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是地下室的梯子下面,有一捆紅色的水管,應該是用來澆花園的。
第二件是車庫後面,種有一畦薄荷。
回到起居室,甘迪提議喝點兒什麼:「來點冰茶或熱茶?冷咖啡或熱咖啡?啤酒還是杜松子酒或波恩酒?」
「你已經說著了,給我來杯波恩酒。」我說。
「我來調一杯摻有薄荷的飲料。」她說,再次展示她那古怪的微笑。
「那麼給我一杯。」
她離開起居室,五分鐘後,端了個托盤出來,盤子上放有兩隻高高的不透明的玻璃杯。她把托盤放在我右肘邊,讓我自由取。我選離手邊最近的那一杯,她選另一杯,然後坐下來。
幾小枝新鮮翠綠的薄荷葉子,芳香撲鼻地攀在杯子邊,一根塑膠吸管插在刨碎的冰裡。
我品了品說:「真是色、香、味俱佳。」
「我希望它能滿足你的需要。」她說。
這話一時使我害怕,不過,我轉念一想,甘迪在我未落陷阱之前,是不會給我下藥的。
當我的飲料喝完一半時,我又向她多要了些冰塊。
我解釋道:「我特別偏愛冰塊,我喜歡飲料裡裝著滿滿的冰塊。」
「我可以滿足你的偏愛。」她從椅子裡站起來,想要伸手取我的杯子。
我把杯子從托盤上抓回來,放到胸前,微笑著說:「這可口的飲料我一秒都不忍離手。」
「好,那麼你留著。」她有皺紋的臉上顯露出些許煩惱之色,同時急忙離開起居室。我可以看見她在通道盡頭的廚房裡摸索,幾分鐘後,她帶了一個裝滿冰塊的玻璃壺出來。
「謝謝你,甘迪。」我在杯子裡添加冰塊。
她慇勤地說:「冰塊還多得是。」然後開始談正事,「自從上周我給你寫過信後,我生命中又發生一件更難意料的事。」她抬頭迅速瞄了我一眼,「現在只要有一點點幫助,我就可以從先夫留下來的經濟困境中解脫,而一個沒有愛情的婚姻則不再必要了。」
「是的。」我說著,喝了一大口變淡的飲料。
她急忙補充:「我沒有惡意,我發現你很有人情味,你的信把我許多黑暗的日子照亮了,但我必須坦白說,先夫的影子仍不時縈繞在我的腦際。」
「我能理解,」我說,臉上的表情仍不露喜怒之色,「現在談談你提到的、更難意料的事。」
「巧的是,我剛剛繼承了在加州的一筆遺產。幸虧,加州的產業不像這兒要抵押,它清清爽爽,連本年度的稅都繳清了。」她說著發出一陣嚇人的「咯咯」的笑聲。
「噢,恭喜你。」
「不過,那些遺產還有些問題。」
我心想:圈套來了。但我還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問道:「什麼問題?」
她的描述和其他任何捏造的事情一樣,十分縝密。為了給我灌輸加州那份遺產的價值,她興奮地說,那塊地上有一幢西班牙式的大房子,還有一個游泳池、—個網球場、一個小型高爾夫球場、一座可以停放三部汽車的汽車庫。那些財產,一直到現在,都是屬於她的姨媽的。
甘迪作結論說:「所以,你知道,現在我有相當多的財產,但沒有現金。」
我說:「或許我們可以想辦法。」
「你真這麼認為?」她高興得差不多要鼓掌了。
「再來一杯,我們好好說一說。」我故意咂咂有聲,顯示出一副很有把握的樣子。
在喝第二杯酒的時候,我們都在玩「欺騙」的遊戲,我得讓她認為她玩得比我好。比如,我假裝要找出一個解決她的現金困難的辦法;她則滿懷希望和無助地假裝依賴我出主意,實際上呢,她正機巧地想把我領到那花園的小徑上,並落入她預先設下的陷阱。
最後我賣給她的「包裹」,當然是她一開始就想要的。一言以蔽之,這個可憐又可悲的甘迪,就如同被人捆住了雙手和雙腳之後,居然還要企圖以她的腹部去堵槍口一樣。
那「包裹」的內容是:
我開一張一萬五千元的支票給甘迪。她依照我的口述,寫一張字據,同意使用一萬元去贖回士林路上的土地產權,然後付清欠債和欠稅,清清爽爽地過戶給我。
這樣一來,表面上變成我花一萬五千元「竊得」市場價值十萬元的房地產。而甘迪同意在「逼迫下」賣房地產,是為了獲得五千元的現金,以便可以到加州,磋商她姨媽留下來的房產。
從表面看,她在這樁買賣裡吃了多大的虧啊!
