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日?我一頭霧水。
諸葛孔明也看向狗兒,有些不可思議的模樣。
司馬徽微微凝眉,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又看向狗兒,「昭兒,你可願意拜入我門下?」
昭兒?
狗兒搖頭,「我有姐姐。」
「姑娘。」司馬徽看向我,「這孩子非池中之物,他日必成大器。」
狗兒的前途麼?他日必成大器,可是……這亂世之中,所謂的「成大器」該付出多少代價?又該捨棄多少?潛意識裡,我竟不想狗兒雙手染上血腥。
「這孩子乃非凡之人,這是上天注定的,無可避免。將來,他的善惡之念將左右很多人的性命,老朽雖無德無能,卻可教他明辨善惡是非,為蒼生求福。」司馬徽看著我緩緩開口。
昭,召日?我半晌才回過神來,召日!與日同輝,何等的威儀?司馬徽是想告訴我,狗兒的「成大器」是命中注定,無可避免。他能教的,是善念,為天下蒼生的善念。
我拉了狗兒給司馬徽跪下,「謝先生給昭兒賜名。」
「不知這孩子父母可健在?」司馬徽開口問。
「沒了。」握著狗兒的手微微緊了緊,我道。
「令尊姓氏是什麼?」看向狗兒,司馬徽又問。
狗兒抿唇,「我不知道。」
從一開始,便叫他狗兒,他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我心裡微微一痛。
「司馬如何?」司馬徽微笑,淡淡開口。
司馬?司馬……司馬昭!
我微微怔住,這麼巧?竟與一個歷史真實存在的人物同名?只是此時,那叫司馬昭的人物尚未出生。
我抬頭看向司馬徽,他也看著我,面上有一種看透一切的睿智。
「姑娘,一切皆是命中注定,你的出現,注定改變一些東西。」司馬徽的眼光落在我左手手腕的離心扣上,淡淡笑道。
我心裡突地一跳,突然有種無力的宿命感。
「姐姐……」狗兒,不,是昭兒,他看著我,面帶疑惑。
「反正我們沒地兒住,當免費旅館好了。」湊近昭兒耳邊,我故作輕鬆地輕聲道。
昭兒笑了起來,無邪的容顏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輝,「司馬昭謝老師賜名」,他開口,聲音朗朗。
我忽然發現,果然昭兒這個名字更適合他。
司馬昭。
四周很暗,彷彿一處牢獄,有水珠滴落的聲音,帶著冰冰涼涼的感覺,一直寒到人心裡去。
「笑笑,我頭疼。」一個熟悉的聲音,帶了壓抑的痛苦。
我四下裡尋找,在黑暗裡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他抬頭看我,眉目間都是痛楚,「笑笑……」
他在喚我?他是在喚我嗎?
「頭……好疼……」慘白的臉色,彷彿隱忍了無數的痛苦。
心裡猛地泛起一陣疼痛,我快步上前,「阿瞞!」
腳下的積水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我卻是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無論我怎麼走,都無法靠近他。
我看著他蒼白的唇一張一合,在說些什麼,我卻是一點都聽不見。
我聽不見……
黑暗裡,我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睡得好好的,抬手抹了抹額,滿是冰冷的汗水。
是夢。
我居然……夢到他?
微微鎖起眉,我披衣下床。
外面月光很亮,我站在院子裡,望著院外一片微薄的白霧。
有那麼一瞬間,我竟是忽然覺得那一襲明紫的身影會忽然出現,站在那一片薄霧裡,用那雙略帶冰冷的眸子望著我。
定神望了許久,仍是一片迷茫,我笑了笑,一手撫上腹部,終於放下心來。這一回,他沒有找到我。
腹內,有一個小小的生命正在漸漸長大,他是我的家人,新的家人。
只是不知道……他的頭還會不會疼……
「姐姐?」昭兒的聲音冷不丁在我身後響起。
我轉身,看到昭兒正站在門口,半隱在那一片薄霧裡,正有些憂心地看著我。
他上前,手裡拿了一條薄薄的氈子,披在我肩上。
「夜裡這麼寒,姐姐怎麼起來了?」
「做了個夢,」我笑了笑,拉緊了那氈子,頓了頓,又道,「噩夢。」
抬手,我撫了撫他眉上亮晶晶的霧氣,看著眼前這個漂亮的孩子,水鏡先生說他非池中之物,那麼他日,這個孩子也會縱橫馳騁於沙場之上麼?
