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愛另一個人,都是荷爾蒙在作祟。這也是規律麼?
下午五點二十分。
操場一側。
宮明高而瘦的身軀帶著少年的青澀,額頭上滿是密密的汗水,他甩一甩頭髮,問:「阿篪,幾點了。」
林篪習慣性地抬起手腕,怔了一下,像意識到什麼似的說:「手錶壞掉了。」
這樣說著的他臉上帶著淡淡的惆悵。
宮明看著這位永遠溫和而寧靜的摯友,輕輕地笑了一笑,走過去勾住林篪的肩,說:「用手機也可以看時間,你一定要戴個腕表,不是異類麼?」
林篪笑了一笑,眉眼中有少年特有的單薄。他望了望黃昏的天空,一半被樹木樓房遮掩成灰白色,一半在遙遠的天際燃燒成絢麗的禮花。
沒有腕表真是不習慣啊。
當一個人習慣了某一種東西或者情感,要割捨是不是會變得更加困難?
【陸】
依然想了許多種方法,想要把禮物送給林篪。
直接像別的女生一樣在樓道、走廊,甚至是跑到林篪的教室把禮物送給他?哦,不!眾目睽睽之下,依然不知道自己僅有的勇氣夠不夠讓她直視林篪的眼睛。用郵寄?不!那恐怕會太遲。托朋友給他?潛意識第一時間推翻這個念頭。
依然咬緊了嘴唇,她突然想到一個辦法。
星期三上午第二節課,她終於等到機會,趁語文老師讓同學默讀課文時,舉起了手,「老師,我肚子痛。」正大光明的借口。
語文老師也就是班主任,把又胖又矮的身軀挪過來,眼裡滿是疑惑:「你……」
完全顧不得了,依然尷尬地點頭。
語文老師呼了一口氣,帶著對「女生每個月總會有那麼幾天」的理解准假了。
依然站了起來,可是米云云已經率先站起來,她迅速看了依然一眼,說:「老師,我陪依然一起去。」
——什麼叫節外生枝。這不是極好的詮釋麼?
有一個死黨,無論什麼事她都要摻和進來,像是蘆葦和湖泊,楓葉與鞦韆,高中的死黨便是如此定位彼此的關係的。
默然無語。
米云云永遠比她沉得住氣。假若有一天她們為了某一件事而彼此試探,那麼先舉白旗的一定是依然。但這一回不同,依然把林篪藏在心中,並不想和任何一個人分享。
「依然,你想幹什麼?」依然帶著米云云在校園裡繞了一圈之後,米云云用她天生清澈的眼神觀察著她。
「沒什麼,我覺得悶。」依然又編造了一個借口,「你先回教室吧。」
「真的沒事?」
「嗯……」
「我們是永遠的朋友,你不會有事瞞著我。」米云云將一個疑問句說成了肯定句。
彼時的她們天真可愛,相信感傷也是一種美麗,苦痛也是一種溫暖,人生中會有「永遠」這樣一個本不該出現的詞語存在。
「沒有。」依然聽見自己這樣說。
米云云點了點頭,向她揮揮手,說:「別逛太久哦。」
米云云的背影窈窕而甜美,像一枚飽滿多汁的花瓣。
依然知道米云云是發自內心地關心她擔心她,所以才會跑出來陪她。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喚住米云云,然後和她聊林篪。
可是,米云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泡桐樹後。
依然深呼吸,定了定神,便朝著另一個方向跑去。
二樓。六班教室。教室裡沒有人,全班都在操場上體育課。
一排一排課桌的桌面上,並不像放學值日後收拾得乾乾淨淨,而是堆放著各種資料、課本、工具筆等等,日光彷彿傾盡全力般地灑滿了教室,那一瞬間的明亮令依然感到暈眩。
依然一眼就看到教室中間的那一張課桌。
這是老師眼裡的寵兒才有的位置。
乾淨的桌面,右上角放著一疊整整齊齊的輔導書籍,旁邊是一支樣式簡單的黑色水筆和一個深藍色的長柄保溫壺。
依然站了好一會兒,才「啊」的一聲回過神來,從校褲兜裡摸出那個淡金色的長方形盒子,迅速地塞進這張課桌的桌肚裡。
這一個過程,帶著隱秘的快樂,依然突然覺得胸腔裡像是有什麼在慢慢上漲,漲成了一條河,密密地想要往外溢。
【柒】
隔日,少年林篪照常在校園裡行走,但他不知道有一雙眼睛,熾熱地注視著他,等著他走近。
林篪的手腕處有了一隻新表——一隻黑色的卡尼運動腕表,低調而沉寂。
有一種巨大的失落感。當傾盡全力地付出卻得不到一點回應的時候,胸腔處彷彿空了一大塊,感覺空落落的。
依然轉過身,泡桐樹開始開花了,淡紫色的花蕊那麼美,但依然的心底只有一個柔軟而殘酷的黑洞。
「依然,你的臉色好蒼白。」米云云看著她,皺了皺眉。
「我熬夜做作業呢。」女生一怔,不自覺地用手在臉頰上用力地搓了搓。
【捌】
下午放學後的單車棚,孤寂的日光照耀著校園。
「依然,今天我爸爸來接我,你自己回去哦。」米云云在自習課上偷偷地遞紙條給她。
她回了一個笑臉。
一個人放學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回家的路也似乎長了很多。
「快看,是宮明。」身後有女生突然叫起來。
「真好命,高考有加分啊,現在不看書也沒關係。」傳來另一個女孩懊惱的聲音,「為什麼電阻、重力一到了我這兒就像是理不清的蜘蛛絲呢!」
依然聽到對話後,也好奇地循聲望去。
高而瘦的少年,校衫因為運動流汗而貼緊肌肉,勾勒出少年起伏完美的胸線。臉上的表情真是討厭啊,像一個花花公子般帶著戲謔。一雙眼睛細長且上挑,是典型的多情眼。
似乎察覺到女生正在觀察他,宮明露出一個笑容。依然厭惡得立刻低下頭,但不到一秒又再度仰起臉,有些錯愕地盯著宮明的手腕,那裡戴著一隻深藍色的M·魅藍腕表。
明明是送給林篪的禮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男生的手腕上?難道這只是一個巧合?
