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柳條一樣鬆軟地坐在一張籐制靠背的椅子上。傑克?康韋靜靜地看著她,在畫布的上方準備好了畫筆。
她動了動。
他又試了一次,繃緊嘴唇,準備好畫筆,衡量著她的腿的角度。她的腿部線條十分優美,她非常熟練地將它們交叉著。這時他衡量好了——畫筆開始移動。
她的兩個拇指也在動著。它們在她的大腿上悠閒地捻動著,她開始玩弄起來。康韋放低調色板,瞪眼看著她。
「羅傑斯小姐,讓您坐著不動會不會太過分了?」
她以一種看似扭捏的樣子微笑了一下:「對不起,我不習慣坐著不動……你從來不休息一下嗎?」當她又一次在椅子上輾轉不安時,她繼續微笑著,並設法將裙子的下擺提到了膝蓋的上面。康韋看到她的膝蓋非常漂亮。
他發現自己的眼睛無意地瞥向了她的膝蓋,為此他感到很生氣。她就是想讓他這麼做,讓他的注意力離開他的工作,她可以只是為了好玩而讓人給她畫幅肖像,誰叫她那麼有錢——或者更確切地說,只是作為一種借口。當康韋想到在她看來她是在給予他幫助時,他感到很生氣,但他努力地克制著自己。
他冷淡地瞪著她說:「羅傑斯小姐,我沒有瘋,我不是要做一個支配者,我只是掙碗飯吃。」接著他的語氣突然變成了挖苦:「你為什麼不讓巴裡?斯通給你畫?他會很高興提供一點兒消遣——隨你變換各種姿勢。」
他期望她會惱怒,奇怪的是她沒有,而是若有所思地歎了口氣。
「你為什麼老叫我羅傑斯小姐?瑪西婭聽上去更加吸引人,如果你要喊這個名字的話將是非常有魅力的!」說著她大笑起來,「另外,巴裡那麼沒勁——在某個方面——而你是那麼有趣……」說完,她向傑克?康韋投以他曾見到過的最為甜美的微笑。他無奈地轉過了身子,拿起了調色板。當他從顏料上抬起頭時,看到她就站在他的面前。並將手臂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傑克,告訴我,那個叫布萊爾的女人有什麼比我強的?」
康韋沒有將她推開,但這只是想到了她出的錢,他才沒有動。他開始感到有些不安,此刻她的手臂慢慢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這時,從另外一個房間傳來了門鈴聲。
康韋鬆了一口氣,向後退去,對她說:「請原諒,我得去看看是誰。我馬上就回來。」
她朝他笑笑:「別太久了,我會急死的!」
康韋把畫筆和調色板放在畫架的旁邊,心中暗自期望著她真的會急死。他穿過房間,走進和畫室相鄰的小辦公室,然後將連接兩個房間的門關上。這時,門鈴還在不停地響著。
康韋不慌不忙地去開門。當他開了門後,他發現門前站了一小群人。站在最前邊的是—個身材矮胖的人,他的腰很粗,粗得像是要把他那單排扣西裝上緊扣著紐扣撐開似的,下巴下面全是贅肉。在突然的寧靜之中,康韋聽到了他費力地喘氣聲。
「嗯?你們有什麼事嗎?」康韋說。
矮胖的人舉起一隻似乎毫無生氣的手翻開他的衣領,一個徽章露了出來。
「我是兇殺組的警官,克勞利。你是傑克?康韋嗎?」
康韋點點頭說:「兇殺組?我不明白,我沒有叫警察……」他迷惑地皺著眉頭。
克勞利發出了陣低沉的喘氣聲,說道:「噢,有人打電話報警。報了你的姓名和地址,說我們會在這兒找到一具屍體。對嗎?」
康韋睜大了眼睛:「屍體?」他問出這話時聽上去有些奇怪。他帶著質疑的目光盯著他面前那些嚴肅的面孔:「我不明白,這是開玩笑嗎?」
克勞利搖了搖頭,他那多層的下巴顫動著:「當我接到一個電話說在某個地方有具屍體時,我不認為這是個玩笑。你是一個人在嗎?」
