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西晏穿著一身平民男子的衣服,騎著快馬一路按著顏子昭說的方向走,周圍一片荒蕪,沿著淼河往上,很多村落被毀,有的已經完全沒有人煙,奔出幾十里,不斷有北嶽的逃兵,三三兩兩,大批的百姓往淼河上游遷移,到處民不聊生。
西晏驚訝於顏子昭竟然就這樣讓她走了,如果他真的就這樣放了她,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他已經預感到自己活不到和南川決戰的那一天。
晚風很涼,找了個過夜的地方,竟是在一個小鎮上的破廟裡,那裡聚集了十幾個和她一樣的流浪者,儘管她有盤纏和貼身的細軟,可在這樣的年月,露財等於自尋死路,更何況根本沒有機會花銷。
那群流浪的人燃起了篝火,無精打采的圍在一起,其間有兩個身著破舊的北嶽兵服的男人,一個倚著另一個,看來已經奄奄一息。旁邊有個老婦人一直在嗚咽,依偎在她懷裡的小男孩有氣無力的喊著餓。
西晏終於看不下去眼前的悲涼情景,從包袱裡拿出了一塊乾糧遞給男孩,卻被兵士一把搶過去塞到自己嘴裡,接著本來無力的依靠在破廟的各個角落的人似乎看到了希望,慌忙站起來,紛紛過來搶奪,一起湧到西晏面前拖拽她的包袱。她死死的抓住手裡的東西,卻架不住一群人的撕扯,包袱散開來,裡面有衣服,有銀票,有隨身帶的乾糧,一瞬間被大家爭搶殆盡。西晏扯著嗓子叫喊,上前想要搶回自己的東西,最後卻只拿回了一塊撕破的包袱皮。
「你們這是強盜!」她驚的快哭出來,氣憤的叫喊,周圍人冷漠如冰,沒人關注眼前這個瘦弱的「小子」。
倒是旁邊的婦人看著兒子吃上了乾糧,心中感激,才愧疚的沖西晏開口道:「小哥兒,如今這世道,朝廷只顧打仗,逃難的百姓太多了,一點吃的也沒有……」
「瞧你這小哥兒細皮嫩肉的,準是個書生,而且是個有錢的書生。」那兩個兵士塞著乾糧,反而願意開了口,粗俗的指著西晏,「怕是家道中落,跟著前些日子朝廷抄家的那批書生有牽連。」
西晏也聽說過前不久北嶽處決了一批企圖謀反的書生,說他們到處散播,鼓吹南川的風俗文化,集中拉到城門前斬首示眾,其家人也受到了嚴酷的責罰,甚是悲慘。
「那又怎樣?你們還不是朝廷的逃兵?一樣是罪人。」西晏沒有否定他們的猜測,反而接招,「如今北嶽和南川戰事在即,你們不圖報國,反而私自逃脫。」
兩位兵士對於西晏的說法極為不屑,嘲諷的朝他笑了笑:「朝廷哪裡是要打南川,分明是要起內訌,大殿下集結了褐紅鏢要對付太子,我是大殿下這邊的人,而我弟弟是太子的人,這豈不是讓我們兄弟倆自相殘殺?軍隊我們是回不去了,早晨我帶著我弟弟,趁亂就逃走了。」
「剛剛聽一隊過路的人馬說,北嶽的軍隊死了很多人,都是用褐紅鏢傷的,褐紅鏢是眾所周知最毒的暗器,凡是中鏢的人會大量流血,最多不過三日即會死去。」一個流浪者接著他們的話說道,「幸虧我們在淼河上游,倘若在下游,連水也沒的喝了,都染成了紅色,還有一股腐臭味,讓人作嘔。」
「那大皇子和太子兩派到底那一邊得勝了?」西晏按捺不住好奇心問道,心中莫名湧起一陣緊張。
「誰曉得,死傷無數,不管哪一派得勝,我看北嶽都要完,南川軍離這裡越來越近了。朝廷的軍隊根本不是南川的對手。」兵士看來已經灰心喪氣,摟著瘦弱的弟弟,嘲弄的搖搖頭,「還是逃命要緊。」
