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明滅的光線看你的側臉,你一笑,我便傻傻地勾起嘴角。如果你難過了,我的心會不會就像是被勾子勾住了,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呢?
——歐陽依然
【壹】
語文老師又拖課了。
等依然和米云云出去吃飯時,一間一間的小食店裡已經沒有空著的位置了。心底的沮喪無可救藥地擴散開來:「都怪矮子李,幾乎每個星期四都拖課。」
「拖課就是好老師?做出一副恨不得多教學生一點東西的姿態來,連上課時間都把握不好,還自詡為優秀的人民教師……」依然立即響應了米云云的埋怨。
經過麵館,米云云眼尖,看到了店裡一張桌子邊只有兩個男生。
把校服外套脫下來搭在椅背上,穿著淡綠色NikeT恤的男生看見米云云,細長的桃花眼一亮,迅速拋了一下媚眼過來。
「去跟他們拼桌。」米云云當機立斷,拽著依然便過去了。
桌子與桌子之間幾乎沒有空隙。
坐在宮明對面的男生一直低著頭,依然只能看見他的後背,但手心卻無法控制地開始冒汗,在一路「對不起」、「你的眼睛看著點」、「好痛」中跌跌撞撞地擠到了目的地。
「嗨,是一班的米云云吧。」宮明這樣問。同一個年級的美女和校草,即使平常並沒有機會一起參加什麼活動,也沒有用手機或QQ聯繫過,但卻一定會認識對方。
「是三班的宮明吧。」米云云這樣回答。
一直背對著她們的男生這時才揚起了臉,目光溫柔,如一朵棉絮輕輕地飄了過來。他只看了依然一眼,但這一眼卻像是一滴紫色的水珠,掉進了依然透明的心情裡,迅速氤氳成一片紫色的海洋。
那一天自己一定傻里傻氣的吧。
宮明天生桃花,米云云電力四射,林篪溫和平靜,他們三個才是同一個世界裡的人,而自己無論怎樣掙扎,只能觸摸到命運布下的衝不破的結界。
沒有特長、普通平凡的自己,完全插不進他們的話題,只能在一旁垂著頭,用筷子夾起炒麵,木然地往嘴裡塞了一口又一口。
宮明的大眼睛眨了一下,調侃著說:「喂,你的嘴角有蘿蔔絲。」
「在哪裡?」千萬不要沾在朝林篪的那一邊啦。
「就在右邊,再上去一點點……往上……往上……」
米云云側著身子看了一眼,生氣了:「宮明,你幹嗎捉弄依然?」
這時,依然才明白自己成了惡作劇的主角。
米云云踢了宮明一下,宮明笑得快把頭鑽進炒麵裡去了。
記憶中,林篪和她說了一句:「不要在意啊,宮明就是愛玩。」
【貳】
天空陰沉。心情似乎變得很壞。
物理課代表敲了敲桌子,不耐煩了:「歐陽依然,你的作業呢?」
「還沒有做。拜託了,下午我一定交。」她雙手合十做出了請求的姿勢。
這一節課,物理老師臨時請假。在繁重而枯燥的課業中偶然會有這麼一兩次,又找不到老師來代課,於是整個班級洋溢在一種興奮之中。
依然抽出了空白的作業薄,一側頭,發現有一個女生正在疊玫瑰。
一張十六開的白紙,往右折,往左疊,不一會兒便奇跡般地伸出了一個個嫩角,再然後變成了一朵有八個花瓣的玫瑰,再用白紙捲成長長的枝莖,黏在花朵下。整個過程快速得像在放電影。
滑動變阻器,電路連接。
他會不會覺得這個女生真沒趣?
物理公式,計算。
又或者他根本就對自己沒印象呢?
走神了,十五分鐘後作業本上還是一片空白。平常打足十二分精神都完成得磕磕絆絆的物理作業,現在總是胡思亂想,哪兒能做得出啊!
