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大師希區柯克故事集·殺手警察 第7章 移情別戀 (1)
    當瓊?阿諾德隔著櫃檯和我對視時,我看到她的神情裡帶著討好的樣子,說是討好還算是輕的。我只能盡可能地把這當作一個女人對她丈夫的兄長所表現的那種歡迎方式,不過真要這麼做也難,看到她使我剎那間心跳加速,就像我們倆被隔開之前的那樣。而這正是在過去五年裡一直讓我難以從容應對的事情。

    「你好,瓊。」我故意使語氣顯得隨意一些。

    「克利夫?阿諾德,有什麼吩咐?又有活兒嗎,要熨褲子嗎?」她大聲說道。

    「我是帶了點活兒來,」我把一件發皺的睡袍放到櫃檯上,「洗洗再熨熨……」

    她點了點頭。

    我又說:「等下,還有一件,不過這件不一樣。伸出手,閉上眼睛,我給你—樣東西,保證你會高興的。」

    她大笑起來。這是當年我們經常玩的那種遊戲,只不過這次變了個花樣而已。那時,我和湯姆還是臉上長滿雀斑的小孩子,而她則是一個有著一雙修長雙腿的姑娘,她父親——格雷沙姆就是洗衣店的店主。

    那時她總是把她的一頭烏黑的秀髮紮成長辮子,還戴著牙套。光憑這些先前的記憶,我根本認不出眼前的這個姑娘。不過我不必費這個勁。我眼看著她從一個小女孩長成這樣一個亭亭玉立、儀態萬方、有著褐色皮膚的美人。她現在朝我微笑著,漆黑的眸子裡滿是溫柔。

    她照我說的那樣閉上眼睛,伸出雙手。她這樣使她看上去像個小姑娘。一雙大眼睛閉著,纖巧的手指正伸著要接那份驚喜。

    我從口袋裡拿出假釋委員會發的那個信封,把它遞到她手上。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從信封裡抽出那份蔥皮紙複印件並一掃而過,但我卻沒能讀懂那雙睜大的眼睛裡包含著的情感。

    「湯姆……」過了一會兒,她終於說話了,聲音裡有一絲哽塞,「他——他要回來了……」

    我點了點頭,說:「這份決定剛剛出來,我急忙拿過來給你。我走了點兒後門,讓湯姆早點獲釋。早期三他就可以回家了。」

    她抬頭看著我,那雙黑眼睛裡的內容可以說是一目瞭然。眼淚充盈著她的眼睛。

    「克利夫,我是多麼的高興,這麼久……不過現在過去了——對我們倆來說。」她淡淡地說。

    我糾正道:「是對我們三個來說,部分過去了,不是全部。還沒……瓊,你會對他好的,是吧?」

    那雙漆黑的雙眼瞪大了:「對他好?哦——哦,那是當然,克利夫。」

    我點點頭。我想這一點必須要得到她的保證:「瓊,畢竟他做那件事是為了你。我並不是說是你叫他去幹的,或者想讓他那麼做。但你確實是他最難以割捨的,是他一生的至愛。在他也還是孩子時,他的心就完全被你佔據了。他要不是那麼不顧一切地帶你去這兒去那兒,給你買這買那,他本來可以不動不屬於他的任何錢。」

    那雙黑眼睛低下去看著櫃檯,遮在長長的睫毛下,她低聲說道:「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接著說道:「瓊,你和我,我們造成了他的不幸啊,一開始就這樣注定了。現在我們得補償他。」

    聽到這裡,她的眼睛又睜大了一點兒:「給他補償?啊,是的,我想也是這樣。可我們呢,克利夫,我們受的罪誰給我們補償?我,整日在這兒受累,有幹不完的活兒,哪兒也不能去。我的衣服也是穿了一年又一年……你呢,也讓湯姆的事兒拖累,在政治上摸爬滾打,個人的前程也給耽誤了……你也實在不容易啊,克利夫。」

    我搖搖頭說:「我還算好,他的事兒給我拚搏的動力,讓我做事情有目標,也沒失去什麼。」

    那雙漆黑的眼睛慢慢抬起來:「你說什麼也沒失去?」瓊?阿諾德輕聲地問,「克利夫,真的什麼也沒失去嗎?」

    我久久地看著她,有點兒粗聲粗氣地說:「什麼也沒失去。」然後轉身離開。

    我大步走向停在路邊的汽車,這是一輛灰色的轎車,門上赫然印著「地方檢察官」的字樣。

    我很清楚,在監獄待上五年會讓一個男人變成什麼模樣。儘管這一類事我見過多次,但當這個人是我的同胞兄弟時,情況便不一樣了,我還缺乏準備……

    他走進監獄長辦公室,面容蒼白,縮在他們給他的一件廉價並極不合身的衣服裡面。金絲眼鏡後面是他那雙褐色的眼睛,神情憂鬱,透著只有久處牢籠的人才有的那種難以言說的目光,看不出他有多麼高興,也看不出他有多麼得嚮往自由,什麼都看不出來……

    他跟監獄長道了別,然後對我說:「你好,克利夫。」此外再沒說別的什麼。我們沉默著走出了辦公室,向我的車子走去。

    我十分想對他說些話,說些熱情、溫暖、鼓舞人心的話,可這時我卻什麼都說不出口,我在等他先開門說話。可他就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褐色的眼睛裡空洞無神,一雙薄嘴唇動也不動。我一邊開著車,一邊在想著謎一般令人難以猜測的湯姆。這個謎只有我,或許還有瓊,才能破解。

    我沒有為已經發生的事責備他,我怎麼能呢?他就是在寸步不離地跟著我長大的,是我的影子。他穿我穿過的衣服;上學也跟著我,但成績卻總不如我好;也不像我那樣討人喜歡,因為認識我們的人總愛把我們倆做比較。

