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傾三國 第32章 南陽臥龍 (6)
    華英雄說,這世上的男人,有花心如他,但他這輩子就沒見過半仙這麼癡的,明明是羸弱的身子,卻偏偏有著異於常人的執著和能耐。

    郭嘉的病來得兇猛,但整個軍營卻沒有一個人感覺奇怪,對於半仙的病,他們已經習以為常了。

    夏侯惇奉命領兵五千詐敗引關羽出了下邳城,許諸等人將關羽截住,堵了他回下邳城的路,預先按計埋伏在下邳城的內應不失時機地裡應外合,大開城門,幾乎不費一兵一卒,便拿下了下邳城。

    曹操親自率兵,在城內燃起火把,以亂關羽軍心,並將甘、糜二位夫人軟禁了起來。

    重回徐州,這裡卻是易了主。

    住進劉備原先的府邸,景物依舊,人事全非,那個曾經對我說「背負著另一個人的影子會很辛苦」的男子,那個曾經問我「他日,我將打出一個天下,你可願與我共享」的男子此時卻是流離在外,寄人籬下了。

    劉備非池中之物,歷史早有記載。

    這三國,這亂世,獨獨不缺的,便是野心。

    劉備也是有野心之人。

    此時關羽尚被困在土山作困獸之鬥,我卻是安安心心地吃了晚膳,洗漱完畢,聞不到一絲的硝煙,見不到一點兒血腥。

    曹操的確將我保護得滴水不漏。

    真是有點受寵若驚呢,他是第一個將我護在羽翼之下的人,從小到大,都是我自己拼了命地爭,拼了命地搶,小時候在福利院,常常為了爭取領養的機會拼了命地表現自己,也常常為了一粒糖果搶得滿身是泥。

    現在我什麼都不必做,一日三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被伺候得無微不至。

    自那一日晚上擁著我入眠之後,我再沒有見過他,只知道他忙著進駐下邳城,忙著領軍作戰。

    我也忙,我忙著策劃逃跑路線,忙著為逃跑準備搜刮細軟,忙著躲開曹操的視線。

    月色正好,我在園子裡遊蕩,順便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尋找有沒有牆洞可以爬。

    「咳咳……」有細微的咳嗽聲從對面屋子裡傳來。

    我這才記起郭嘉住在這裡養病。

    屋子裡燭火明滅跳動,我正百無聊賴,便推門進了屋。

    滿屋子都瀰漫著藥的清香,郭嘉半倚在榻上,手裡握著一卷書冊,正看書,面色很是蒼白,愈發的瘦了,不時還抬手捂著嘴輕咳,竟沒有發現推門進屋的我。

    他吃力地舉著書冊,湊得很近,微微瞇著眼睛仔細看著。

    我徑直上前,一把抽走了他手裡的書冊。

    「咳咳……」,他訝異地抬頭,隨即微笑,「裴兒。」

    「這麼晚了不好好睡下,瞎折騰什麼!」我橫他一眼。

    「看……咳咳……看書呢……」他笑著解釋。

    「白癡也知道你在看書!」我吼他,看他一臉的蒼白虛弱,我便說不出的火大。

    郭嘉也不惱,一臉溫和地笑,雷打不動的模樣。

    「笑笑笑!笑什麼!有什麼好笑!」我抬手將書冊放回一旁的架上,「快去睡覺。」

    「隨我吧,也不知道還能看多久了。」郭嘉微笑著,唇角微微扯動,蒼白的唇乾得微微開裂,有血珠滲了出來。

    我瞪他,說不出的揪心,抬手狠狠抹去他唇上的血珠,用帕子沾了些水抹在他蒼白的唇上。

    暗淡的燭火跳動了一下,我轉身,撥了撥燭芯,火花微微一閃,又亮了起來。

    背對著郭嘉,我不敢轉身,害怕看見他蒼白瘦弱的模樣。

    「呵……咳咳……」身後,郭嘉站起身,走到我身後,輕拍我的頭,「想到哪裡去了!只是我的眼睛最近有些模糊而已,這才記起一些以前想看卻一直沒有時間看的書,怕以後眼睛壞了,看不了。」

