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2)
西晏緩緩將目光轉到秦曉漁身上,從來沒有一刻覺得她如此的平靜,就像一尊白玉塑像:「秦曉漁,韶沖把你放在這裡,豈不是讓你送死?!」
秦曉漁薄唇微抿,露出一絲極淡的微笑,聲音清冷:「和韶沖在一起就是一場賭注,如果贏了,就是萬人之上,如果輸了,就是萬劫不復,不管是哪一種,我已經做好了接受的準備!不管是死是活,都比認命強的多。」
西晏靜默的聽著她的話,確定她淡淡的聲音裡,飽含了無比深刻的意蘊,沒人能改變:「二姐!你明知道這裡危險,為何還要和這個女人一起進來?」
西暖倒是滿不在乎的神情,將地上的劍撿起,重重的插在木桌上:「常洛清的目的地是北嶽地宮,地宮的命門就在這裡,他一定會不顧安危到這裡來,所以我要等他。這個傻瓜,他一定放不下我,也放不下他的家族,他想立功,想重回南川,所以我能做的只有成全他。」
西晏定定的站在門前,她此刻才知道,原來女人愛上一個男人時,所做的決定竟是這樣果敢。
她知道自己曾經也是個果敢的人,到母后那裡請求嫁給紀堯塵的時候,她曾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是什麼時候,一切都開始混亂了?自己失去了從前的天真,甚至感情世界裡,開始迷失了方向。自己愛的那個人,越來越清晰的在心裡浮現,可她和西暖和秦曉漁都不同的是,到此時此刻,她都不敢直面心裡的變化,不敢承認原來自己愛上了敵人。
「堯塵,回到南川以後,替我告訴父皇,讓他保重,西晏讓他失望了。」西晏眼圈泛紅,仰頭看著眼前的男人。
紀堯塵明白她話裡的含義,她的選擇已經悄悄的將他遺棄在一邊,她要和香爐前的兩個女人一樣,在這個鬼窋裡等待能救贖她靈魂的那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如今已經不是自己。
「西晏,今天注定是個不一樣的日子,我希望你所說的每一句,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紀堯塵已經明白了她的決定,她決定的事,很難有人能改變。
西晏站著沒有動,氤氳的眼眸盯著他很久,終究緩緩走近永春閣的內殿。空氣中冰涼泛著霉氣,陰冷而沉重,她沒回頭,一直朝著西暖和秦曉漁站的地方靠近。
西暖一直在衝她搖頭,卻不見西晏有停下的意思。背後的紀堯塵拳頭攥的緊緊的,青筋暴顯,第一次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張了張口,最終都成了無聲。他好像看到了當年和西晏成婚的日子,那個總喜歡粘著他的妻子和那些平靜無憂的生活,他知道以後不會再有了,一場降敵的陰謀,讓他們再也回不到原點。
永春閣裡似乎一切都暗淡了,只剩下西晏的背影,依舊光亮美好。紀堯塵鐵了心,回轉身上馬,朝前殿奔去,風裡夾雜了血腥,越往前越濃重。他狂吼著,闖進了激戰中的北嶽軍,或者……
三個女人站在了同一個香爐前,這裡成了大戰中最平靜的地方。秦曉漁看著西晏走進來,輕輕的開口道:「顏子昭和韶沖,只能活著一個,而你和我之間,也最多只能活一個,或者一個都活不了,你能明白嗎?」
「既然站在這裡,就不是求生,死生早已置之度外。」
「是麼?從前怎麼不知道三公主是個這麼豁達的人?」
西晏笑了,這麼多天第一次笑的如此開懷,這個曾經在同一屋簷下爭搶同一個男人的女人,如今已經在為另一個男人打算,感情這種東西,原來可以執念,也可以豁達,全看心境和自己的理解。
「三妹,你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紀堯塵是個好男人,而顏子昭是你徹頭徹尾的敵人,你不該……」西暖的語氣裡流露出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她沒料到西晏最後的選擇是這樣。
「二姐,這麼久以來,我做了太多以對錯來衡量的決定,現在我想靠我的意願來做次決定。」西晏輕輕伸出細嫩的指尖,拈起了三根香,虔誠的對著香爐後的佛像拜了下去……
烈日驕陽,兩軍對戰激烈而殘酷,顏子昭面對韶沖的時候,卻沒有急於決戰,收了長槍和他面對面站在大殿的台階上,階下是一片血海,北嶽兩軍廝殺傷亡慘重,******明顯佔了優勢,已經控制住局面,此刻所有箭頭都指向了韶沖,整個皇宮都在顏子昭的掌握裡。
拚殺的過程中,顏子昭的肩頭早已經挨了兩刀,舊傷加新傷,幾乎已經不能動彈,而如今,只要他一聲令下,韶沖即刻就會橫屍當場。
