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了!第三天了!離許昌越來越近,可惡的曹操彷彿全身都長了眼睛似的,怎麼樣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我坐在車內,惡狠狠地啃著點心,馬車內氣壓極低。
忽然馬車一陣顛簸,我微微皺眉,只覺得一陣反胃,忙一把掀開車簾,跳下馬車,趴倒在路邊便開始乾嘔。
難道我暈馬車?
嘔了半天,滿嘴都是苦澀。
一雙大手將我撈入懷中,接過一旁侍女遞上的帕子,替我拭乾淨嘴邊的穢物。
「怎麼了?吃了不乾淨的東西了?」他低頭看我。
我有氣無力地哼了哼,「大概吧。」
「記得下回要試吃。」曹操轉頭,看向一旁的侍女。
侍女們皆唯唯諾諾,一臉的驚恐萬狀。
「身體不適,便消停些吧,別再鬧騰了。」看著我,曹操瞇著眼睛笑。
我白他一眼,我絞盡腦汁的逃跑行動在他眼裡只是「鬧騰」?太傷自尊了……
不過,嘿嘿,我在心底暗笑,好在我裴笑也不是泛泛之輩,當我是好捏的軟柿子便大錯特錯了,煙霧彈放得夠多了,主菜是時候上場了。
狗兒的行動不受限制,一早便已經帶足了細軟先離開了。
「姐姐,記住訣竅,騎馬不難,不要緊張,不難的。」
「姐姐,我在下邳城城門口等你,你一定要小心。」
「姐姐,你會來吧?」
「姐姐……」
臨走,狗兒不放心地問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保證發誓,他才願意先離開。
中午時分,曹操下令停軍準備午膳,我剛好借口身體不適,一個人坐在馬車內。
倚仗著過目不忘的本事,連著三次逃跑碰壁,基本摸清了各處的防守,我十分懊惱地發現,曹操之所以總能在第一時間逮到我,是因為我身邊處處都是眼睛,處處有人監視。
從丞相府逃出來是仗著他一時大意,第二次再想從他手中逃跑,其難度可想而知。
而曹操唯一沒有防備的地方,只有馬。因為我不會騎馬,他特意吩咐人準備了馬車,而這個,將成為我逃離他的唯一手段。
「夫人,午膳準備好了,要在車上吃嗎?」車下,有侍女柔聲問道。
我掀開車簾,見每樣菜上都動了一小口,顯然是試吃過了。
我搖頭,「我沒胃口。」
「怎麼了?」曹操不知何時走上前來,見那侍女一臉的手足無措,抬頭看我,「為何不用膳?」
我低頭,「馬車上太悶。」
「想要騎馬?」曹操微微揚眉。
我嚇了好大一跳,這傢伙該不是我肚裡的蛔蟲吧?怎麼什麼都知道,我硬著頭皮,一臉怯怯地點頭,隨即又搖頭,「可是我不會。」
曹操笑了起來,「真拿你沒辦法,帶你騎一圈吧。」
看他笑,我微微有些怔住,這口氣裡竟是帶了十足的寵溺。
一手牽著馬,一手牽著我,曹操扶我上馬。
握著馬韁,我想起狗兒教我的方法,趁著曹操還未上馬,便猛一夾馬腹,嘿嘿,騎馬似乎也沒什麼難的啊。
「哇,哇,我也會騎馬耶!」我故意對著曹操大叫,一臉的得意忘形,一邊已經悄悄瞄準時機,準備衝出去,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一側頭,卻見曹操的臉色都變了,「快下來!」
看他少有的緊張表情,我暗笑,拉著韁繩在原地打轉,準備衝出去。
一切都很順利,曹操似乎被我嚇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真是連天都助我,只是突然,一陣暈眩,腹內翻騰。
手上突然沒了力氣,我便直直地墜了下來。
天地都在旋轉,耳邊只聽見曹操的大吼。
迷迷糊糊中,我安全地落入一個懷抱,映入眼簾的,是曹操略帶驚慌的神情。
「軍醫!」