    心裡莫名地踏實了,我轉頭嘻嘻地笑,「當然,當然,我才沒有想歪。」

    郭嘉微笑,也不說破,只是撫了撫我的頭。

    我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晌,「你說你的眼睛……模糊?」

    「嗯,看東西越來越費力了。」

    靈光一現,我笑了起來,「你等等,我送你個寶貝。」

    「寶貝?」郭嘉失笑。

    「你等我一下!」說完,我便轉身跑了出去。

    我急匆匆地衝回房間,從放在床頭的斜挎包裡翻出了那副一直沒有派上用場的眼鏡,又往回跑。

    「看!」氣喘吁吁地站在郭嘉的房門口,我得意洋洋地向他展示手裡的眼鏡。

    「這是……什麼?」向來無所不知的半仙難得地盯著我手裡的眼鏡,一臉的問號。

    我「嘿嘿」地笑,讓天才也困惑,太有成就感了。

    我踮起腳尖,把手裡的眼鏡套在郭嘉秀挺的鼻樑上,左右端詳一般,連連點頭,書卷氣十足啊。

    郭嘉愣愣地任我折騰,抬手想取下鼻樑上架的東西,又略略遲疑。

    「怎麼了?」我湊上前問。

    「看得很清楚。」他一臉不敢置信地抬起左手,輕輕觸了一下鏡片,復又縮回了手,彷彿碰到什麼怪異的東西一般。

    我咧著嘴直樂呵,真被我給蒙對了。

    替他取下眼鏡,我隨手放在一旁的桌上,拉他回床上歇下。

    「那叫眼鏡,以後可以戴著看書,所以休息時間就好好休息。」我板著臉似模擬樣地說道。

    郭嘉忍著笑,點頭。

    替他蓋好被子,我轉身出門。

    「眼鏡……是從你們家鄉帶來的嗎?」身後,郭嘉輕輕開口,夾著咳嗽聲問道。

    我微微停下腳步,知道他說的「你們」,指的是那個住在他心裡的女子,即使無法在一起,便連搜尋所有一切與她有關的事物,也是好的麼?

    「嗯。」沒有轉身,我只點頭應了一聲。

    「謝謝。」那聲音略略帶了一絲睏倦。

    沒有再說什麼,我徑直離開了房間。

    夜深了,我在花園裡遊蕩了一圈又一圈,始終沒有睡意。

    找到一處台階,也不怕更深露重,我便坐下,支著下巴發呆。

    身子微微一暖,有人從身後擁住了我。

    我沒有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

    「關羽來降了。」身後,曹操開口,帶著些微的酒氣。

    「恭喜你又得一良將。」我撇了撇唇,半點誠意也沒有。

    曹操也不介意,只是低低地笑。

    「你答應了他什麼條件?」我淡淡開口,沒有甩開他,夜色寒涼,就當多穿了件袍子,再說,這袍子的確溫暖。

    「呵呵,真聰明。」他低笑,「他開了三個條件,其一,他降的是漢室,非曹操;其二,不能怠慢甘、糜二位夫人;其三……」

    「其三是什麼?」我微微側頭。

    「其三,一旦知道劉備的去向,即使相隔千里,也會立刻離開。」曹操微微歪頭,靠在我肩上,說得有些不甘。

    我笑了起來。

    「笑什麼?」他的手微微收緊,將我抱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麼高興?」我淡淡開口,難得見他喝得有些微醺,他總是清醒得可怕。

    「嗯。」他點頭,靠在我的頸窩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雖然是良將難求,但劉備投袁紹的事一旦被他知曉,早晚還是要離開。」我開口,提醒他。

    「不怕,不讓他知道就好了。」曹操瞇著眼睛笑。

    我不自覺地也微微有了一絲笑意。

    正覺得今日這氣氛不錯,某只祿山之爪又開始不安分了。

    我微微揚眉,低頭看那雙大爪子毫不自覺地上下齊手,竟然堂而皇之地鑽進了我的衣襟。

    想也沒想,我抬手便是狠狠的一記後肘。

    身後一個痛呼,誇張的聲音,一聽就沒什麼真實性。我抱著雙臂,居高臨下地看著仍坐在台階上的曹操捂著自己的胸口。

    表情裝得那叫一個像,可惜我天生沒什麼同情心,斜斜地看著他。

    那呼痛的聲音越來越小,手卻是緩緩上移,從胸口移到了頭上,只見他垂首,兩手按著額,忽然一聲不吭。

    這也忒沒職業道德,難不成我剛剛那一記後肘打得他疼痛轉移?演得也太假了不是?

    見他一動不動地坐著,冷冷的月色下,那一襲明紫的長袍刺痛了我的眼睛,彷彿有什麼記憶要呼之欲出一般,細細想來,卻又是一片空白。

    「喂,怎麼了,再裝就不像了。」我伸出一隻胳膊點了點他的肩,試探地輕聲道。

    那只胳膊就如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我咬牙切齒地盯著他,他卻打蛇隨棍上,抬手拉著我那只碰觸他的胳膊,一下子將我扯進懷裡。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我又被他老老實實地扣在了懷裡,正欲發作,側頭,我卻微微愣住,只見他容顏似雪,眉頭緊皺,雙眸微閉,竟是一臉的痛苦難耐。

    「你……怎麼了?」我看著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如果是演戲,他絕對可以去拿小金人了。

    「頭疼。」他將頭靠在我的膝上,聲音低不可見,很是壓抑。

    「有多疼?」曹操不是一個不會忍耐的人,說疼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演戲,另一種,便是真的疼到無法忍耐了,否則,他輕易不會說疼。我下意識地這樣認為。

    「疼……」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我被嚇到了,這無疑是後一種情況,能夠讓他說疼,那換別人身上,肯定是疼暈過去了。