面對大勢已去,韶沖表現的並不是驚慌和懼怕,反而更多的是種釋然。忽然間將手中劍重重的****石階縫中,仰天大笑,笑的狂放又淒涼,昔日瀟灑俊逸的男人,如今看起來竟像個瘋子:「二哥,我早知道有這一天。」
顏子昭緊緊的盯著他,既有痛恨,也有疼惜,如今誰贏誰輸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靠北嶽僅剩的這點兵力,已經無論如何也抵不過駐守城外的南川軍,用不了多時,自己和韶沖都會是失敗者,都會淪為亡國奴:「為什麼要這麼做?三弟,我一直視你為最好的兄弟!」
「是,我們是好兄弟,可你的母親殘酷的對待了我的母親,我無法漠視!繼端皇后城府冠絕後宮,她一步步把周圍的人都剷除了,我母妃沒有病,是繼端皇后命人將她抬進了永春閣!母妃,翠玲,還有曉漁,她們都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她們都希望我能坐上皇位,即使我不能,至少我要讓她們知道,我努力過……」韶沖輕輕的攤手,掌心已經被劍劃破,鮮血順著指縫流下。他的臉頰受了傷,有道彎彎的疤痕,也是新傷。
「南川軍就在城外,北嶽要完了,你應該知道!」
「二哥!你殺了我吧!是我害了北嶽……但即使重來,我依舊會這麼做……」
顏子昭恨的牙癢癢,怒吼的衝他道:「為什麼?!就為了秦曉漁?這是你出賣北嶽,出賣兄弟的借口嗎?她會把你害了!」
「說到女人,你被西晏迷的七葷八素,為了她可以幾年不回北嶽!要不是繼端皇后手段高明,讓父皇力保你,你這太子之位早已經易主了!」韶沖既嘲諷又心痛,臉上表情早已扭曲。
顏子昭無言應對,只盯著眼前看來狼狽又猙獰的人。
「我曾經也天真的認為,我和你永遠是好兄弟。可我母妃臨死前告訴我,皇宮裡永遠沒有真情,只有掩蓋在真情表象下的陰謀!」韶沖扯著脖子沖顏子昭吼著,幾乎震徹整個皇宮。
顏子昭表情越來越嚴肅,終於在他最後一句話音落地的時候達到頂峰,繼而是一抹絕望的冷笑:「我沒想到……沒想到我在北嶽最信得過的人,竟然一直想要算計我。從今往後,慶儀貴妃的這句話,我也將銘記心中……」
韶沖也笑了,卻比剛才多了幾分寬慰,沉聲道:「成王敗寇,我等你動手……」
顏子昭緊捏著拳頭,身子微微發抖,下大力氣拉開弓箭,臉側的血管暴凸,箭尖對準那端的韶沖,在弦上繃的緊緊的,卻怎麼也發不出,從小的一點一滴,不斷在腦海裡浮現,幼時就約定一輩子做好兄弟,很多磨難都是一同闖過,至今他已經覺得自己在皇宮裡麻木了,卻惟獨無法對韶衝下殺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所有箭口都對準了同一個人,韶沖輕閉了眼睛,前所未有的淡定。顏子昭驚訝於他到了此時此刻,竟一點臨死前的囑托也沒有,他似乎什麼都不想說,不想問,只是靜靜的等待死亡。
顏子昭想到了那一年和他一同因為誤闖昌平宮被隔離的時候,他有機會離開卻選擇了留下,那時韶沖只說了一句,那句話很長,顏子昭昏昏沉沉中只記得「同生共死」這四個字。
是韶沖讓他相信了皇宮裡有真情,如今又親手打破了這個信仰。一片混沌,原來這世間的生死之交,到了最後竟是這樣……
顏子昭始終沒能射出那支箭,手上的動作保持了很久,當他輕移了箭的方向轉向天空的一剎那,韶沖的心口中了深深的一箭……
「三弟!!」顏子昭大聲呼喚,身子隨著韶沖的緩緩倒地而僵化了……
所有人都朝著箭射來的方向望去,紀堯塵站在不遠處的台階上,一身戎裝,舉著一支空的弓箭,靜靜的立著,那致命的一箭竟出自他手:「你下不了這個手,我來替你做這個決定。」
顏子昭驚愕的看著紀堯塵,心中既痛恨又解脫,他確實下不了這個手,面對自己的兄弟,他寧願站在箭口下的那個人是自己。
「給本王拿下紀堯塵。」顏子昭聲音不大,卻沒有猶豫,眼神始終定在韶沖的屍體上,久久不願移開。紀堯塵給了他一個絕佳的理由來抓他,並替他做了一個為難的抉擇,按說他應該感謝他。
紀堯塵的眼神裡閃過微微的失落,更多的是意料之中,他已經知道自己沒有退路,降將的身份永遠為時人詬病,即使回到南川,生活的意義也不復存在,何況西晏的選擇也已經明朗,她已經徹徹底底的成了北嶽的太子妃。
可令紀堯塵沒有想到的是,上來綁他的人,竟然是自己從南川帶來的得力部將。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他所掌握的勢力,早已經被顏子昭一點點挖空,只留他一個光桿將軍來做刀俎上的魚,輕而易舉的摘掉了他所有引以為傲的頭銜,架空他苦心經營的勢力。他知道,所謂繼端皇后的手段,顏子昭已經學到了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