「小昭。」
「嗯?」
「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
「和姐姐在一起。」昭兒笑了起來,朗聲回答,不帶一絲的猶疑,月光下,他的眼睛亮亮的。
我也笑了起來,心裡有了些暖意。
「回房去休息吧,明日一早還要去拜見老師呢。」輕輕拍了拍他的頭,我笑道。
「嗯。」漂亮的眼睛望著我,昭兒忽然輕輕拉了拉我的袖子,「姐姐……」
「怎麼了?」
「你永遠不會丟下昭兒一個人吧?」帶了些許的期待,昭兒輕聲問道。
我笑了起來,「怎麼又問這個?」
「會不會?」他又問,看著我,很執拗。
「當然不會,永遠不會。」撫了撫他尚帶稚嫩的臉頰,我笑著保證。
昭兒笑了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回了房,又倒頭睡下,倒是一夜無夢,睡得沉沉的。
第二日一早,我早早地醒了,昭兒第一次去拜見水鏡先生司馬徽,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他還是一個孩子呢,陪著他一同去或許他就沒有那麼惶然吧。
「先生,我給你帶了些魚湯來。」院子裡,有一個秀氣的女聲。
我正穿衣起床,透過窗子一看,是小英。
諸葛孔明和昭兒都起了床,正在院子裡。
「魚湯?」諸葛孔明彷彿有些訝異。
「先生上回不是說……喜歡小英熬的魚湯……」小英微微紅了臉,低頭輕聲道。
諸葛孔明怔了怔,隨即微笑,接過小英手中的魚湯,「謝謝小英。」
「那,小英先回去了。」小英紅著臉轉身跑出了院子。
我推開門,諸葛孔明正將那一罐放在食盒裡的魚湯擺在桌上。
「姐姐。」昭兒先喚。
「有魚湯喝。」諸葛孔明抬頭看我,眸裡帶笑。
我也笑了起來,走上前。
看著滿滿一罐愛心魚湯,我喝得心虛極了,若是小英知道這些魚湯進了我的肚子,不知道會不會氣得跳腳。
吃過早餐,諸葛孔明與昭兒一同去司馬徽家,我也跟著一同去湊熱鬧。
出了院門,經過一條羊腸小道,我微微怔了怔,世外桃源不過如此,路邊儘是楓樹,這秋日的季節,一路走過,萬山紅遍,層林盡染。
有片片紅葉飄落,帶著某種莊嚴而淒艷的美,我竟有些窒息的感覺。
「楓葉林,很漂亮吧。」諸葛孔明回頭看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微笑。
站在那一片楓林之間的諸葛孔明,峨冠博帶,眉目如星,丰神俊朗,彷彿可以俯瞰天下一般。
我回過神來,追上他們的腳步,笑嘻嘻的。
「裴姑娘……」
「叫我笑笑吧。」我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終於受不了那文縐縐的話,露出狐狸尾巴,「一直姑娘、先生的多累得慌。」
「笑笑。」諸葛孔明笑了起來,「笑笑亦可稱呼在下孔明。」
「孔明!」我咧了咧嘴,笑了起來,不失時機地從袖子裡掏出一把略略有些粗糙的羽扇在他眼前晃了晃。
果然,他星目微抬,有些訝然地看我。
我笑得有些得意,我也當了一回哆啦A夢,天知道我把那支羽扇塞進袖子有多辛苦,害我手臂都不能彎了。
「喏,給你。」我將那羽扇塞進他手裡。
「咦?」孔明的目光愈發地驚奇了。
「試試看。」我笑,卻不知道自己在秋天送人家扇子有多怪異。
孔明依言扇了扇羽扇。
輕風拂起,髮絲輕揚,廣袖飄飄。
我終於明白諸葛孔明為何要配羽扇了,簡直絕配。
「原來是這用途。」孔明笑了起來,連眼睛都笑得瞇瞇的,卻依然丰神俊朗。
水鏡先生的住處便在那一片楓林的盡頭,脫離了那一片淒艷的紅楓,所到之處,是一片綠意盎然的翠竹,真真是竹林深處有人家。
敲了門,不多時,便有童子來開門。
「諸葛公子,司馬公子,裴姑娘,先生在前廳等你們。」開門的童子未等我們開口,便極有禮貌地說著,引我們進門。
跟著那童子進了門,便見司馬徽正坐在前廳品茶。
「學生來拜見老師。」諸葛孔明手執羽扇,彎腰作了一揖,昭兒忙依葫蘆畫瓢地行了禮。
司馬徽撫了山羊鬍,微笑點頭,看到那羽扇時眼裡有著瞭然的笑意,側頭看我。
我咧了咧嘴,在這老頭兒面前,我便覺得自己無所遁形,彷彿什麼都被他看透一般,十分的不自在。
說了一會兒話,司馬徽便開始授課,我支著下巴坐了半晌,有些心不在焉。
「孔明。」放下手中的書卷,司馬徽忽然開口。
「學生在。」諸葛孔明忙起身應道。
「你陪裴姑娘在院子裡轉轉吧。」司馬徽開口,眼裡有著笑意。
我訕笑著站起身,心道這老頭兒眼睛可真毒,只一會兒功夫便看出我無心向學了。
與孔明一起辭了司馬徽出來,留下小昭一人聽課。
竹林之間,竹葉之上,清晨的露珠泛著亮亮的光澤,我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做了個深呼吸,只覺得愜意無比。