最後的意識,只是曹操的大吼。
再度睜開眼的時候,我已在馬車裡,車上只有華英雄。
「你怎麼在這裡?」我疑惑地看他,隨即扼腕,多好的機會啊,偏偏這身子不爭氣,不然早跑了。
華英雄看著我,面色竟是有些複雜,似乎是欲言又止,很難開口的樣子。
身子微微有些酸軟,我半倚著軟墊,見他如此,我揚眉,隨即耷拉下腦袋,一般醫生這副表情,病患一定沒有好果子吃。
「你就說吧。」勉強笑了一下,我在心裡默默念叨,我是小強我是小強我是小強……風也吹不跑,雨也刮不倒的小強……
「嗯?」華英雄有些詫異地抬頭看我。
「你說吧,我是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還是……」我握了握拳,又鬆開,掌心滲出汗來,「還是……我要失明了?失聰了?還是我墜馬瘸了?」一迭連聲地問道,我緊張地捉著華英雄的衣袖,掌心滲出汗來,一邊想像自己的悲慘狀況,一邊開始冷汗直冒。天哪地啊,我是花樣年華草樣青春啊,怎麼能在我人生最明亮的時候關掉我的生命之燈啊……天下最殘忍的事莫過於此……
「停停停!」華英雄甩開手,捂著耳朵,大叫,「STOP!」
我瞪大眼睛,愣愣地看著他,楚楚可憐極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聽到車內的騷動,車簾一下子被掀開,曹操探進頭來,顯然就在車外等著,面上有幾分焦急。
「還在診斷,請丞相大人稍待。」華英雄十分有禮地拉下車簾,將曹操隔絕在車外。
「你說吧,我有心理準備了。」仰頭望著華英雄,癟著嘴,我輕聲喃喃。
「你,懷孕了。」雙目清澈地的看著我,華大醫生宣判,壓低了聲音,似乎怕車外的人聽見。
我吁了一口氣,笑了起來,喃喃著,「早說嘛,懷孕而已,懷孕……懷孕?……你說什麼?」笑意僵在臉上,我仰頭看他,懷疑自己幻聽。
「你懷孕了。」他的聲音很輕,我卻覺得如雷貫耳,晴天霹靂。
面上的笑意一分一分褪色,面色變得蒼白起來,我下意識地低頭,捂著自己的腹部。
我懷孕了?開什麼玩笑?!
咬唇,我連手都在發抖,懷孕是什麼概念?我的腹中有了新的生命?有一個小小的娃娃在我腹中成長,然後蹦出來叫我媽媽?
「怎麼了?」華英雄捧起我的臉,他的手很暖,我的臉很冰。
我緩緩仰頭,看著他,眼裡含著淡淡的驚恐。
「你是棄兒!是野孩子!」
「我不是!我不是!」
「你爸爸媽媽不要你了,你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八歲以前,我常拖著兩條清鼻涕,含著眼淚,和福利院旁邊的孩子們吵架,潑天潑地地跺腳撒賴,想讓他們相信我不是棄兒,不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那一日,我又吵,被打得披頭散髮,臉上被抓破了好幾道。我急了,發了狠,拾起一粒石子便朝那個比我高了半頭的小男孩砸去。
那個小男孩額頭上流了血,很艷,很刺目的顏色,和天邊的晚霞一樣。
然後一個胖胖的女人出來了,她心肝寶貝地叫著抱起那小男孩,哭得呼天搶地,然後一個個子高高的男人出來了,他狠狠地瞪著我,抬手便是一巴掌。
很重,很疼,我的半邊臉頰腫得高高的,嘴角滲出血絲來。
「爸爸……媽媽……」那小男孩愈發地得了勢,哭得更響。
我咬著牙,狠狠地瞪他們,嘴裡滿是濃重的血腥味。
「囡囡啊,我的寶貝囡囡……」那胖女人一臉的心疼,然後瞪我,「沒人教沒人養的東西!」
福利院的阿姨得了消息,急急地跑了出來,摁著我的頭,讓我跟他們道了歉。
