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色濛濛亮,到處都被雪覆蓋了,冷冷的讓人不能伸手。西晏的轎子已經到二公主的府上,不顧管家的勸阻,直接進了內院,臉色一直沉著。
老管家見西晏的氣勢,一邊想阻攔,一邊又不得不跟著賠小心,緊跟在後面:「三公主!三公主!二公主和駙馬還在休息,過半個時辰才到起身的時分……您這……」
「派人去通知二姐!就說本宮造訪,讓她立刻起身出來。自己姐妹的,從前一起長大,沒什麼害臊忌諱的!」西晏沒有停步的意思,反而加快了步伐。
進了內廳的時候,房間暖洋洋的,看來早已生了碳爐。出乎意料的是,二公主西暖已經穿的整整齊齊坐在房間的正座上,悠閒的撥弄著一盤棋,看來等了許久。
「三妹終於來了,和我想像的時間差不多。」西暖似乎沒有一點意外,反而面帶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
「二姐莫非已經料到我要來?」
「自然。」
「那不用我多費口舌,你也知道我的來意了?」
西暖端起了一個小瓷碗,早膳的薏米粥還冒著熱氣,只是看來她已經沒了胃口:「咱們姐妹向來不對付,從我成婚到現在,你從來沒來過我這府上,今天這麼早過來,而且今天是父皇勒令刑部查實六弟病情案子的最後期限,你親自過來,證明你已經找到有力的證據了。」
「你知道我會找到?」
「單單是你,也許不一定有這本事,可加上一個顏子昭,把握就大了很多。」
西晏冷笑,笑她的精明和冷血:「我已經連夜查了御藥房的紙包,是宮外的專供皇宮內務的皇商開的鋪子做的,根據不同規格,不同身份,用不同的藥包,而這個皇商的幕後老闆,兩年前已經變成了姐姐你。我沒想到你對大哥和六弟能下此狠手,畢竟是自己兄弟!再怎樣也該置他們於死地!」
「親兄弟?」西暖美艷的唇邊竟然勾勒起一抹嘲笑,像是無法接受,「大哥和六弟是沒有錯,可他們的母親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母債子償,一個都逃不了!」
「你到現在還在胡言亂語?!二姐,你已經無可救藥了,你是皇室,是南川的罪人!」西晏揚高聲音控訴。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西暖已經站了起來,眼睛瞪的圓圓的,整個人的精神也繃的緊緊的,「當年皇后就是用這一招對付了惠夫人和五弟!那時我還小,但我明白,惠夫人的死根本不是這麼簡單!皇后為了解釋宮裡丟了兩條人命的緣由,才想出禁藥這一出,事實上『檢岫』完全就是味良藥!」
西晏和西暖凌厲的對視,火藥味十足,定定的誰也不肯示弱。
「二姐,我知道你從小受惠夫人養育之恩,和她感情親厚。可她也並不如你所想的那般無辜,當年她用香薰害人,已是手段毒辣,我的眼睛失明就是拜她所賜!我在南海整整呆了三年,為了重新看到東西,我忍受了很多平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如果母債子償,我該找誰去償還這筆債?!」西晏狠狠的盯著西暖,似乎要將一腔鬱憤排解。
「這正是為何我同樣要將有毒的藥包,加注在六弟身上的理由!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陰謀!顏貴妃十年前只是一個身份低賤的婢女,她完全靠著心機深重才一步步爬到貴妃的位子上!惠夫人當年也算個出眾的妃嬪,寫字彈琴,才藝樣樣拔萃,尤其會做香薰,味道各式各樣,宮裡很多娘娘爭相跟她討來點上熏屋子。那時宮裡出了刺客,你受了驚嚇,夜晚總做噩夢,皇后當年愁了好一陣,我想妹妹你也應該記得。」
西晏確實記得宮裡宴會上出了刺客這件事,她平生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那刺客就在身邊,刀光閃過,旁邊的一個太監已經渾身是血的倒下,西晏嚇的大叫。後來刺客被抓了,她卻在那段時間總也睡不好,經常滿頭大汗的醒來。
「我當然記得,當年惠夫人來懿曇宮自請送我一瓶安神的香薰,說有助睡眠和精神的調養。母后也欣慰的收下了。可沒想到,用的第二天,不僅沒有起到安神的作用,我的眼睛卻疼的厲害,到了第三天的早晨,忽然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那段時間,我從來沒有這麼怕過。」西晏當時以為再也看不到父皇和母后,看不到身邊的任何人,心慌恐懼的感覺已經無以復加,「後來母后下令嚴查,發現那香薰裡有致人失明的材料……」