西晏不知道是喜是憂,南川是自己的故國,她當然希望自己的父皇能統一天下,可想到顏子昭,她又覺得很複雜。一夜斷斷續續睡的不安穩,一閉眼彷彿就看到顏子昭被無數支褐紅鏢射傷,掉進冰冷的淼河,染紅了整片河水……
震驚的醒來,額頭和手心直冒冷汗,看著外面的夜色,濃深中竟開始泛紅,甚至能隱約聽到遠處交戰的廝殺聲,她判定也許軍隊離這裡很近。裹緊衣服走到外面,隔著淼河,遠處的霧氣和月色籠罩,清冷瀰漫。站了許久,直到聽見擂鼓的聲音。南川的鼓和北嶽的不同,製作工藝特殊,於是每次擂鼓時,鼓音比平常的戰鼓聲音厚重。西晏已經從鼓聲判定出南川軍已經相隔不過數里。
所有人都跑了出來,趁著夜色思量著出路。這次西晏沒有猶豫,直接上馬朝著來時的路奔去,少了包袱,貼身的東西已經全無,好在身下是匹良馬,雖然奔波的很久,依舊能支撐。
奔過一片樹林,擂鼓的聲音越來越響,甚至能嗅到空氣中血腥的味道。
西晏感覺渾身每一根毛髮都豎了起來,沿著山路爬到半山腰,天色已經微亮,霧氣朦朧中,能明顯的看出山下的河水已經染紅了,血腥的味道飄蕩在空氣中,更增添了幾分悲涼和恐怖。
硬著頭皮再往前,廝殺的戰場已經清晰在眼前,號角聲,嚎叫聲,戰鼓聲,刀槍劍戟聲,統統混合在了一起,從橫七豎八的戰旗中,西晏看出是南川和北嶽兩國交戰。
山路陡峭,尤其下山的路更難走,戰場看著在眼前,走起來著實花了兩個時辰。到達那片戰場時,一切已經偃旗息鼓,只剩廢墟和硝煙,屍體橫陳,烏鴉在枝頭啞然的叫著。西晏看著這種場景,嗓子猛然一緊,控制不住想要哭出來。
身後有一隊輕騎弛來,逐漸接近這片廢墟,她茫然的回頭,走近了才看清,為首的竟是常洛清。
西晏被帶進了南川軍的營帳,幾員大將紛紛過來參拜公主,言談中對找尋回公主表示甚為欣慰。只是她如何也笑不出來。
「常洛清,不是聽二姐說,你中了褐紅鏢麼?這種暗器如此兇猛,要塗上寒冰膏,呆在冰窖裡尚且能緩解一時,世上難尋解藥,你如何能痊癒?又如何回到南川?這簡直匪夷所思!」西晏繃著臉質問,事到如今,她已經分不清是常洛清騙了二姐,還是他和二姐合夥騙了她。
常洛清似乎猜到她的質問,輕輕坐到營帳中央的座位,神色凝重:「褐紅鏢的毒並不是不能解,皇上派人到處搜尋解藥,用了上千種藥材,集結而成一味藥,彌足珍貴,他派人找到了藏在冰窖裡的我,給了我解藥,只有一個條件,現在南川將領缺失,帥才空虛,如果我拼了這條命助他完成統一大業,他就赦免西暖的罪責,甚至連常家也一同赦免。試問畏罪潛逃和將功補過,哪一個更能吸引人呢?」
西晏急躁:「可二姐還在北嶽,她還在找你,她找不到你是不會回來的!現在到處烽火連天,民不聊生,你怎麼捨得瞞著她,把她自己丟在那裡?!本宮還以為你是個好男人……」
「你以為我不想他回來?可現在時機還不成熟!如果我現在告訴她,會讓整個計劃遭到毀壞,她不會讓我這麼做。但是你放心,她不會有事的!我派了人專程保護她。今天這一戰,南川往前推進了幾百里,按照這種速度,不到半個月,北嶽的都城就會在我們的掌握中!南川一統天下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常洛清言談間額上青筋凸顯,看起來甚為激動,「在外流落的日子,有多辛苦沒人能體會,西暖從小養尊處優,我不希望她跟著我吃苦受累,從前她是有罪,可如今既然有了贖罪的機會,如何不能讓我一試?」