她慌慌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這孩子從小沒有媽媽,看在她那麼可憐,又小,不懂事的分上,這回就算了吧……」
我看著那胖女人鄙夷地看我一眼,滿眼都不屑。
那高個子的男人揚了揚手,「算了算了,算我們倒霉,看她無父無母的,也忒可憐。」
那樣施捨的語氣。
那一晚,夕陽鮮紅如血。
我站在原地,看著那小男孩被媽媽抱著,回家。
他衝我做鬼臉,「沒人要的野孩子,沒人要的野孩子……」
我抿著唇,沒有哭,臉頰火辣辣地疼。
沒人要的野孩子……
「怎麼了,怎麼了……」華英雄輕拍我的臉頰,讓我回過神來。
我抬頭,愣愣地看著他。
隨即猛地回過神,一把揪住他,「不要告訴他!不要告訴曹操!拜託!」
華英雄輕輕拉下我的手,眼神複雜地看著我。
車簾再次被拉開,曹操皺著眉,「診完沒有,究竟是什麼事?」
華英雄拉了拉有些皺的衣服,緩緩轉身,一臉恭敬地微笑,「沒有大礙,只是脈象稍稍有些紊亂,可能是一路辛苦所致,待夫人休息好再行診斷吧。」
「媽媽,媽媽……媽媽……」一個小小的娃娃,黑黑亮亮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十分漂亮,他張著小手,跌跌撞撞地向我跑來。
他在哭,眼睛裡都是淚水,他衝著我哭,他在說:「媽媽,為什麼不要我?」
我只覺得心裡揪得發疼,口中只喃喃著:「別怨我,別怨我,我不能讓你來這個世上受苦……別怨我……」
猛地驚醒,原來是夢。
額上冷汗涔涔,我掀開車簾,下了車。
四周很靜,只有巡夜的士兵。
因為顧忌我的身體,一路行軍很慢,沒有趕上驛館,只得紮營露宿。
「夫人。」有士兵見到我,紛紛低頭行禮。
我煩躁得很,沒有理會,遊魂一般地在火堆旁坐下。
剛剛的夢,我的潛意識中,竟是不想讓這個孩子出世嗎?一手下意識地捂著腹,我心亂如麻。
低頭,我看著手腕上的那只似玉非玉,似銀非銀的鐲子,「離心扣」,它將我鎖在了這個時代,再也回不去。狗兒一定還在下邳城等我,可是我……
「在想什麼?」一個聲音冷不丁地在身後響起。
我回頭,是華英雄。
他在我身旁坐下,撥了撥火堆,從一旁拿了些柴火添進去,讓火燒得更旺了一些。
「我以為,懷孕會讓你驚訝,但沒想到你反應會這麼大。」他輕聲開口。
「呀,我原以為你會為了避嫌離我遠點呢。」我咧嘴笑。
他看著我,神情與平常不太一樣。
「如果……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你有沒有辦法?」怔怔地看著紅艷艷的火,我想起了那一日如火的晚霞,那鄙夷的神情,那被逼的道歉。
華英雄微微凝眉,少有的嚴肅,「我不能傷人性命。」
我捂著腹,咬唇。
「前世種的因,後世結的果,我曾做過一個夢,佛說,我前世殺孽太重,罰我輪迴受苦。」華英雄輕聲開口,「我命中該有一劫,故而穿越,若我能救下三百人性命,便可得道。」
我咧了咧嘴,想笑,「原來你竟與佛有緣,想出家不?」
「想。」
回答我的,竟是出乎意料的一個字,我傻傻地看著他,隨即大笑,一拳捶在他身上,「別逗了,你這花花公子,也想成佛?」
「我已救下二百九十九人。」他看著我,不帶一絲戲謔,說得認真。
我斂住笑意,死死瞪著手腕上的離心扣。
我不能回去了。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他微微啟唇,口中竟是唸唸有詞。
「你在念什麼經?」我白他一眼,笑他裝模作樣。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他竟回答得一本正經。
我看著他,目瞪口呆,隨即訕笑,「看不出來,你竟是高人啊。」
