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抬頭狐疑地看了那些侍女一眼。
「這些衣物都是相爺吩咐準備的。」為首的一個侍女低頭恭敬地答道。
有幾個侍女微微掩唇,輕笑。
「轟」地一下,我從臉紅到脖子根。
昨夜迷迷糊糊之中,總覺得有人騷擾,有一雙溫暖的大手不規矩地摸來摸去,還握著我的腳不放……
原來,不是幻覺……
他記下了我的尺寸?還是他注意到我的鞋子一直不怎麼合腳?我總覺得腳趾有些疼,那長裙也穿得不習慣,總是跌跌絆絆不方便。
趁著我面紅耳赤的當口,我已被扶到銅鏡前坐下,一侍女上前,輕輕梳開睡得亂糟糟還有些打結的長髮,然後高高梳起,用一根明紫色的鍛帶繫上。
然後,極為仔細地侍候著我洗臉漱口,一切皆收拾的妥妥當當。
「奴婢告退。」說著,八名侍女皆有條不紊魚貫退下。
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可真是遭罪。
回頭,我看向銅鏡裡,一襲紅衣似火,長髮高束,竟也襯得一張平凡無奇的面孔有了幾分色彩,頗有幾分明眸皓齒,風華絕代的風采。
果然是佛靠金裝,人要衣裝。
前後走了幾步,比起束縛累贅的女裝,這果然更得我心意。
「還滿意?」一個戲謔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沒有回頭,從銅鏡裡看到曹操正半倚在床邊,笑瞇瞇地看著我。
我轉身,大大咧咧地坐下,拿起桌上點心便塞進嘴裡,「你有何居心?」
「這麼直白,真是傷心。」曹操也坐下,吃點心。
我不理他唱作俱佳,搶過他手中最後一塊點心,一把塞進嘴裡,拍拍巴掌,若無其事地鼓著腮幫子有些困難地咀嚼。
他失笑。
看了我半晌,他忽然伸手,輕輕撫上我的嘴角。
我下意識地便要閃開。
「別動。」他開口,命令的語氣,聲音卻是異常的溫柔。
我便果然傻傻地呆著,不動了。
曹大人便從我唇邊拈下一粒點心屑,反手送進自己口中。
我石化,開始顫抖,終於憋不住發出不平的吼聲,「堂堂一個丞相,想吃點心自己讓廚子去做啊!非得跟我搶!連那麼一點點都不放過!被人看見還以為我欺侮你呢!」
曹操愣了愣,忽然拍了一下桌子,正在我以為他被我罵得惱羞成怒要大發雷霆時,他卻拍著桌子大笑起來。
「你是不是女人?」曹操狂笑,心裡愈發覺得撿了個寶。
我瞪他,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權,氣急地大吼:「是不是女人你還不知道嗎?還問我!」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怪異變形的「撲哧」聲,彷彿是憋了很久才終於憋不住笑出聲。
我側頭,隨即傻眼,只見典韋、許褚、夏侯淵、夏侯惇還有幾個叫不出名字的將領皆一臉怪異地站在門口,面孔扭曲,憋得十分辛苦。
「哈哈哈……我受不了了!憋不住了……」典韋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
隨即笑聲一片。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剛剛吼了什麼。
「嗯,你是女人。」曹某人唯恐天下不亂,一本正經地點頭,作總結陳詞。
我的臉燒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氣得鼓鼓的。
「相爺,關羽來了。」獨眼龍夏侯惇難得沒有笑趴下,稟道,只是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揚,僅剩的一隻的眼睛裡也盈滿了笑意。
原來他們齊齊亮相是為了稟報關雲長來降之事。
一時整裝,準備前去迎接關羽,如此禮待一名降將,曹操果然十分看重關羽。
看曹操點頭與眾將議事,我卻是趁著大夥兒不注意,小心翼翼地縮到了曹操身後,擋住燒得火辣辣的面頰,還好曹操身形高大,我自然躲得十分安全。
一大清早便被典韋他們笑了個夠,我只得鬧了個大紅臉,臉色比身上這衣服還紅上三分,「人面桃花相映紅」也不過如此吧……頗有些阿Q精神,我暗自安慰自己。
「相爺深謀遠慮,自我等如約退兵後,關羽果然未失信,先回下邳城見過甘、糜二位夫人,現已來拜見相爺。」夏侯淵抱拳道。
「關雲長一貫光明磊落,必不會失信於人。」曹操微微揚唇。
聽他們議論軍中之事,我百無聊賴地轉身,不期然又看到對面的銅鏡,銅鏡裡,一襲明紫,一襲火紅,兩相依偎,竟是一對璧人。
一對璧人?誰?誰?