當支票和同意書交換過後,我又突然裝出猶豫的表情說:「甘迪,我們忽略了一個瑣碎的細節,所有權狀。」
「什麼所有權狀?」
「這塊土地的所有權狀,為了要確定一切都合法不會出岔子,我想看看。」
「當然可以,不過,我的所有權狀一直放在銀行保險箱裡,而且……」她瞄了一眼腕表,「已經過四點,銀行關門了。」
「那樣的話,我們打電話到鎮公所去,我好求證……」
「這個鎮公所,也是四點下班,你可以明天上午求證。」
「我沒有作在鎮上過夜的安排。」
「你可以住在這兒……在這房子裡。房間多得是。我知道你會……」她粗鄙地抬起兩道眉毛,「懂得禮節,做個紳士。」
「哦,這樣的話,謝謝。」我說。
我們的酒杯又空了,甘迪站起來,將兩隻杯子放進托盤,端走。
她說:「我覺得我們應該再喝一杯,慶賀慶賀。」
「好主意。」
她咧著嘴離開。
我提醒自己:正戲就要開始了!除非我判斷錯誤,否則這次端來的飲料中肯定應該摻有氰化物或其他類似的毒藥。
她一回來,我就看出了破綻,托盤裡的杯子和我們先前用的不同。杯邊有一圈細細的螺紋,而先前的則沒有。在不透明的玻璃下,這樣細緻的紋路,普通眼睛是不容易看見的,但是我的視力特別好,又保持著警覺,因此,我還注意到了她遞給我的杯子紋路是紅的,而她自己留的是黑的,。
甘迪坐下來說:「為這難忘的下午乾一杯!」說著,杯子高舉到額頭。
我也舉起了杯子:「祝我們度過一個同樣難忘的夜晚。」
她「咯咯」地笑著,滿足地啜了一口。
我依樣畫葫蘆把杯子放到唇邊,然後說:「嘿,甘迪,你沒給我放薄荷。」
「對不起,我沒有了。」
「我看到你的車庫後面有一大堆,我可不可以去採幾根?」
她細瞇的眼睛警惕地瞥了我的杯子一眼,也許在懷疑,假如我到外面的話,會不會耍什麼鬼把戲。
她終於說:「我去給你摘薄荷,畢竟我是女主人呀,女人是幹嗎的?」她把酒杯放回托盤裡,急急離開起居室。
當我聽到房後面的紗門「砰」的一響時,我非常快地,就像一位酒保調酒一樣,把甘迪杯中的酒倒入還有半滿的冰壺裡,把我杯中的酒倒進她的杯子裡,然後把冰壺中的酒倒進我的杯子裡。
這一切剛剛完成,女主人就端著盛著綠色薄荷的白色碟子進來了,她在我的杯子裡加進一些薄荷枝,我當然沒有忽略她的眼睛同時瞄了杯子紅色的紋路一眼。
「冰和薄荷,」她說著,又重新拿起杯子,坐下來,「你真是個過分講究飲食的人。」
「那可能就是我還沒有再婚的原因,嗯,謝謝你的款待,甘迪。」我說完,猛喝一大口,「噢噢……」
「現在味道夠了吧?」
「少有的美味。」我說著,顯得很刺激地又喝了一口。
「真高興聽到讚美。」她說著,瞇著眼睛看我,自己的酒倒一滴未動。
我喝了第三口,然後說:「我想酒開始作怪了,甘迪……」然後,我打個呵欠,再打個呵欠,同時要把杯子放回桌上,可是手突然一軟,酒杯從桌邊滑落,掉到腳邊的地毯上。我假裝顫抖地長吸了一口氣,閉上兩眼。