「我命中該有一劫,只有遁世才能逃過,否則便永入地獄,不得輪迴。」他看著我,「只要再救一人,我便可得道,前提是,我的手,不能染上血腥。」
隔著火光,我看著華英雄,有些發愣,他究竟是什麼人?身上帶了太多的謎。
「真羨慕你,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我低低地笑,聲音卻像在嗚咽。
「我不幫你墮胎,並非只是為了不染血腥。」一隻溫暖的大手拍了拍我的肩。
我抬頭看他。
「你有心結。」他看著我,眼裡竟是帶著悲憫。
我訕笑,一貫嬉笑怒罵,沒甚正經的華英雄,眼裡居然帶著悲憫?天哪,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正欲調侃,華英雄看著我,「別企圖再用那種無賴嬉笑的口吻打發我,不知心裡有多難受呢。」
我僵住,想笑笑,卻發現自己沒了笑的力氣。
「我,不想讓他跟我一樣。」一手捂著腹,垂下頭,我頹然開口。
「嗯?」
「我是棄兒。」抬眼看他,我想笑,笑得有些難看,「棄兒你懂麼?不是孤兒,不是無父無母,只是他們不要我。」
「所以呢?」他看著我,眼睛如水一般純澈溫暖。
「所以你真有當和尚的潛質!」我哈哈大笑,指著他的眼睛,「哇,看不出來,你這花花公子也有這樣的眼神。」
「你是在擔心自己沒有把握會照顧好他?你擔心他跟你一樣從小受盡磨難?」他看著我的眼睛,沒有笑。
我的笑僵在臉上,隨即用腳撥了撥土,無所謂地攏了攏頭髮,「你越來越有當和尚的道行了。」
「其實,有了這個孩子,你便有了新的家人,不是嗎?」
「家人?」我怔怔地,有一股溫暖從心底悄悄升起。
「嗯,家人,從此以後,你再不是孤單單一個人,你有新的家人,而他,會叫你『媽媽』,並且,永遠不會離棄你。」華英雄輕輕開口,聲音溫和得不可思議。
「家人。」手輕輕摀住腹部,我的唇角不自覺地彎起,彷彿一瞬間一切都變得很好。
家人,這個名詞,一聽就很溫暖呢。
華英雄不知何時離開的,我怔怔地坐在火堆旁,一手捂著腹部,直到火苗漸漸熄滅,也沒有察覺。
腹部仍是一片平坦,我難以想像,那裡正孕育著一個小小的生命,真的好神奇呢。
有夜風襲來,十分寒涼,我禁不住微微瑟縮一下,下意識地護住腹部。
肩上忽然一暖,我詫異地回頭,看到自己的肩上多了一件明紫的長袍,仰頭,我看見一雙狹長的眸。
「夜涼,你身子不好,怎麼跑了出來?」他在我身邊坐下,十分自然地一手將我勾進懷裡,另一手去撥弄柴火,讓它重新燒旺起來。
我只是有些愣愣地看著那冉冉升起的火星,看著那跳躍的火苗,沒有推開他,甚至有幾分眷戀那溫暖。或許,因為他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
「在想什麼?呆呆的。」他低笑著開口。
我側頭看他,距離很近,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我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看著他。
我,是不是也可以奢望得到幸福?
我,可不可以幸福?
幸福的定義是什麼?我不知道,不明白,因為我從來沒有得到過。
我看著他眼中倒映出自己的臉,在他眼裡的那個女子,真的是我嗎?只是我嗎?只是裴笑嗎?會不會只是一個影子,只是一個拼圖,只是一個……替身?我有些疑惑,他能給我一個家嗎?他的身邊,有太多女人,太多了。
我忽然想起了那些喊他「爹」的孩子。
我要在他身邊,每天跟別的女人一起分享一個家?讓我的孩子跟別的孩子一起分享一個父親?去分得那一點可憐的愛麼?