康韋漸漸地開始明白了,他們完全是認真的。他們的眼中帶著冷漠的戒備,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康韋還沒想好該怎麼樣去反駁,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儘管他認為他們說的話是不可思議、莫名其妙的。但他從他們的眼中看出來,他們可不這麼認為。他搖了搖頭,平靜地做了回答:「不,我不是一個人。在我畫室裡有個客戶要我為她畫張肖像——我剛離開她來開門。我可以向你們保證她活得非常好!我不知道有人讓你們來做這種徒勞無功的事是出於……」
克勞利發出一聲歎息,在門口挪動了一下身體。他的眼睛一直冷漠地盯著康韋:「那麼你是不會介意我們查清楚了?」
康韋皺皺眉頭,臉上明顯露出憤怒之色:「你是說你們要搜查我這個地方?」
「我只是想查清楚,說明白了,我是非查清楚不可!」
康韋想當著他們的面把門關上,但是也不喜歡他們看到他那個樣子。那些眼睛中好像是有含意的。它們好像在說——夥計,你遇到麻煩了,還是合作點兒好,我們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好吧,請便,進來吧。」康韋側到一邊,警察們一個一個地進了他的辦公室。他們迅速地四處搜查著,克勞利向房間的遠處那邊的門走去。
他問:「這是通向哪裡的?」
「廚房。」康韋答道。
克勞利打開門,他們走了進去。進去時,他們迅速而又熟練地掃視著四周。對著廚房的浴室將它同臥室連接起來,康韋跟著他們穿過—道道門,走過臥室,他扭動了通向畫室那扇門的把手。
「這是最後一間了,是我的畫室。如果你們不對我的客戶說什麼的話,我將十分感謝。我們可以從廚房回去。」
康韋打開門時並沒有向畫室裡面看,而是注視著克勞利,目光嘲諷地好像在說——找到你們要的了嗎!
但是警官克勞利並沒有看這位畫家,而是向畫室裡看去。對於他所看到的東西,他那肥胖的臉上頓時一副呆滯的表情,這使得傑克?康韋也扭過頭向畫室裡瞥去。
在畫室的中央,畫架的旁邊,瑪西婭?羅傑斯靜靜地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她的襯衣在胸部那裡被撕開了,一支細長的油畫筆扎進她的胸部。那是一支畫家的畫筆,浸泡在生命那濃艷的紅色顏料之中。血還在流淌。
傑克?康韋的臉剎那間變得慘白了。當克勞利推他進到房間裡時,他目瞪口呆,含含糊糊地聽到了警官的聲音:「你就是這樣畫肖像的!你不覺得她活著畫在畫布上看上去更好看些嗎?」克勞利喘著氣說,帶著歎息聲的話裡充滿了尖刻,像一股寒流順著傑克?康韋的脊樑骨蔓延下去,他開始發抖了。
「天哪!你不會以為……幾分鐘前我剛離開她去開門——給你們開門!她那時還活著……她用手摟住我……她是……」康韋的話說得斷斷續續,聲音裡充滿了恐懼。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屍體,這就是他所看到的,但是他無法迫使自己去相信這一切。她死了。她死了。畫筆就插在她的心臟裡。她真的死了!
克勞利抓住康韋的胳膊把他朝屍體推去。在他們的周圍,警察和技術人員們開始忙碌起來。但是克勞利並沒有注意他們,他緊緊地抓住康韋的胳膊,粗聲粗氣地說:「現在你想坦白了嗎?我會讓你交代的!」
康韋無法將他的目光從瑪西婭?羅傑斯那死去的身影上挪開。就在片刻之前,她還對著他的臉笑著,以那種想要俘虜他的神情。只是幾分鐘。而這幾分鐘就足以將她撂倒在地板上,變成毫無生氣的屍體。他向下盯著她,盯著她那凌亂捲曲的棕色頭髮,盯著她那張開的嘴唇,上面塗著她所使用的深紅色的唇膏,一股污物淌下她的面頰。他盯著那支油畫筆,它像一個孤獨的哨兵一樣紮在她的心臟裡。
「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她!!!」他的嘴裡不停地、疑惑而又恐懼地喊叫著這句話。克勞利冷酷地瞪著這位畫家,抓著康韋胳膊的手握得更緊了。這時,他的身後突然出現一陣混亂和大叫的聲音。