定睛一看,那一襲火紅,依偎在曹操身後作男裝打扮的女人,可不就是我?我嚇了一跳,立刻跳得離他三尺遠。
哪知曹操彷彿背後長了眼睛一般,負在身後的手一把便捉住了我,讓我動彈不得。
曹操笑瞇瞇地看著我,「我們要出城,你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出城?」我瞪大眼睛,一臉渴望地看向曹操。
曹操失笑,點頭,「嗯,出城。」
哇,出城!出了城,說不定我便可以趁亂逃跑,從此禍害江湖……
我一定不會知道自己此時兩眼放光,把所有的企圖心都寫在了臉上,只見曹操笑得瞇起了眼睛,愈發像一隻大狐狸。
「狗兒狗兒!出城了!」我一溜煙地跑了出去,拉上狗兒準備一同逃跑。
出了府門,我傻眼。
一個個都騎在馬上,威風凜凜。
有沒有人來告訴我,那馬……該怎麼騎?
眼睛的餘光看到曹操正騎在馬上,陽光在他的身上籠上一層金色的光圈,如天人一般。而此時,某個天人正一臉自得地坐在馬上,就等著我開口求他,敢情他知道我不會騎馬?
「狗兒,馬……」指了指,我側頭看向狗兒,「會騎不?」開玩笑,與曹操同乘一騎,我還逃個屁啊。
狗兒笑著點頭,「嗯。」
說著,狗兒利落漂亮地翻身上馬,又伸手來拉我,「姐姐。」他微笑。
我盯著那隻手,與他的人一樣,乾淨漂亮,指骨修長,指節分明,果然是個漂亮的孩子。
拉著那隻手,我奮力爬上馬背,雖然姿勢不甚優雅,但好歹是爬了上去。
在狗兒身後坐定,我回頭看向曹操,準備示威,卻發現他早已側過頭去,恢復了一貫的面無表情。
我只得悻悻地抱著狗兒,唯恐一個不小心摔下馬去,弄得缺胳膊斷腿兒的。
感覺狗兒的身子微微僵了僵,我狐疑探頭,「狗兒,你怕癢?」
狗兒忙點頭,「嗯嗯。」
「哦,那我抱緊點兒,那樣就不癢了。」我忙收了收手,其實是自己害怕。
狗兒笑了起來,「嗯」。
「出發!」夏侯淵揚手,道。
狗兒一夾馬腹,跟上眾人。
「狗兒,誰教你騎馬的?」坐在狗兒身後,我不甚好奇,從來不知道狗兒竟然會騎馬。
「我爹。」
盯著眼前這個依然帶了三分稚氣的背影,我沒有再問,只下意識地微微擁緊他,這一回,不是因為害怕。
剛出轅門,便見關羽領著數十騎,風塵僕僕而來。
見是曹操,關羽下馬拜見,「謝丞相不殺之恩。」
他所謂的不殺之恩,非關自身,而是劉備的甘、糜那二位夫人吧。
關羽來降,降的是大漢,而非曹操,關羽雖降,若他日得知劉備去向,縱千里也必往,此為忠。
關羽來降,不為求存,只為保甘、糜二位夫人周全,此為義。
有一種人,從來都是頂天立地鐵骨錚錚,有一種人,從來都是光明磊落無懼生死。
「久仰雲長忠義之名,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尋常。」曹操躍身下馬,親自躬身扶起關羽。
「謝丞相抬舉,但若他日關某得知大哥所在,恐負丞相抬愛。」
「玄德若在,你投奔舊主,自然無可厚非,只是今日他生死未卜,雲長自可先放寬心,再行打探消息。」曹操微笑,一臉謙和,說得深明大義。
我歎為觀止,明明劉備投袁紹之事已經查明,他倒好,說謊連眼睛都不眨。
「謝丞相體恤。」關羽抱拳道。
可憐這關羽,曹操說得沒錯,是「光明磊落」啊,如此磊落,焉能鬥得過曹操那滿肚子的花花腸子。
我左右看看,發現無人注意我的存在,不由得笑歪了嘴,扯了扯狗兒,便鬼鬼祟祟地欲開溜。
小步小步地後挪,我轉身,躡手躡腳。
「夫人欲往何處去?」身後,一個不溫不火的聲音問道。
夫……夫人?