或許感覺到我的遲疑和惶恐,他一手捧起我的臉,「怎麼了?」
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的是不容爭辯的憐惜。
微微垂下眼簾,我一眼看到他腰上繫著的玉珮,那枚廉價的玉珮,我送給他的玉珮。
他一直都帶在身邊。
「我有點冷。」我喃喃地開口。
他緊緊將我抱在懷中。
我動了動,在他懷裡磨蹭一下,尋找更舒服的位置。
他笑了起來,低頭吻上我的眉心,「今天你乖得不可思議。」
我閉上眼睛,感覺他的吻落在我的唇上。
「你,愛我嗎?」仍是閉著眼,我忽然開口。
半晌,沒有回答。
我緩緩睜開眼,看他。
他微微揚眉,訝然,隨即輕笑,「這很重要嗎?」
我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不確定。
我閉上眼睛,掩住眼中的情緒,不語。
我想,我有答案了。
天上寒星閃爍,彷彿也在暗暗歎息。
兩手輕輕勾上他的脖子,我仰頭有些笨拙地吻上他的唇,他微微揚眉,十分受用地加深了這個吻。
一手輕輕滑下,悄悄鑽進他的衣襟,撫上他厚實的胸膛,開始沒規沒矩肆無忌憚地吃豆腐。
他低咒一聲,拉住我不規矩的手。
我吃吃地笑,偏不如他所願,偏頭舔舔他的脖子,張口便輕輕咬上,吸血鬼一般。他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有些咬牙切齒地湊近我的耳朵,「別後悔。」
我只是笑,不言不語。
感覺到他的身子越來越熱,我快笑成一朵花兒了。
一旁有夜巡的士兵走了過來。
我只覺得身子微微一輕,便被他抱回了營帳。
十分簡易的營帳,此時的氣氛卻有些撩人,彷彿會噴出火來。
我笑瞇瞇地作惡虎撲羊狀,一點浪漫也無。
「又喝醉了?」他瞇起眼睛,狐疑地看著我,湊上前來聞我身上的酒味。
心裡其實有些緊張,我伸手緊緊抱著他的腰,踮起腳尖便去吻他。
見我如此笨拙的模樣,他的眼裡透出笑意,低頭吻我,一手輕輕解開我的衣裳。
這一次我沒有喝酒,再清醒不過。
再清醒不過了……
一場雲雨,一場歡娛,一場夢境而已吧。
月光靜靜地從營帳頂部的縫隙透進帳裡,我看著曹操睡著的模樣,他睡得很熟,呼吸均勻,我從未見過他如此不防備的模樣,不帶一絲算計,不帶一絲心機。以前,就算是睡著,他也是帶著三分醒的。
所以,這是我的機會。
我緩緩起身,穿上衣裳,走出了營帳。
不知道明日醒來,發現我不見了,他會不會暴跳如雷?呵呵,如果他知道大的跑了,還拐了個小的,不知道會不會被我氣死?
避開夜巡的士衛,我繞道遠行,忽然,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我。
我嚇了一跳,雲擋住了月亮的光芒,黑暗裡看不清來人的模樣,但看身形,似乎不是曹操。
一陣風吹來,吹散了雲,我看清了站在我面前的男子。
是關羽。
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踩到了枯枝,發出「啪」的一聲響。
「誰在那裡?」有士兵循聲而來。
「是我。」關羽沉聲開口。
那侍衛恭敬地招呼了一聲,便走開了,沒有上前。
我看著他,咬唇不語。
「跟我來。」他轉身,抿著唇,面色線條冷硬如鐵,不帶一絲表情。
我別無選擇,只能跟著他,心裡有些琢磨不透,之前的一路上從未與他說過一句話,他究竟想幹什麼?
「我……」我張了張口,剛想說些什麼,卻忽然被他拉住,躲入一旁的營帳後面,見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忙摀住嘴巴點頭。
直到一小隊夜巡的士兵從眼前走過,他才放開我,快步走在前面,「得罪了。」
知他是幫我,我忙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笑嘻嘻地連連搖頭。
護著我一路出了軍營,他片字未語。
走了一會兒,他忽然停住,藉著月色,我看到前面拴著一匹馬,全身赤紅如血,無一絲雜毛。
「赤兔?」我驚呼出聲,這不是三國裡的明星馬麼!
「你也知道此馬?」關羽有些驚訝,微微緩和了神色,「是曹丞相給的。」
曹操?他為了籠絡關羽,倒是不遺餘力呢。
關羽翻身上馬,復又將我拉上馬去,一夾馬腹,赤兔馬便如風一般奔馳。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據說這赤兔馬原是呂布的坐騎,當真是威風凜凜。
「你要去哪兒?」關羽忽然開口。
「下邳城。」愣了愣,我忙道。
「嗯。」他應了一聲,便沒有再開口。
很久,很久以後,曹操才知道,只因那一次的不確定,他失去了唯一可以擁有她的機會。
他或許永遠也不會忘記,曾在一個繁星滿天的夜晚,有一個女子靠在他懷裡,用平生從未有過的期待來問他一句話。
你愛我嗎?
當時,他不懂回答,等他懂的時候,一切,還來得及嗎?
