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在西晏進了南川大營的第五天,傳來了北嶽勒彰帝駕崩的消息。在外人看來,一切都如常,一切都順理成章,而這五天對於顏子昭來說卻凶險非常。
經過一場內訌,加上對付南川的一役,北嶽損兵折將。南川軍的推進速度比想像中要快的多,步步緊逼,看來執意要攻陷北嶽都城。
另一方面,北嶽的皇宮已經被三皇子韶沖把持,連勒彰帝駕崩的消息也是從韶沖的人馬嘴裡傳出。顏子昭知道現在的老三已經不是當年和他一同玩耍,一同患難,一同暢談的兄弟了,而是要和他爭搶大位,一心置他於死地的人。宮裡宮外就是兩重天。
「紀堯塵,如果你是我,你現在會怎麼做?」顏子昭憂心的站著,忽然覺得身旁沒有什麼可以傾訴的人,反而這個隱性的情敵,沉默的站著,似乎和他一樣,都在思考一些令人頭疼的問題。
「太子,如果我是你,一早就會防著三皇子,絕不會到如今的地步。」紀堯塵的話語中竟還夾帶著諷刺和惋惜,重重的插了長槍在地上。
「你一定從沒有過真正的兄弟。」
「何以見得?」
「本王和三弟曾經一起經歷過生死,那一年,就是董後得瘟疫去世的時候,本王和三弟因為偷偷到昌平宮去玩耍過,一起被隔離起來。本王在隔離的屋子裡,感染了風寒病倒,所有人都以為我受了董後的傳染而病入膏肓,當年錦太妃連同慶儀貴妃要將我送出宮去靜養,其實就是打算藉機除掉我,扶三弟上位。但是當時三弟死死的攔住要將本王抬走的人,誓死表示如果本王走,他也一併跟著,即使真的是瘟疫。」顏子昭覺得眼前忽的有些朦朧,喉頭緊澀,「三弟哭鬧不停,誰都拉不走,連太妃過來也不能改變三弟的決心,最後那些侍衛只得讓本王留了下來。當時本王心中暗暗發過誓,一旦活著出去,這輩子三弟就是最好的兄弟,誰都不能破壞這份情誼。」
紀堯塵默默的聽著他的話,竟覺得內心深處被某種東西觸動,自己在紀家的二十幾年,從不知道親情為何物,只知道府裡到處是爭鬥,是爾虞我詐。此刻顏子昭的話,雖然讓他覺得感動,但終究也只不過印證了,從前的兄弟即使再好,一旦站在了利益的對立面,也會頃刻間變成敵人。
秦曉漁看出韶沖連日來的悶悶不樂,這男人似乎一直都不會笑,儘管他事事都依著她,讓她擺弄府裡的一草一木,讓她歡天喜地的為他做南川的菜餚,讓她盡情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覺得這種日子快樂的不像真的,不用處處受人牽制,不用和任何人分享丈夫。
從很小開始,她一直覺得自己這輩子唯一的結果只有安安心心的嫁給顏子昭,本本分分的過完一生,卻不料中間發生了太多事,從崖上跳下去的那一刻,她就覺得自己的人生該結束了。如今峰迴路轉,心境反而有了改變,或者該為自己活一回了,讓眼前這個能給她幸福的男人登上高位,讓曾經傷害過她的男人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是她現在最大的目標。
「曉漁,大王妃董氏如今已經算你的姐姐,而大哥和四弟已經被二哥處決,如果迎二哥回宮,那大王妃必將受到牽連,董家獲罪,極有可能會殃及到你。」韶沖面色凝重,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皇宮如今由你把持,你傭兵據守京城,直接攔截了太子和紀堯塵的部將,豈不就能免了許多麻煩事?」秦曉漁輕聲獻策,心裡早有一番盤算。
「可二哥是名正言順的太子,父皇駕崩理應由太子即位,我有什麼理由拒他回宮?」
「從前是沒有,可現在有。」
韶沖似乎明白她的意圖,抬眼看著坐在對面的女人,她的唇邊始終有一絲似有似無的笑容,這和當年的翠靈不同,翠靈是個老實溫柔的女孩,從始至終,那感覺都極是溫順,連臨終前的眼神的也始終是哀婉。而眼前的女人,極盡聰明,包藏很深的城府。
「如今太子殺了大皇子和四皇子,他既然可以說成是剷除謀反的奸佞,我們也同樣可以說成是謀害兄弟。黑和白,往往就看說辭而已。」秦曉漁從旁分析,美眸忽閃。
「二哥是我兄弟,這麼多年以來,我們的感情無人能比……」
「可他的母后害死了你的母妃,然後裝作你的好兄弟,對你關心照顧,事實上這個位子一早就該是你的。何況他在外面很多年,宮裡的很多事都由你來操持,你已經還他太多了,遠遠超過他應得的。」秦曉漁眉頭微蹙,聲音急迫。