我被口水噎到,扭頭,卻見狗兒被典韋拉在手中,曹操瞇著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看我。
「嘿……嘿嘿……」我乾笑兩聲,隨即直起躬得有些酸痛的腰,大步上前,理直氣壯地拍開典韋的手,「以大欺小,也不怕毀了你的一世英明!」
典韋是個典型的直腸子,被我這麼一頓搶白,微微漲紅了臉,訥訥地放開了狗兒。
我拉過狗兒,看他手腕上紅了一片,有些心疼,拉著他的手狠狠瞪向典韋,「你看!」
「一個大男人,怎麼跟個姑娘似的細皮嫩肉。」典韋瞧了一眼,嘀咕。
狗兒一下子紅了臉,縮回手去。
我斜眼看他,典韋忙閉口不言。
回頭,正好瞧見關羽。
關羽看見我,微微愣了愣,隨即抿唇不語。
一行眾人,浩浩蕩蕩回到府中。
關羽勒著馬韁,脊背挺直,身背青龍偃月刀,面無表情。
當晚,曹操便設宴相待。
逃跑失利,我悻悻地回到房中,窗外月色明亮,我聽著前院的杯酒喧囂,盤腳坐在床上,著實鬱悶得緊。
明日便要班師回許昌了,我的逃跑計劃更難得逞。
第二日一大早,天剛濛濛亮,我還迷糊著,便有侍女替我洗漱打扮,半瞇著眼睛,隨她們折騰了半晌,我還在打盹,說來也怪,我一向習慣早起,在福利院的時候一般四、五點便起床打掃,可是最近我卻越來越慵懶嗜睡,看來我是養出一身懶骨頭了,這可不是好現象,被豢養的猛虎都能變成小貓,可不能習慣成自然,到時墮落得跟丞相府那一大票美人一樣,滿口的「賢良淑德」。
替我梳洗完畢,披上了袍子,外面又罩了一襲絨白的大氅,一旁更有丫環替我整理行裝,接著,便迷迷糊糊被扶出了府門。
剛出府門,一陣霧氣迎面而來,我瑟縮了一下,頓時清醒過來。
深秋的清晨略有些寒冷,我不自覺地往袍子裡縮了縮,揪緊了大氅,抬頭一看,黑壓壓的軍隊在府前待命,霧氣濃重,極目遠望,白茫茫一片望不到頭。
近處幾員副將站在馬旁,關羽也在其列。
與眾不同的是,一旁還停了兩輛馬車,棗紅的大馬威風凜凜,身上繫著瓔珞鈴鐺,十分漂亮。
「姐姐!」狗兒也跑了出來。
我回頭,拉他到身旁,將他的手捂在掌心。
狗兒搖頭,凍得紅紅的鼻頭微皺,「我不冷。」
我笑了起來,捏了捏他紅紅的鼻子,愈發覺得他可愛。
「謝謝。」我輕聲道。
「什麼?」狗兒看著我,黑白分明的眼睛帶著不解。
「有狗兒在,姐姐安心很多。」
狗兒眼睛微微一亮,隨即舉了舉有些細瘦的胳膊,「狗兒最近都有好好吃飯,姐姐再等等,狗兒很快長大了。」
我看了他半晌,「撲哧」一下笑了起來,隨即一本正經地點頭,「好,姐姐等你。」
「嗯嗯。」狗兒面有喜色,連連點頭,彷彿得了什麼寶貝一般。
正說著,前面有幾名侍女扶著兩位美人走了出來,皆是雲鬢花顏。
我正好奇,卻見關羽早早地迎上前行禮,十分恭敬地將她們請上其中一輛馬車。
這下我算是明白了,這二位美人定是劉備的甘、糜二位夫人。
「夫人,請上馬車。」扶著我的侍女也溫婉地開口。
我狐疑地看她一眼,直至確認她口中的「夫人」是在喊我,已經無力再糾正她們,一天糾正幾十回,她們還是執迷不悟。
看了看另一輛馬車,想必就是為我準備的了。
她們上前掀開車簾,將我扶上馬車,車內很寬敞,起碼可以容納四五人,還有軟墊。
我招了招手,讓狗兒也上車來。