可是,大腦不斷回憶起那一天在麵館裡發生的事情,怎麼都控制不了。
面炒得太油膩了,蘿蔔絲似乎還是生的,腥味刺激著依然的鼻腔,酸酸的。她拿起有些油膩的筷子撈起麵條,眼睛狠狠地瞪宮明。
在花花公子戲謔回瞪的同時,她看見林篪的唇角動了一動。米云云充滿好奇地問他:「篪是什麼意思呢?」林篪的聲音似乎變得更柔和了,帶著一些無奈的自嘲:「許多人有這樣的疑問呢。」
篪。樂器的一種。
依然在很久很久以前便查了字典。有許多人有這樣的疑問,但能親自問本人,而且又得到回答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啊。
依然夾了一筷子面,放進嘴裡,舌頭在一瞬間像被火燙了一下,她「啊」地叫出了聲。
「被燙到了吧?小饞鬼,難道你沒看見面上的騰騰白霧麼?」宮明嘲諷地勾起了嘴角。
米云云回過神來,先怔後笑,連忙問道:「要不要緊?」又側頭大聲地喊,「老闆,麻煩上一杯冰水。」
但店裡人聲鼎沸,米云云的聲音被淹沒在一陣嘈雜裡。
林篪拿起手邊還剩下一半的可樂,遞了過來。
「用這個漱口。」溫和而平靜的聲音。
依然抬起頭,看著男生手裡已經沾了他氣息的可樂瓶子,曖昧得像一個浮浮沉沉的夢。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去接。
被搶走了。周圍的空氣包裹成一個巨大的繭。宮明笑嘻嘻地說:「你是故意被燙到的吧?」他一邊說一邊沿著瓶口倒出了一些汽水,又用紙巾擦了瓶沿,才遞過去,「一個間接的吻。」
米云云先笑了:「宮明,你的嘴這麼貧,當心以後被針縫起來。」
依然在眼角的餘光中看見林篪柔和的臉部線條,心無芥蒂一派天然,只當宮明說了一句俏皮話。提著的心放了下來,但又覺得有一些淡淡的失落,她拿起可樂,灌了一大口。
那天的表現真像一個小丑。
【三】
物理科代表又走了過來,他的樣子凶巴巴的:「歐陽依然,你的作業可以交了沒?」
依然還沒有回答,眼前這個又黑又壯,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看的男生突然推了一本作業給她:「這是我的作業,給你……借鑒一下。」
茫然地翻開,男生墨黑色的字跡像一把朝上的刀,力透紙背。依然揉了一下眼睛,突然就怔住了。這根本就不是物理作業本,而是——
米云云湊過來,唇形綻放成一朵太陽花,她低聲驚呼:「不是吧,那個鐵人居然動心了!他這是在跟你表白?話說真奇怪哦。」
奇怪什麼呢?很久很久以前,米大小姐就開始收情書,從起初的好奇到最後的麻木,她對於動輒寫「你是一片柔軟的雲,落在我的心上」或是「因為我愛你,所以世界都變得絢爛」這樣從《情書大全》中抄出來的甜言已經免疫。可是,現在這封情書卻不是給她的,而是給她最要好的朋友依然。
像是擁有著LV卻從不覺得珍貴,不知不覺對著羨慕的人炫耀,直到有一天,發現一直羨慕自己的人有了一隻更新潮的限量版LV,那時候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破土而出。這種感覺是不是妒嫉呢?
「怎麼辦?」依然向好友求救。
米云云大眼睛閃了一閃:「和他交往唄。」看著依然的臉漲得通紅,她又覺得自己表現得太不夠朋友了,連忙收斂了笑意,問道:「你喜歡他嗎?」
「哈啊?」用一個語氣詞表述。
「那就拒絕啊。」
「可是怎麼拒絕呢?」依然皺著眉,把那本作業本推得遠遠的,像是唯恐沾了什麼東西似的。雖然心裡有一些欣喜,但那個男生……高而壯,像一頭成年的海象,完全和自己搭不上界,平常也是那種黑臉煞神似的人物,兩人唯一的交集便是催交作業。不過仔細想一想,似乎自己一忘記交作業,那男生第一時間就知道了。這算不算一種被暗戀的徵兆呢?
「我的經驗是一定要當面拒絕,別給對方留下幻想餘地,拖泥帶水反而會把對方傷得更深。」米云云斜睨了一下依然,突然問了另一個問題,「其實我一直想知道,依然有沒有喜歡的男生呢?」
喜歡的男生?每天傍晚在臨街窗戶守候的時光,成千上萬的光點湧向男生,騎著單車的姿勢像飛翔。
寧靜平和地,慢慢地走過長廊,彷彿什麼也不能驚動他。對。就是這樣的神態和氣場,令自己沉迷下去。
【肆】
泡桐樹下。
又黑又壯的男生瞪著米云云:「這是我和依然的事,你摻和什麼,好朋友也不是這麼當的。」
米云云微笑:「呵,你太不上道了。依然已經拒絕了你,一個大男人學什麼死纏爛打,沒出息。」
本該是女主角的依然呈石化狀態,精神世界電閃雷鳴。她悄悄地拉一拉米云云,小心說:「別太過分了,我們走吧。」
米云云皺眉:「是這傢伙太不知好歹,居然一連幾天跟蹤你!依然,你別把自己當成軟柿子。」她揚起臉,朝著男生冷笑:「別把喜歡當借口。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嗎?」
那男生明顯惱羞成怒,拳頭捏緊:「米云云,別以為我不打女人。」
「哈,你小子有種打一下試試看。」米云云的眼睛也似噴出火來。
眼看這場面就要變成失控狀態。依然哀歎一聲,丟下了即將火拚的兩人,朝著校道深處跑去。
「喂,歐陽依然,你……」米云云率先反應過來,哭笑不得,跟著往前追。
落荒而逃的某人慌不擇路,跑了一圈,發現自己詭異地繞回了原點。
泡桐樹下沒有了又高又壯的男生,也沒有了米云云。她慢慢地走到樹下,仰起頭看紫色的花朵。原來被表白就是這樣的感覺啊。因為不喜歡對方,所以異常地排斥,甚至有一些厭惡。而對方被拒絕時的痛苦,並沒有令自己覺得內疚,甚至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是不是只要不愛,那一個人便像是大雨傾盆裡的一滴小雨點,可有可無,在這個世界留不下一絲痕跡呢?那麼自己試圖送禮物給林篪,這樣的事情會不會令林篪產生厭惡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