    「怎麼了?怎麼了?」我有些六神無主,「被下毒了……還是……」

    「老毛病,沒事。」他壓抑著開口,連聲音都帶了一絲輕顫。

    我忽然記起他裝傻那陣子頭也疼過一回,說是患了頭風,原來竟不是裝的?我伸手,拉下他捂著腦袋的雙手,輕輕按摩著他的太陽穴,動作出奇的溫柔。

    「什麼時候開始頭疼的?」我開口,盡量放輕聲音。

    「有記憶開始。」他緊繃的身子漸漸放鬆下來,仍是閉著眼睛,皺著眉。

    「知道是什麼毛病嗎?」

    「從小便一直四處求診,沒有大夫知道病因。」薄唇輕啟,他倒是乖乖地有問必答。

    「那可有什麼能緩解疼痛的辦法?」看著他仍然蒼白的臉色,我下意識地追問,每回這樣的痛法,豈不要了人命。

    「你。」他咕噥了一句。

    「啥?」我沒聽清,或者說懷疑自己幻聽。

    「你。」這個字說得清晰無比,他驀然睜開眼睛,狹長的雙眸緊緊盯著我,月色的映襯下,那眸子竟如黑曜石一般。

    我的嘴角開始抽搐,我啥時候有那樣的特異功能了?

    我抬手覆住他的眼睛,擋住那灼人的目光,面無表情地淡淡開口:「你醉了。」

    感覺到他的眼睫微眨,掃得掌心癢癢的。

    蒼白的唇微微揚起一個弧度,他竟是乖乖點頭,「我醉了。」

    「酒是穿腸毒藥,明知自己有頭風,還喝。」我皺眉,不自覺地輕斥,彷彿這個靠在我膝上的,不是一代梟雄曹操,而只是那個傻傻的阿瞞。

    「嗯。」他竟然輕應,沒有一絲異議。

    「以後不准喝了。」靠著他,感覺著他的體溫,我漸漸有了睏意,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起來,我睡著前,輕輕嘟囔了一句。

    「好。」模糊間,竟彷彿聽到他的輕應。

    一定是我的幻覺,如果曹操戒了酒,那哪裡來的「釃酒臨江,橫槊賦詩」?一個不喝酒的梟雄……嘿嘿,好怪異。

    覆在他眼睛上的手緩緩滑下了下去,他輕輕握在掌心,濃墨一般的眼睛盯著眼前的睡顏,竟感覺莫名的安心。

    月色如銀。

    那長廊的台階下,月光拉出一個極淡的影子。

    一個男子擁著一個女子,如一幅亙古不變的畫卷,訴說著滄海桑田的故事。

    連天上的神佛,都在歎息。

    孽緣。

    陽光暖暖地拂在臉上,連空氣裡瀰漫的,也都是陽光的味道,這秋日的太陽,說不出的乾淨清爽。

    我懶懶地翻了個身,抱著柔軟的被子,蹭了蹭,舒服極了。

    我微微瞇縫著眼睛,隨即「喝」的一聲猛地坐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門邊站著的八名侍女,垂首靜立,站成一排,手裡依次捧著水盆、布巾、衣物等一系列的用品。任誰一大早醒來,見自己的屋裡站著一堆人等著侍候大老爺你洗臉更衣,都會覺得怪異的。

    「夫人。」見我醒了,領頭的一名拿著衣裙的侍女微笑著走上前,「奴婢侍候您更衣。」

    我咧了咧嘴,傻笑著直往後退,連連擺手,「不麻煩,不麻煩,我自己來就好。」一邊說著,心裡一邊嘀咕,雖然平日也有人侍候,但也不過一兩個,而且非常好打發,說聲「不用侍候」便一個個溜得比誰都快,說起這點,她們比起糰子來顯然還是小巫見大巫,也不知糰子那丫頭現在過得好不,這回也沒見半仙帶她出來。

    「相爺吩咐奴婢們一定要好好侍候。」溫言軟語,那侍女依然微笑著道。說著,回頭抬了抬手,又上來兩侍女,扶我下了床,托起我的手臂,褪去我身上睡得皺巴巴的衣袍。

    睡得混混沌沌的腦袋這才記起昨晚的事,後來我便那樣迷迷糊糊睡著了?曹操的頭疼到底好了沒?我怎麼回來的?這些事我卻是一點都記不清了。

    正皺眉回憶思索著,我已經被剝得只剩一層單衣,另一個侍女輕輕抖開一件大紅的長袍,寬袖窄腰,繡工十分細緻,卻是男裝樣式。

    有兩名侍女上前,一左一右替我穿上,繫上衣帶,再有侍女手中托了一雙精緻的繡鞋,半跪在地上替我套上,動作皆是一氣呵成,溫柔細緻。

    我踩了踩腳,那鞋是普通的樣式,沒有累贅的裝飾,但卻非常的舒服,十分合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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