「咳咳……」一陣輕輕的咳嗽,我一下子跳下車,看向那一襲青衣的男子,霧氣中,那身影有些模糊。
「喂喂喂!自己的身子不掂量掂量,這麼大的霧氣,怎麼穿這麼單薄!」
郭嘉正捂著嘴咳嗽,聽見我的聲音,抬頭來看我,清亮的眼睛裡帶了一絲笑意,「我沒事。」
白了他一眼,我抬手解下身上的大氅,罩在他身上。
郭嘉笑得有些無奈。
回頭看見一旁抖抖瑟瑟的怪驢小毛,不禁搖頭歎氣,隨即上前摸了摸它的長耳朵,「你主子我帶走了。」說著,拖著郭嘉一起上了馬車,我這才放下車簾,安穩地坐著。
不知又等了多久,終於聽到曹操的聲音,「啟程。」
車軸開始發出「吱吱啞啞」的聲音,車輪緩緩向前滾動。
扭頭悄悄掀開車簾的一角,我咧著嘴偷笑,行軍途中,正是逃跑的大好時機。
轉個身看郭嘉正閉目養神,顯然是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裴笑逃亡戰略之一:趁中途歇息之時,和狗兒分別尿遁,然後在下邳城外碰頭,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趁中途歇息,我借口要解手,便匆匆走進了一旁的密林,走了幾步,忽然發覺身後有兩名侍女如影隨形,急走幾步,終於甩開她們,正洋洋得意之時,感覺脖子後面隱隱發涼,轉個身,便見曹某人正瞇著一雙狐狸眼。
第一回合,GAMEOVER。
(裴笑逃亡戰略之二:夜宿驛館,驛館戒備當然沒有丞相府那麼森嚴,趁月黑風高,曹某人熟睡之際,爬牆而出。)
身後,一雙大手將我牢牢鎖在懷裡,我微微動了動,感覺身後呼吸均勻而平穩,似乎已經睡熟。
「曹操?曹操?阿瞞?……」放輕聲音,我小小聲叫道。
沒反應,很好,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開他擁著我的長臂。忽然,他轉了個身,我嚇了一大跳,差點沒背過氣去。再看他,依然熟睡,輕輕吁了口氣,我躡手躡腳出了房門。
月色明亮,我一眼便看到了圍牆。
我爬!我爬!我爬爬爬!
使出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爬出了牆,定睛一看,我一個跟頭摔了下去,曹某人正在牆外,牢牢地將我接了個正著。
「夫人辛苦了。」抬起袖子溫柔地替我拭去額前的汗珠,曹某人笑瞇瞇地道。
我伸著舌頭直喘氣。
第二回合,GAMEOVER。
(裴笑逃亡戰略之三:總結教訓,放倒曹操,逃跑無虞!)
死乞白賴地向華英雄討了些迷藥,我趁著在茶館喝水之時,悄悄灑進曹操的杯中。
「夫人。」扭頭,曹操笑瞇瞇地看我。
「啥?」我嚇了一跳,忙抬頭看他,隨即悄悄將那裝迷藥的小包藏入袖中,毀屍滅跡。
「沒什麼。」搖頭,曹操低頭喝水。
怕他疑心,我也一口喝乾杯中水。
「夫人,可有不適?」忽然,他抬頭,溫柔地看著我道。
我下意識地搖頭。
「哦,那便好,其實我很好奇夫人在茶中放了什麼。」他彎唇笑道,一臉好奇地盯著我看。
我愣了愣,一陣天旋地轉,便沒了知覺。
第三回合,GAME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