「惠夫人豈能傻到這種地步,親自送來毒藥?我疑惑了很多年,後來我才發現,這是顏貴妃當年為了向上爬。故意給惠夫人和皇后之間製造的矛盾,那種致人失明的東西叫『夆酸』,是她的珍藏,當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毀掉了證據。她當年只是個婢女,後宮裡鬥爭的越殘酷激烈,最後空下來的位子,越對她有利!」西暖咬著牙關,眼睛裡極是痛心憤恨,「顏貴妃才是真正朝香薰裡放了雜質的罪魁禍首!我沒辦法出來指認她,只好用這種方法。她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西晏覺得這宮裡的爭鬥和黑暗的複雜程度,已經超乎了她的想像,緊緊捏著拳頭,不知道該去怨恨誰,也許西暖真的經受過更多的爭鬥和你打我壓,才逐漸成了一個讓她覺得完全陌生的人:「那顏子晴呢?她總是一個和這些恩怨都無關的無辜人……」
「只怪她命不好,顏國舅開始還將宮裡帶出來的藥當寶,真是可笑,愚蠢!」
「二姐!」
「三妹,我知道這次你不會放了我。」
「只有你才知道那藥包上是何毒性,只要你肯迷途知返,救救大哥,六弟和子晴,我一定拚命幫你在父皇面前說情!保你沒事,你相信我!」西晏按住她的肩膀,希望在她心裡還能有一絲的迴旋餘地。
「我相信你,可那沒用,你保不了我……」
內廳的屏風後面忽然傳來聲響,似乎有人失手摔落了什麼。西晏和西暖同時停下來,驚詫的回過頭,才看清是是二駙馬常洛清,從屏風後走出的眼神,似乎表明他早已經將剛才的談話都聽了去。
西暖臉色忽的變了,下意識的想躲,終究還是冷靜的接受了這個局面:「你都聽見了?這樣也好……」
西晏很少同時面對二公主和二駙馬,她也一直聽外人說,二公主夫妻的感情不甚好,二駙馬因此還娶了兩房小妾。而這時的氣氛卻是前所未有的尷尬,她不知道是繼續留下,還是該退出去。可想到解藥的事,還是硬著頭皮站著。
「我身為你的丈夫,對你的所作所為,什麼都不知道!可連這樣的大事,你都不預備讓我知道?」西晏聽出二駙馬動了怒,眼睛裡紅的嚇人,拳頭攥的緊緊的,整個人像心痛極了。
「過了今天,我也不可能再好好的回到府裡了,父皇為了皇室的面子,應該會宗室除名,或者賜死我,向天下宣告我已經染病暴斃了。」西暖說這些時,卻絲毫沒有激動,反而看到一種解脫,溫和的看著二駙馬,「咱們倆成婚快兩年了,沒有好好的在一起過,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麼凶的女人。汀蘭和芷香才是你喜歡的。我不在以後,你可以選擇一個扶正,或者另娶一個你所中意的。趁現在你可以寫一份休書,我會跟父皇稟明,不會牽連到常家。」
「你想讓我休了你?」常洛清眉毛蹙成一個深深的疙瘩,眼睛裡光芒越來越凌厲。
「是。這樣對你來說,是一件好事。」
「你始終沒想過好好的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你一直都在為當年沒能嫁給紀堯塵而耿耿於懷是不是?如果你嫁給自己所愛的男人,還會希望他休了自己?」二駙馬顯然痛心而失望,接連質問了她幾句。
「我做了很多不能饒恕的事,已經不奢求能和任何人好好的在一起了,不管是誰。」西暖的表情表明她已經相當鎮定,吩咐了管家拿來紙筆,鋪開來在桌子上,示意二駙馬可以開始了。
西晏不知道是該勸阻還是支持,滿心糾結的看著已經接過筆的常洛清。他的額頭上已經青筋畢現,嚴肅的表情下,臉型顯得剛毅俊朗。
他終於落了筆,在紙的上方中央寫了「休書」二字。二公主已然轉過身,不再直視,等著他寫完。
常洛清卻越寫越順,每個字都力透紙背,幾乎一氣呵成。洋洋灑灑一篇,直接扔了筆,丟下一句:「對不起。」接著從門口出去,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
西晏在一旁,眼神卻始終沒離開那張紙,待到二駙馬寫完,驚訝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上面清楚的是一份休書,只是休棄的名字上,赫然寫著「賀汀蘭」,「陳芷香」。西晏剛剛聽到了這兩個名字,正是二駙馬的兩位小妾。
「二姐……」西晏忙叫她一聲。西暖才慢慢回頭看著那張休書,眼神怔怔的石化了盯著那上面的名字……
西晏步子沉重,出了二公主的府邸時,幾乎快哭了出來,從剛才的情形,她才明白,其實二姐嫁了一個愛她的男人,那個男人願意在她遭難的時候跟她共進退,不顧生命,不顧安危,不顧所有的榮耀和浮華。二姐當年沒能嫁給紀堯塵,是塞翁失馬。
而自己當年心心唸唸,終於嫁給了紀堯塵,得到的結果卻是被拋棄被遺忘,連一紙明確的休書也沒有……
外面太陽從烏雲後面露出一片光暈,照在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上,透出七彩的光澤,空氣冰冷卻清新。她看到一個人早已備好了馬站在二公主的府前,想是在等人,西晏定睛,那人勒了馬韁轉身,藏藍色的錦袍下,襯著整個人俊逸灑脫,她才看清那人是顏子昭,可她已經覺得渾身疲倦,懨懨的站著沐浴今天難得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