「別說了……其實繼端皇后比我母妃得寵,雖然表面看來榮寵相當,但事實上,父皇總在關鍵時刻護著繼端皇后,甚至我覺得,父皇之所以將母妃和繼端皇后抬到相當的位置,僅僅因為不想讓皇后站在風口浪尖上。」韶沖神色黯然,朝窗外昏沉沉的夜色望去,沒有邊際,也不清朗,「就像小時有一次太廟裡祭祖,突然間光天化日下,到處變得漆黑,太陽彷彿被什麼東西遮住了一樣,當時我怕極了,四處找可以依靠的人。我聽到旁邊已經亂成一團,有人在叫喊,好像世界末日了一般,待到過了一會天色轉亮,我看到父皇緊摟著繼端皇后,似乎怕她消失了似的。當時她只是端貴妃,六宮尚無正主。那時我還小,不太明白,後來我成年以後,每每想到那次,我就瞭解為何我母妃成不了皇后,我也成不了太子了。」
秦曉漁繞到韶沖面前,輕輕拉住他的手,他的身體很熱,手卻微涼,一直是這樣:「繼端皇后得寵是一回事,她的手段是另一回事,她在的那些年,宮裡能和她一較高低的后妃全都莫名的薨了,這其中難道不能引人猜測嗎?」
「曉漁,我知道你恨二哥,可宮裡的鬥爭太複雜了,二哥是我唯一的兄弟,我已經錯了一次,如今他平安回京,我不想節外生枝,畢竟,我此生的願望只是做一個賢王,和心愛的人共度餘生,僅此而已。」韶衝回握住她的手,星眸閃爍,眼光溫和。
秦曉漁盯著他片刻,甩開他的手,退開幾步,眼角流露出失望:「三殿下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不是翠靈,你所謂的心愛的人,如果是她的話,那她早已經被人害死了。如果因為我的相貌和她想像,你才如此高抬我,那我秦曉漁誓死也不做那個替身,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不在乎再死一次。」
「曉漁!」韶衝上前重新拉住她,迫使她安靜下來,企圖扳過她的身子。
秦曉漁執拗的將臉轉到背面:「三殿下只是一個故步自封,沒有雄心壯志的人,每日沉浸在過去的傷痛裡。從來沒想過為自己的母親,自己心愛的女人報仇。連曉漁也看不起這種人!」
「秦曉漁!」
「別人都說,三殿下是個可托終生的人,可曉漁更欣賞有膽略有才能的英雄。自古成王敗寇,太子如今已經看出你有貳心,即使你現在準備懸崖勒馬,他也一定不會相信你,如果你不採取行動,那下一步只會被他剷除,他絕不會允許一個曾經企圖害他的人留存在人間,到頭來,你的退讓只會換來他的步步緊逼,他會讓你的下場更慘罷了!」
秦曉漁想再次抽手,被韶沖緊緊握住,生生勒的她手腕疼,卻一點沒有示弱,睜著圓圓的眼睛回敬過去。
韶沖被她激將的渾身沸騰,也同樣凶狠的瞪著她,僵持了良久,手腕漸漸鬆了,腰間卻猛的一緊,韶沖篤定的抱緊她,俯身凝視懷裡的女人。
秦曉漁掙扎不過,抬眼挑釁的看向他。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翠靈,翠靈絕不會這麼跟我說話,不會反抗我,激怒我!」韶沖大約真的動了氣,臉色泛紅,直接一手將秦曉漁斜抱起來。
秦曉漁奮力掙扎,在拉扯間將屋內的一排美人屏風推倒,嘩啦啦鬧出很大聲響,兩人彷彿打架一樣,韶沖卻顯出了平時不曾顯露的爆發力,扯著秦曉漁踩過一排倒下的屏風……
夜裡的靜謐和剛才的激烈形成了鮮明對比,宮殿裡已經一片白色,清冷肅穆,。秦曉漁不說話,卻也沒再反抗,靠著床裡邊,渾身都疼,只是眼睛睜的大大的,僵硬的望著一層錦帳。
韶沖反而不知所措,他知道秦曉漁曾是顏子昭的如夫人,在那個樹林裡,他早已經見過她,可今日讓他沒有料到的是,這個女人依舊是處子。原來顏子昭竟從沒有碰過她。
韶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複雜,既驚又喜,還帶著深深的愧疚。伸手在床上摟住她,又被她揮開,再摟住,再揮開,直到將她的整個人攬到懷裡,按壓在胸前,用下巴抵住她的頭頂,讓她再也沒有力氣反抗。秦曉漁恢復了平靜,開始輕輕的啜泣。
韶沖長長的歎了口氣,手掌慢慢捋平她散亂的長髮:「曉漁……」
「什麼都別說……」
「你……」
「別說。」
「我……」
「不許說!」
「我必須說。」韶沖正色,「我會聽你的,盡我最大的努力站在二哥之上,……可我擔心,一旦內亂,南川乘虛而入……」
「正面交戰死傷甚重,得不償失。但如果太子死了,你就成了北嶽唯一的繼承人,沒人能撼動,所以你要走的路線,不是打敗紀堯塵的千軍萬馬,而是讓太子消失……」秦曉漁的的眼睛在夜色裡顯出異樣的魅惑力,聲音輕微,卻一字一句清晰的傳進了韶沖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