    我那時總是咋咋呼呼,一點不老實,扮演的總是山大王的角色。他喜歡的則是音樂、藝術、數學。他視力不好,參加不了什麼體育活動。因為年齡比我小,他跟我們那一幫孩子玩不到一起。這樣,他越來越孤僻,整日待在家裡讀他的書。

    「你為什麼不能多像克利夫一些?」人們總會這樣說他,而這時的他眼中會有憤怒沮喪的淚水。

    現在想起來,當初我們倆都愛上瓊也是在所難免的。在我們的童年時代,瓊就是我們那個街區最標緻的小姑娘。到了上中學時,她仍是最漂亮的姑娘。在學生階段,我們倆在瓊面前平分秋色。她會今晚跟我去跳舞,明天又跟他去看電影。

    後來在畢業一年左右,我看上去似乎是要成為贏方了。在追女孩的事情上也是我領先,這肯定讓湯姆發瘋,結果我們打了一架。那天晚上她跟我一塊兒出去而沒有赴他的約會,他認為是我故意叫她那麼做的。平常對付他是沒有多大問題的,可這回他怒火中燒,力氣陡然增加許多。

    他抓住我的一隻腳使勁擰著,直到最後骨頭「啪」的一聲折斷。打那以後我那隻腳踝就再也沒有徹底恢復,我不得已在腳踝上綁上帶子。這就是為什麼我進不了陸軍或海軍的原因。

    此後不久我把大部分晚上的時間都放在家裡學習法律,我的零用錢都花在課程和教材上了。湯姆在一家銀行工作,這使他晚上沒事可幹,可花的錢也明顯多了。但對瓊來說沒有什麼能讓她滿足……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早晨。他走進來,目光閃爍地告訴我她和他私奔了。他們在她父親留給她的那幢小房子裡住,從洗衣店走過去轉過街角便是。可住了還不足兩個星期,這時正趕上值州檢查人員突然來他的銀行造訪。於是一切都大白於天下,原來他將部分別人的存款裝進他自己的腰包,又造假賬,這樣他便有更多的錢花在瓊身上。我用盡所有方法,試圖將這件事放在法庭外解決——比如如數退還款項,或者為他承擔責任,但都無濟於事。銀行總裁態度強硬:「我們得時不時挖出一個貪污犯讓他曝光,以警戒他人。」他如是說。

    就這樣湯姆被送進了監獄。我花了五年時間,其中後三年還是作為地區檢察官,四處奔波才使他獲得假釋。

    想到這兒,我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氣氛了,我清了清喉嚨,輕聲說道:「瓊也想來的,湯姆,可是,哦,她在店裡走不開。這年月找個幫手挺難。不過我現在就載你回去,她會在家等你。她會給你做好你最喜歡的菜,我肯定不會猜錯的。」

    這時他轉過那雙憂鬱的褐色眼睛看著我,從他的目光中我看到了我最害怕的東西——對我的怨恨絲毫不減。

    「你一直跟她相處得不錯,是吧,克利夫?」他說,嘴唇微微前突,「肯定不錯吧,我不在的這五年。別擔心——我清楚得很,在給我的信裡,她所寫的可都是你的事兒啊。」

    他略作停頓,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然後開始引用瓊的信裡的片段,說起來簡直倒背如流:

    「改革派要推選克利夫競爭地方檢察官一職,湯姆,我一直為他的競選出力……鬥爭漫長而艱巨,但我們勝利了,湯姆。法院的那幫傢伙還想把你扯進去,真是一群骯髒的到處咬人的狗雜種,最後還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選民們忘不了克利夫為你做的那場精彩絕倫、才華洋溢的辯護……」

    「湯姆,克利夫今年秋天還要去競選國會議員。上次他幾乎成功了,不說你也知道怎麼回事兒。這回他可能成功——我知道他會的……他今天還過來一趟,還在為你爭取呢,他不停地在找那些假釋委員會的成員們。你有一個像克利夫這樣的兄長為你打拼真是幸運啊……」

    我緊盯著公路,盡力不去聽也不張嘴。我說什麼才能讓他理解呢?說我關照瓊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子?說我心裡想如果瓊需要幫助的話,他會願意由我而不是某個外人來照顧她?他會相信這些嗎?

    他又開口說話了,語言尖酸、刻薄,像是興師問罪:「是啊,你在瓊的身上可真沒少下工夫,克利夫。我真驚訝你怎麼不趁我在監獄時慫恿她跟我離婚啊,對,那樣在選民面前就不好賣乖了,是不是?因為這個你才這樣賣力地要把我弄出來。我就知道事情不會太久。」

    我把車開到路邊然後停了下來。我雙手緊緊握著方向盤,連手指關節都發白了。我轉頭直瞪著他的眼睛,久久地、嚴厲地:「湯姆,咱們得把幾件事說清楚。」我壓低嗓門,「瓊嫁給了你,這本身就斬斷了我對她可能還有的任何情愫,我原來認為她只是拴住我們倆,然後決定我們倆中間哪個最有可能帶給她她想要的東西——良辰美景,錦衣美食……」

    「我錯了。瓊本人也證明了這一點,她嫁給你是因為她愛你,湯姆。她不停地在勞動,自食其力,要等你回來照顧她;她從沒出去過一次,而她有的是機會。這個你很清楚。」

    「你懷疑我,對此我並不覺得奇怪。我理解這一點。可想到你居然會懷疑瓊,而她卻為你一直在支撐著……我真為你感到羞愧!」

    他雙眼不安地移開,開始低下頭去,蒼白的臉上微微發紅。直到接近城區我們倆誰也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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