愛你是最好的時光1 第十三章 (1)
    聶東遠精神還不錯,就是放療化療一起,讓他臉色變得很差,也開始掉頭髮,吃不進東西。見到兒子他挺高興,見到兒子帶著舒琴,就更高興了:「小舒,怎麼拿著保溫桶,帶什麼好吃的給我?」

    「您不是忌口嗎?沒敢帶吃的給您,怕被醫生扔出來。聶宇晟加班,我給他包了點餃子。」

    「姑娘,別對那渾小子太好了,對他太好,他就不識抬舉了。下次包了餃子記得分我一半,醫生說我可以吃餃子。」

    舒琴笑著答應。聶宇晟出去跟值班的醫生說了幾句話,又重新進來,翻看聶東遠的一些病理數據。聶東遠說:「別看了,你老子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再說你又不是這個科室的,你懂什麼啊!」

    「大概的東西我還是懂的。」聶宇晟把檢查報告放回原來的位置,淡淡地答。

    聶東遠住的是貴賓病房,很寬敞,條件也很好。牆上掛的液晶電視正在播新聞,恰好說到下午摔在工地的那個孩子,送往醫院做了七八個小時的手術,現在進了ICU。

    聶東遠說:「咦,這不是你們醫院嗎?這家長怎麼帶孩子的,怎麼把孩子帶工地上去了?出這樣的事,真危險。我得給房地產那邊的總經理打個電話,咱們工地上可絕不能出這種事。」

    聶宇晟說:「農民工的孩子,放假進城無處可去。不過這工地的管理確實有問題,不應該讓未成年人進去,又沒戴安全帽,摔下來多處臟器受傷,頭部還有外傷,整個外科為這孩子忙了一下午,我做的心胸部分,有根鋼筋正好戳到心臟,再往前幾毫米,估計就沒命了。」

    聶東遠聽得直皺眉,說:「那這傷能好嗎?」

    「看運氣。熬得過今晚,說不定情況會樂觀一些。」

    電視裡在播醫院裡就有人給孩子家長捐款,聶東遠想起來:「這孩子醫藥費要多少?」

    「不知道,ICU那麼貴,看他要住多久,算上前期搶救手術費,肯定要過二十萬。」

    「你去跟病人家長說,這費用我包了,放心給孩子治。」

    聶宇晟詫異地看了父親一眼,聶東遠也不是不做慈善,東遠集團在貧困地區援建過十幾所希望小學,還曾經帶著記者去黔西南山區搞各種慈善活動。聶東遠對慈善的真實態度卻是不屑一顧的,他支持慈善的原因很簡單,一來是公司形象需要,二來是可以合理抵稅。

    「活到今時今日,才明白錢是什麼,命是什麼。」聶東遠挺傷感似的,「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瞧見自己的孫子,救人家孩子一命,積點德。」

    舒琴連忙說:「伯父您別悲觀,其實專家不也說了,保守治療效果好的話,再生存十年八年都是正常的。現在科學這麼發達,國內外的新藥都多,治個幾年,沒準又有什麼新藥出來,就徹底痊癒了。」

    聶東遠說:「我不是催你們結婚。」他歎了口氣,說,「只是命裡有時終會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以前總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哪怕是老了,也不會像那些老糊塗。現在才知道,原來真的老了,想法還是跟別人一模一樣。一個人可以活到老,退休了,在家沒事帶帶孫子,真是天大的福分。」

    聶宇晟不能不說話了:「爸,您別胡思亂想了。好好配合治療,下個星期,還要開董事會呢。」

    「對啊。」聶東遠打起精神來,「你把這兩件事辦一辦:一是打電話給房地產的蔣總,讓他跟乙方施工單位,把工地管理規範再強調一下;二是打電話給張秘書,讓他到醫院來,把這孩子的醫療費給交了。」

    自從他病後,他偶爾也支使聶宇晟做點事情,大部分是像這樣的小事,聶宇晟於是說:「蔣總的電話我沒有。」

    「張秘書那裡有,你先打給他。」

    張秘書是多麼機靈的人,一接到聶宇晟的電話,連夜到醫院來,代表聶東遠個人先捐了十萬給那受傷的孩子,打到醫院賬戶做住院押金,還說後續費用將由東遠集團慈善基金負責,實報實銷。孩子的家長只差千恩萬謝,聶宇晟見不得那種場面,早就迴避到一邊,壓根就沒有露面,至於聶東遠,當然更不會露面。

    不過張秘書辦完這件事之後,還是去聶東遠的病房找到了聶宇晟,將一份通訊錄交給他:「這是集團下屬所有公司的老總聯絡方式,還有集團總部的高層和中層管理人員的通訊錄。」

    「給我這個做什麼?」

    「聶先生病著,又住在這醫院裡,有時候我不在他身邊,他要打個電話什麼的,肯定找你比較方便。」

    「好吧。」聶宇晟沒當回事,就把那通訊錄收下了。

    「還有,聶先生說要給蔣總打電話,您別忘了。」

    「我知道。」

    聶宇晟沒覺得這是什麼大事,看了看時間不算太晚,就給那位東遠房地產的蔣總打了個電話,轉達了聶東遠的意思。蔣總在電話裡很客氣,答應明天就召開緊急會議,通知全國的分公司會同乙方一起,督促施工單位清查工地,規範制度,搞一個安全月競爭。說完了公事,又照例問了問聶東遠的病情,安慰了聶宇晟幾句,這才掛了電話。

    聶宇晟離開醫院的時候,已經是病房的熄燈時間了。在車上,舒琴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聶宇晟覺得莫名其妙,問:「你笑什麼?」