靜悄悄的,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六秒……然後她有了行動,雖然我合著眼睛,但可以知道她向門走去,出了起居室,進入通道。我聽見前門打開,又關上,隨後是腳踩水和煤渣的聲音。
我睜開眼睛,轉頭看身後的窗外,透過白紗的窗簾,我看見甘迪進入我汽車的駕駛座。我的車鑰匙仍插在點火器上,所以她輕而易舉地發動。她把車倒回車道的入口處,再開進來,停在她的汽車後面,然後下車,消失在屋後。
我坐在椅子裡,側耳聆聽,聲音從椅子下面的地下室響起,像是拖拽什麼的聲音。
我站起來,躲到窗邊,利用窗簾作掩飾,為的是要看清車道上的情形。
很快地,甘迪出現了,她抱著一卷紅色水管,走向乘客那邊的車門,打開它,將水管扔進座位上,「砰」地關上門,跑回屋子後面。紗門「咯吱」一響,「砰」地又關上。
當她進入起居室時,我依然在椅子上裝死。我聽見刨冰塊的「嘎嘎」聲。
「喔,真正適合男人的飲料!」現在,甘迪以比原先低八度的聲音說話了。
我冒險地微睜開眼睛,看看她到底在幹什麼。
甘迪側面站著,仰頭,正在狂飲那杯飲料。
幾乎當我正瞇眼偷瞄時,那飲料就起了作用。甘迪的空杯子還沒有放回托盤裡,她便倒栽蔥般地栽倒在地毯上。
當她的頭部碰在地上時,深褐色的假髮脫落了。我驚訝地睜大眼睛,走近倒地的身體邊,不禁大吃一驚,她——士林路上的甘迪寡婦——實際上是一個「他」。
是的,那是一個男人,一個灰髮的老頭兒。
當當地警局的人員讓我回家時,時間已經過了午夜。他們當然都很高興。因為抓到甘巴尼——那是他的真名,解釋了一年來四樁老年人死亡的很多疑問,他們自然會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過去,四樁老人致死的原因,都被暫時地歸咎於自殺,儘管從這幾位死者的背景材料來看,都找不出自殺的動機。其中三個是鰥夫,一個是獨身。四人全死在士林路一七九號方圓十里之內,每一樁死亡相隔數月,四個案子的屍首,均發現在汽車駕駛座裡,車被停在人跡罕至的地方——死巷裡、墓地、垃圾場、戲院停車場——從汽車的廢氣口有一條管子出來,穿過差不多是關閉的窗子。每個案子裡的管子都是普通花園用的塑膠管,顏色都是紅色的。
我對甘迪的指控證據不必多,單憑他的動機和作案方式就夠了。何況還有要作為證據保留的,我開的那一萬五千元的支票和同意書。
我對負責該案的鎮方警官說:「如果我是你的話,這兩樣文件,我要立刻照相存證。」
「為什麼?」
「因為到明天早上,寫字的墨水可能褪掉,我告訴過你們,他寫給我父親的信全褪掉了,一個字也看不見。」
警官說:「甘迪所寫的同意書可能要照相,可是,你的支票也同樣會褪掉嗎?」
「是的,」我得意地說,「我有個朋友是化學老師,今天下午來這兒的途中,我到過他那裡,我的鋼筆裡灌滿了那種會慢慢褪掉的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