依然傻傻地站在原地,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從黑洞裡湧了出來。
所有的景物,包括少年的側臉都以光速模糊起來,清晰的唯有少年手腕上的表。
【玖】
時間倒溯至昨天。
宮明右手搭在課桌上,手裡拿著一個淡金色長方形盒子,神秘地說:「林篪,猜一下,這禮物是你的傾慕者送的,還是我的粉絲送的?」
林篪黑色的眼眸如水流般沉靜,淡淡地說:「是你的。」
「喂,你這傢伙總是這麼沒趣。」宮明懊惱地挑了挑眉,唇邊露出一個孩子氣的笑容,說道,「如果是你的,你就請我到十號館吃海鮮火鍋。」
林篪這才正經地望著他,無奈地說:「好。」
宮明呵呵地笑,拆開了淡金色的包裝盒,露出來的是M系列特有的包裝盒和絨布。
「是M新款的腕表。」宮明古怪地望了一眼林篪,「盒子上有三個字——給林篪。」
林篪的臉色溫和而平靜,但話語卻冷冷的:「扔了。」
藍色的透明鏡面,墨藍的腕帶,像一顆海上的星星。宮明輕輕地笑了一笑,說:「為什麼要扔,送給我好了。」
男生當時是想別浪費了,何況他很喜歡這只腕表。
林篪沒有說什麼,只是他的肩部微微地僵硬了一下。
【拾】
初夏的傍晚有風,涼涼的,就像是吃了冰淇淋一般美好。
宮明有時候騎得快,有時候騎得慢。
陽光透過樹葉,在男生的身上投射下斑斑點點,彷彿是移動的光年。
這一段上坡路之後是一個拐彎。依然等宮明的校衫快要消失在拐彎處時才開始用力地爬坡,手心汗漬特別多,車把膩膩的,像某種冷血動物的外皮。
拐彎處有一棵巨大的綠槐,一整面的別墅圍牆蜿蜒至路尾。
潔白的圍牆,歐式雕花欄杆,花園種滿了白色的玫瑰。街道寧靜。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依然抬起頭,想看一看天是不是在這地方特別藍。
「喂!」有人拍了一下依然的肩。
像是艷陽天突然劃過一道閃電,依然嚇了一跳。她側過身,看見了被她跟蹤的男生——宮明正站在自己身邊。
宮明已經脫了充滿汗味的校衫,換了一件粉紅色的絲質T-shirt,神情輕佻,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好看。他說:「這位同學,你的跟蹤技術尚待提高啊。其實……」他壓低了聲音,魅惑著,「我從來不拒絕傾慕者的。」
依然看著這個男生的桃花眼發怔了,然後大腦「叮」地響了一聲,終於明白宮明是把她看成是花癡一枚。這個自戀狂!依然在心底詛咒了一聲,臉上仍不動聲色:「你大概是誤會了,我只是要來……找朋友。」
宮明雙手抱在胸前,笑瞇瞇的,顯然不接受她的借口。他原來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個嬌小的女生,但已經三天了,她每天出現在他視線裡的頻率也未免太高了一些,更何況還跟著他從學校一路晃到了家門口。這其間還包括了他中途跑到冷飲店吹冷風,出來的時候發現這個小女生還傻乎乎地像小狗一般守在烈日炙曬的街道邊。
他忽然很想捉弄她一下。但此刻,這個小女生氣鼓鼓的——
「我真的是來找朋友的,不跟你一般見識啦。」她瞪著他,調轉車頭,飛快地順著下坡路直衝而去。
宮明笑了笑,用手搭成一個喇叭,大聲地喊:「對哦,你是出來找朋友的,只是走錯了路而已。」
自以為聰明。自以為體貼。自以為風趣。
怎麼會有這樣討厭的人。依然迎著風,也不控制剎車閘,任單車狠狠地衝下了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