西晏無言以對,重重的歎了口氣道:「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可女人的想法不同,不過二姐雖然不希望你去冒險,可如果她知道你的毒解了,會很高興。無論如何,你要保住性命,等待團聚的一刻。北嶽皇城堅固,內有多重機關,易守難攻。」
常洛清點點頭,記下她的話。見她情緒不好,面色憔悴,知道這兩天過的不好。西晏似乎和當初在南川宮廷裡的那個小女孩有了很大差別,眼神裡時時的閃現出一種決然和看透世事的神色。
「看你的樣子,像是逃出來不久,看來顏子昭對你還不錯,沒讓你和他一起去死。」常洛清的話裡意味深長,語氣像感歎又像調侃。
「他死了?!」西晏驚的美目圓睜,心裡的害怕聚集。
「他沒死,北嶽的大皇子和四皇子被人射殺了,就是今天早晨的事,還死了一些部將。另外,似乎還搭上了一條無辜的性命,就是五公主。」常洛清一直在注意西晏的神情,似乎想窺到些什麼。
西晏確實被震住了,昨日一早,顏子昭分明的告訴他,他的近身隨從只剩十幾人,他有什麼辦法用這稀少的人對付了大皇子的千軍萬馬?更讓她沒想到的是,大皇子和四皇子居然已經死了,心中頓時駭然。
「大皇子的心腹紀堯塵臨陣倒戈,率部將殺了大皇子和四皇子,顏子昭站出來,以太子之名宣佈兩位皇子謀反之罪,就地正法。」常洛清說的輕鬆如常,一副看準了好戲的神情。
「紀堯塵追隨了顏子昭?」西晏簡直不敢相信,雖然顏子昭說過他的籌碼都壓在了紀堯塵身上,可西晏想不到紀堯塵有什麼理由倒戈。
「五公主被殺了,就在被顏子昭帶出來阻止大皇子使用褐紅鏢內訌的時候,四皇子派人殺了自己的妹妹,為了斷絕紀堯塵的顧慮。不過這似乎更促使了紀堯塵倒戈,據聽說,他看到五公主屍首的那一刻,眼睛通紅的像血一樣。」常洛清攤手,沉聲歎了口氣,「正是北嶽的內訌,我軍才得以一夕之間推進了幾百里,他們損兵折將,而我們士氣正濃,所以要趁熱打鐵。西晏,你只管好好的呆著,十天後,北嶽的都城就會插上南川的旗幟,到時西暖就可以風光還朝。」
「可北嶽的內訌僅僅死了兩位皇子和一個皇女,儘管有部將枉死,可重兵未損,良將猶在。」西晏對他的設想有所質疑。
常洛清忽然笑了起來,透著意味深長:「那如果北嶽的良將是南川的人呢?」
西晏沒有聽懂他的意思,依舊一臉懵懂的盯著眼前的人。
「北嶽的大將軍,這幾役死傷甚重,到了決戰的那一刻,真正能當起統領三軍重任的人,如今所剩不多。」
西晏蹙起眉頭,心中擔憂:「還有三皇子韶沖,他可是不可多得的帥才。」
「韶沖臨陣抽回自己的部將,顯然欲與太子為敵,此趟太子回宮,第一個要收拾的人恐怕就是他,除非他能奪得皇位,否則必會遭殃。到時能擔當大將軍重任的,只有紀堯塵一個。」常洛清故意將紀堯塵的名字說的清晰。
西晏定定的望著他,似乎震驚的不能言語,她終於明白常洛清所指向的地方。
「皇上向我暗示過,紀堯塵從來沒有背叛南川,沒有背叛你,一直到現在,他依舊在為南川效力。」常洛清低聲將秘密告訴西晏。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像石化了,睜著眼睛似信非信的看著前方,不能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