「嘿,警官!快看我在臥室壁櫥裡找到了什麼!」
克勞利轉過身去,鬆開了康韋。畫家也轉過身望去——
一個警察拖著一個用力掙扎著的姑娘走了過來。她個頭矮小,頭髮是金黃色的,長得很漂亮,臉上充滿了恐懼和緊張。她的面頰蒼白,只有中間一小塊兒有點紅紅的。當她瞥見瑪西婭?羅傑斯的屍體時,她嚇得瞪大了眼睛。她狂亂地扭動著,想掙脫警察的手。
「放開我!放開我!我什麼也沒做……」
傑克?康韋氣喘吁吁地說:「天哪!內利婭!你在這兒做什麼?」
克勞利走上前去,他那肥胖的臉顫抖著,說道:「這也是我所想知道的。賴利,放開她。」
賴利非常樂意那麼做。她站在那裡晃動著,嘴唇在顫抖。她的眼裡充滿恐懼和緊張。她不停地向下注視著屍體,並不停地搖著頭。
克勞利的聲音打破了瞬間的平靜:「好啦,咱們來說說,你是誰,你在那個壁櫥裡幹什麼?」姑娘慢慢地抬起頭來,呆呆地看著克勞利。傑克?康韋插話進來:「她是內利婭?布萊爾,我的女友。」說完他向那姑娘走去:「內利婭,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在這兒幹什麼?」
那姑娘奇怪地看了他一會兒,就好像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看他一樣。她從他身邊退開,哭了起來。
「別碰我,別碰我!」
傑克?康韋氣喘吁吁地說:「內利婭,你……你不能認為是我殺了她!」
克勞利突然粗聲說道:「閉嘴。從現在起,我來問問題。我要從你開始,布萊爾小姐!」
這時,對著辦公室的門猛地被衝開了,一個穿制服的警察將兩個人推了進來。克勞利肥胖的身體迅速轉了過去,然後皺起眉頭:「嗯?這兩個人是誰?」
那位警察又將那兩個人向畫室裡推了推。他們張著大嘴盯著那具屍體。警察指著其中的一個,那人高高的個兒,長得像苦行僧似的,沙黃色的頭髮,清澈的藍眼睛,外表就像是一個在巨大的壓力之下被剝去道袍的修道士。
不得不承認,他的衣服剪裁考究,只是同這個天使般的人物不相協調。此刻,這兩個人也是一副驚呆的表情。
「我發現這傢伙企圖從這座樓裡跑掉,只是好像太匆忙了。他說他叫傑西?金凱。」
克勞利點點頭,目光從金凱轉向康韋和那姑娘。他仔細地注視著他們,看出他們的眼中流露出迷惑和疑問。他對姑娘說:「布萊爾小姐,你認識這個人嗎?」
內利婭?布萊爾點了點頭,然後說:「是的,我認識他。他同瑪西婭?羅傑斯訂婚了,他很有錢……像她一樣……像她那樣……」
「什麼?」克勞利突然轉過身去,眼睛從姑娘的身上轉向金凱:「是這樣嗎,你同瑪西婭?羅傑斯訂婚了?」
傑西?金凱看了那個個子矮一些的人,然後慢慢地點了點頭,很像一個下等人在向他的神父懺悔坦白罪行一樣。克勞利繃緊了他的下巴,粗聲地喘著氣。
「我明白了。那個人又是誰?」他轉向那個警察問道。
另一個人中等個頭兒,身材瘦長得像賽狗一樣,他緊張而又戒備地站在那裡,嘴四周的肌肉不安地抽動著,看上去像是一個隨時準備逃跑的人。當警察說話的時候,房間裡的每一隻眼睛都在盯著他。
「他是從下面上樓來的。他的名字叫巴裡?斯通,就在樓下他有一間畫室。他說從窗戶向外看時,看到一輛警車停了下來,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克勞利慢慢地掃視著斯通、康韋、金凱和那姑娘,目光中帶著質疑和思索。他感覺到一種緊張的氣氛正在他的周圍聚集著,他可以從他們的眼中看出來。克勞利是一個有耐心的人,經驗告訴他當人們面對死亡時,經常會做出奇怪的事情來。他曾經遇到由於聯想使朋友變成了敵人;還遇到過狡猾的罪犯在並沒有引起人們懷疑的情況下,卻被自己所說的話而出賣。克勞利願意等。當技術人員們圍著屍體忙碌時,他就等在那裡,而他也用不著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