    「我笑啊,你是孫悟空,你怎麼樣都翻不出如來佛的掌心。」

    「你是說我父親?」

    「是啊。」舒琴笑吟吟地看著他,「他叫你打電話,你就打電話,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在打電話?」

    「還能有什麼身份,不就是他兒子。」

    「我猜……那個蔣總肯定對你很客氣。」

    「我父親的下屬,一直都對我很客氣。」

    「今天晚上可不一樣,難道你不覺得他特別客氣嗎?」

    聶宇晟終於想了一想,說:「特別客氣倒沒有,不過他說要搞一個什麼全國各分公司工地的安全競爭月,問我覺得怎麼樣,我對他們那行一竅不通,壓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我的意見,只說你們看著辦吧。」

    「太子爺啊太子爺,人家都把你當下一任的董事長接班人看待了,人家當然會問你對他提出方案的意見。你還叫人家看著辦,遇上你這種老闆,職業經理人也倒霉。」

    「我只是替我父親打一個電話給他……」

    「人家都當你太子監國了,你還蒙在鼓裡呢。」

    「我父親說過,他不會勉強我接手他那一攤事。」

    「那你打算把整個東遠集團怎麼辦?他們是上市公司,說句不該說的,伯父若是有個萬一,所有股權歸你繼承,到那一天,你打算怎麼辦?你對全體股東說,我不懂,我也不打算管,你們看著辦吧。」

    「樂觀地來講,起碼幾年內不會發生這種狀況。」

    「所以這幾年時間,令尊要未雨綢繆,一步步把你引入管理崗位。聶宇晟,認命吧,誰叫你是獨生子。」

    「我不是獨生子,我父親還有一個孩子,所以,我一度以為,自己永遠也無法原諒他。」

    舒琴吃了一驚,完全呆若木雞。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事實上,除了你之外,我只告訴過另一個人。」

    聶宇晟握住方向盤的手,不知不覺加緊了力道,彷彿捏著的並不是方向盤,而是命運的咽喉。十年前那個颱風夜,他在滂沱大雨中離開家,去尋找談靜。在那時候他覺得自己被全世界遺棄了,單親家庭生長的孩子,對家庭、對父母的愛有一種異常的敏感,這也是起初他為什麼下意識親近談靜的原因。因為她也是單親家庭。

    談靜打開門見到是他,那種眼神他一輩子也忘不了。她把他拉進屋子裡,拿毛巾給他擦頭髮,他全身的衣服都濕透了,貼在身上冷得他直哆嗦。他問:「談靜,如果我一無所有,你還會不會喜歡我?」

    那時候她怎麼回答的,她說:「哪怕你是街頭的乞丐,我也仍然喜歡你!」

    十七八歲的少年,對愛的定義,仍舊只是喜歡。談靜比他小,那天卻一直抱著他,像抱孩子似地抱著他,哄著他,第二天他就發起高燒,她卻不能不回學校去上課。她拿過一隻碟子,裝上些許清水,捏了幾顆豆子放在碟子裡,微笑著對他說:「等豆子發芽了,我就回來了。」

    那麼多的往事,曾經一起度過的歲月時光,歡樂的記憶,痛苦的記憶,原來都在腦海裡,從來不曾有片刻的隱退。

    這麼多年,每當他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總是習慣拿一碟清水,放幾顆豆子,擱在窗台上,看著它慢慢發芽,漸漸長高。豆苗起初是白胖白胖的,後來會漸漸變成綠色,到最後,會長成又細又長。

    起初的心酸,最後終於變成了一種頓悟。談靜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不管他怎麼樣等待,不管他怎麼樣期盼,不管豆苗長到了多長。甚至這種等待的起初,就是一個悲劇的開始。哪一顆豆子可以在清水碟子里長出豆莢呢?它不過會長成豆苗,最後因為沒有根基沒有營養,慢慢枯萎。就像他和她的戀情,發芽的起初,是那樣簡單的憧憬,可是注定了,不會有真正的結果。

    舒琴並沒有追問還有誰知道這個秘密,她也沒有追問聶東遠另一個孩子是什麼樣的人。她知道聶宇晟需要的,並不是安慰或者別的什麼,他只是需要一個秘密的出口。在他得知這件事時,他肯定受過深深的傷害,雖然他表面上看去冷漠又清高,但他其實是個內心又敏感又柔弱的人。他把愛情和親情都看得太重,用情太深,所以根本傷不起,一次傷害,常常會要了他的命。

    從前他得知真相的時候,想必會非常惶恐也會非常痛苦吧,那個時候安慰他的,或許正是那個前女友。他唯一曾經分享過這個秘密的人,他唯一曾經,全心全意信賴過的人。

    也是他唯一這麼多年,從來不曾真正放下的人。

    舒琴突然覺得聶宇晟很幸運,有些人一輩子也遇不上那個讓自己刻骨銘心的人,有些人遇上令自己刻骨銘心的人,最後卻漸行漸遠。聶宇晟卻不一樣,他把心底最深處的一切,都曾經跟那個人分享過,他曾經全心全意地愛過一個人,即使最後受到了傷害,可是他也擁有過,一段最無怨無悔的時光。

    最後聶宇晟下車的時候,她才對沉默了一路的聶宇晟說:「不要責怪你的父親,他並沒有對不起你什麼,倒是對不起另一個孩子。」

    「我知道。」聶宇晟無限酸澀地笑了笑,「早就已經過去了,其實,說出來也挺輕鬆的。這麼多年,我終於肯對人說這件事了。」

    他已經忘記了,早在多年前,他其實已經對另一個人說過這件事,但是那是不一樣的吧。舒琴心想,他還是將她視作朋友,視作知己更多。而那一個人,卻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從不把那個人當成是外人,所以從來不覺得,跟她分享這些會有什麼困難。

    「早點睡,別想太多。」

    「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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