一路披星戴月,縱馬馳騁。
關羽一句話也未說,逕自送我到了下邳城門口。
他先行躍下馬,說聲「得罪」,便抬手將我扶下馬。
待我站定,他抬頭看了看月色,翻身上馬,復又回頭看我,「只能送你到這裡了,裴姑娘。」
我還是很訝異他居然會幫我,「謝謝。」
「保重。」一貫冷毅的面容微微柔和了些,他看著我,抱拳說完,便調轉馬頭,揚鞭消失在月色中。
我怔怔地站在月色下,彷彿置身於夢中,回不過神來,終於離開曹操了?一手輕輕撫上腹部,我微笑,眼裡卻有些濕潤。
「姐姐?」一個有些不確定的聲音在我耳後響起。
我回頭,看到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帶著莫名的喜悅。
「狗兒。」我笑了起來。
狗兒衝上前,一把抱住我的腰,「我等了好久,以為姐姐不來了……」
我愣了愣,感覺他在微微顫抖。
「以為……姐姐又要丟下我了……」
我輕拍他的肩,嘴角劃起一個弧度,「狗兒,我們去襄陽吧。」
「真的?」狗兒抬頭,看著我,一臉的驚喜。
「嗯。」我點頭,笑。
月色朦朧,四下一片安靜,廣闊的天地間彷彿只剩下我和狗兒。
「這麼晚了,都找不到馬車。」
「先走走吧,等天亮了就有馬車了。」狗兒伸手來拉我的手,看著我,十分開心的樣子。
見他如此,我抬手撫了撫他的頭,笑著點頭。
狗兒拉著我的手,一路往襄陽的方向走,難得看他如此雀躍的模樣。
天快亮的時候,遠遠看見一間小小的酒家,正是又累又餓的時候,我忙拖著狗兒坐了進去。
「給我來些饅頭酒菜!」
「來盤牛肉!」
「斟酒斟酒!」
店中十分的熱鬧,來來往往都是些客旅,酒保忙得團團亂轉。
我忙也要了一些菜來與狗兒吃上了。
「店家,請問襄陽往哪兒走?」一個十分溫和悅耳的聲音忽然響起,如清泉一般。
店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紛紛抬頭看去。
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丰神俊朗,體貌軒昂,頭戴逍遙巾,身穿皂布袍,眉目間溫潤如水。
「呵呵,」那酒保笑了起來,「你來來回回好幾趟了,還不識得路啊!」
那男子笑了起來,有幾分靦腆,「在下記性不佳,見笑了。」
酒店裡重新又熱鬧了起來,各自斟酒吃菜。
那酒保畫了一張簡易的地圖,笑著遞給那男子,「我說這位公子,你就照著這圖回去吧,省得下回再來問。」
我放下筷子,走上前,從那酒保手中接過那地圖,細細看了一遍,記在腦中,隨手丟入爐中,燒了。
酒保一臉詫異地看了我一眼,「這位姑娘……」
沒有理會那酒保,我笑瞇瞇地看向那男子,「這位公子,如不嫌棄,一同吃些酒菜吧。」
那男子含笑看我一眼,隨我入了座。
「我姓裴,這是我弟弟。」我笑瞇瞇地又招呼那酒保拿了一副碗筷來,心裡打著小九九,他往襄陽,我也往襄陽,如果搭個順風車,豈不比租一輛馬車來得省錢?
「裴姑娘,裴公子。」那男子微笑頷首,打過招呼,「在下諸葛孔明。」
我剛喝了一口茶水,聞言,「噗」的一下全噴了。
諸葛孔明依然波瀾不驚地坐著,只是眉目間微微有些詫異,「裴姑娘,怎麼了?」
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那丰神俊朗的男子,我的腦袋開始有些短路。
諸葛孔明……
我這走的是什麼狗屎運?
「姐姐?」一旁的狗兒見狀,忙抬袖幫我拭乾淨嘴邊的水漬,「怎麼了?」
我回過神來,訕笑著自己胡亂抹了一把,「沒……沒事。」
我一邊吃著酒菜,一邊小心翼翼地覷他,這天下那麼大,怎麼這些大角色都讓我碰到了?
「姑娘也往襄陽嗎?」見我看他,他微笑著道。
我忙愣愣地點頭,許是面對這個大人物心裡有壓力,再不敢在他面前作怪了。
「既是同路,那便一起吧,一路也好有個照應。」諸葛孔明溫和道。
好人哪!我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