半晌,身後也沒有動靜,忍不住轉身,便見孔明正羽扇輕搖,眸中含笑地看著我,整個人彷彿一陣和煦的春風,讓人感覺暖暖的。
「這裡真是個好地方。」我輕笑,忍不住歎道。
「嗯。」孔明點頭微笑。
「我是說襄陽。」見他一臉的溫和,我又添了一句。
「嗯。」孔明仍是點頭。
「你……」我遲疑了一下,又道:「你的願望是什麼?」
「國家太平,百姓安樂。」他微微揚頭,望著竹林間那一顆顆閃耀的露珠,輕語。
國家太平,百姓安樂……
何等美好的願望,要實現這般的願望,又該付出怎樣的代價。
望著眼前這個儒雅的男子,我有片刻的失神,他是諸葛孔明,是聞名於歷史的天下第一謀士。
一路往前緩緩走動,散步於竹林之間,聽風吹過竹林的聲響,聽林間鳥兒的鳴唱。
「你不好奇我是誰?從何而來麼?」出了竹林,我忍不住往前跳了幾步,走到他面前,轉身,我一邊看著他,一邊倒退著走,踩著一地的落紅。
自從在那小酒家與他相識,我便與昭兒搭了他的馬車一同來到襄陽,順理成章地蹭了飯,借了宿,遇見他的老師水鏡先生,然後昭兒拜入水鏡先生門下,我便更是堂而皇之地借住在他家裡。其實細細想來,我從未告過他我的來處,甚至於,他只知道我叫裴笑,我對於他而言,根本還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已。
「從來處來。」他微笑,一臉的高深莫測。
「又裝深沉!」我撇嘴,「我有個朋友,和你一樣聰明,而且喜歡故弄玄虛。」
「哦?」他微笑。
「嗯,我叫他半仙,料事如神。」我想起了戴著眼鏡的郭嘉,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什麼時候你見著他,就知道我沒有誇大其詞了。」
「他身體不好麼?」諸葛孔明開口,語不驚人死不休。
「你怎麼知道?」我詫異地瞪他。
「你的眼睛告訴我的。」
我瞪著他,半晌無語。
「他啊,為了一個女子,將自己折騰得只剩半條命了,真是一個半仙。」轉身,我蹂躪著一片竹葉,開口道。
「情若能自控,便不能謂之為情了。」清潤的眼睛是看透世事的睿智,帶著些許的悲憫。
「你倒看得透徹,彷彿身經百戰似的。」我咧嘴,調笑。
「紙上談兵而已。」孔明淺笑,「若是身經百戰,怕不能說得如此輕鬆自在了。」
我訕笑,肚子不期然地開始敲鼓。
果然容易餓,我撫著腹部,哀叫一聲,卻見孔明正含笑看我,一手伸進袖子。
我望著他,兩眼冒光,一臉期待。
果然,他無負於哆啦A夢之名,從袖中掏出一小卷香餅遞到我面前。
感激涕零地伸手接過,我啃得一嘴的餅渣子。
「慢點,」他伸手來拍我的背,「別噎著」。
正說著,我只覺脖子一哽,雙眼一翻,噎到了。
「前面有處清泉,我去接些水來。」他轉身快步走開。
我忙伸手要拉住他,他卻已經走遠了,我只能站在原地乾瞪眼,祈禱他快去快回,要知道,他老人家是大大的一個路癡。
哽著脖子有些困難地嚥下噎在喉間的香餅,我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等他回來。
太陽一點點移過頭頂,我若是等他接水回來,估計也快噎死了,越等越不安,我有些焦急,站起身循著他離開的方向,慢慢地一路尋找,那個大路癡一定又迷路了。
「孔明!孔明……」
雙手圍在嘴邊,我直著脖子喊。那楓林竟不是一般的大,走了幾圈,也沒有找著他。太陽一點點西沉,絢麗的晚霞為那一片如火的楓林鍍了一層金,更加的令人目眩。
我的腳步越走越急,四周死一般寂靜,只剩風聲。
「孔明……孔明!」
「孔明……」
楓林裡有的,只是我自己的回聲,彷彿我在跟自己說話一般。
「孔明,你在哪裡!應我一聲啊!」
腳下一不留神,我猛地絆上一個暴露在土壤之上的樹根,整個人直直地向前撲去。
第一時間,我下意識地護住了肚子,雙手緊緊地捂著肚子,側著身直直地裁了出去,將對腹部的衝擊減到最低。
只聽得「嘶」的一聲,長袍被劃開一道口子,左腿生生地疼,我咬牙側身倒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額前冷汗直冒,我扶著枝幹齜牙咧嘴了半天,終於顫巍巍地起了身,伸手一摸,左腿上血糊糊的一片。
吸了一口涼氣,我一瘸一拐地站直了身子,四下張望。
「孔明!」伴著腿上的傷痛,我的叫聲愈發的嘹亮了。
左腿有些麻痺,我一路扶著樹幹走得歪七扭八,跟抽風似的。
扭了半天,回頭一看,我真想找棵樹撞死拉倒,居然才走了不出兩米遠,低頭看時,心裡撲通直跳,再不敢看自己的左腿了,很大一條傷口,還有血往外滲,看著都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