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 第17章
    第17章

    顏子昭出了宮就直接派人打馬去了刑部大牢,同時提醒馮大人嚴加防範刺客入牢。最後仍是不放心,加了件披風,預備自己親自過去。

    待到出宮門時,顏子昭看到一輛馬車停在元川門外的空地上,積雪已經厚厚的一層,週遭的空氣也凝結了。一個人打開了車簾,從上面娉婷的跳下來,鼻子凍的通紅,迎面就跑了過來。

    顏子昭知道那個人是西晏,她大約已經等了很久,車轍被後來的積雪覆蓋,紅色披風的映襯下,似雪中的一朵梅花。

    「怎麼樣?」西晏眼睛裡帶著期望,想問個究竟。

    顏子昭沒有多說,快步走過去,一把將她摟住,握住她已然凍的冰涼的手。西晏急的想縮回去,顏子昭乾脆將她橫抱起來,上了備好的一匹快馬。又將自己的披風扯下裹到西晏身上。

    「我知道你不放心,帶你一起去。只是我預料這個場面比較血腥……」

    「我不怕。」西晏顧不得和他緊貼的距離,心裡急切的想要個答案,這種心情將其他都沖淡了,「我想知道那些我所關心的。」

    顏子昭認真的看著西晏,水潤的眸子裡滲透著不一樣的神采,凍的冰涼通紅的小臉,顯出前所未有的肯定。

    「好。」顏子昭輕輕答應了一聲,伸手揚鞭打馬,一路朝著刑部大牢的方向去。

    嵐嵐在陰濕的大牢裡呆了整整五天,起初受盡了嚴刑拷打,冰冷餿臭的地方,加上身體的疼痛,她幾乎一刻也活不下去了。暗無天日的生活,從她和那個深沉的「貴公子「相遇後,就再也感覺不到了。從聚典樓逃走的時候,是她自己暴露了自己,想讓西映脫身。因為她始終篤定了那個男人才是她的希望,是逃出十幾年厄運的福星。

    支撐了幾天,覺得渾身已經散了,肩膀被繩子勒出了血,衣服和皮肉沾在一起,絲絲抽痛。

    只是從第三天開始,獄卒顯然沒有了前兩天的暴虐,每天也固定過來審她,只是沒用極刑,挨幾鞭子就算了事。她開始慶幸,料想西映一定在外面想盡一切辦法救她於水火,獄卒這邊應該也打點過了,好讓她少受皮肉之苦。

    冰冷的夜,幾乎一會也撐不下去,一想到西映曾發誓會接她出宮,給她個體面的名分,她覺得這些似乎都不算什麼。

    直到第五天的早晨,渾身的力氣似乎全被抽光了。她聽到了腳步聲,抬起頭來,竟是一個穿著黑衣的人潛進了牢房,並沒有摘下面罩,只是低沉的問了一句:「你是壽禧宮的嵐嵐?」

    嵐嵐抬頭看著那個陌生人,終於有氣無力的點點頭:「你是誰?」

    「我是奉二殿下之命,前來問候你的。」黑衣人回答的乾脆,語氣裡略有深意。

    嵐嵐激動的抬起眼睛,一種興奮和欣慰一股腦兒湧了上來:「你……我……我就知道,二殿下不會不要嵐嵐的……不會的……」

    「二殿下當然不會忘了你,你知道的太多,他哪裡放心讓你一個人在這裡受苦?他吩咐我先送你到下面等著他。相信嵐嵐姑娘你深明大義,是不會有意見的,嗯?」

    嵐嵐忽然覺得迷茫,盯著黑衣人,不確定的想從他蒙著的臉面上找出調侃的神情:「什麼意思?」

    「二殿下想向你討最後一樣東西。」

    「……什麼?」

    「你的命。」

    嵐嵐的表情瞬間由迷茫變為驚恐,明晃晃的刀鋒從皮鞘裡拔出,寒光四射,彷彿要耀花人的眼。她的臉頓時煞白,腦中的思想已然停滯,辛酸來不及湧上來,她看到那刀光已經帶著血影和無情朝她的頭上砍過……

    入夜後,在郊外的水簾醫館裡,西晏和顏子昭並排坐在內廳裡的圓桌旁,只是各懷心事的看著躺在床上一直昏迷的嵐嵐。大夫已經來診治過了,將她身上所有的傷口都清洗並上了藥,她依舊恬靜的睡著,只是眉頭一直蹙著,始終舒展不開。兩人從房間裡退了出去,到醫館外的走廊上去商議。

    「這就是你讓我看的好戲?」西晏諷刺的沖顏子昭撇了撇嘴,「我以為你有什麼更高明的招數。」

    顏子昭也面露無奈,卻極力為自己開脫:「我本想等二殿下派人來滅口的時候,讓嵐嵐看清他的真面目,不過看這情況,二殿下還沒有上當,可明天就是結案的日子,問不出結果來,所有人都有罪。」

    「二哥心裡一定也猶豫了,他也怕嵐嵐供出自己,不過他畢竟是個能沉住氣的人,他知道滅口這件事,所冒的風險要比擔憂嵐嵐招供還要大。」西晏跟顏子昭分析,譏笑他算盤落空。

    「既然二殿下不上當,我只有另闢蹊徑,讓嵐嵐上當。」顏子昭伸手撥了一把燈籠下方的錦穗,讓溫和的燈光照在西晏身上。

    「你說……這麼做,是不是有些卑鄙?」

    「何以見得?」

    「原本二哥和嵐嵐也許是真的相愛,卻因為我們的離間計,使得他們反目成仇。」

    顏子昭表情頓了頓,忽然笑了起來:「皇室裡爭權奪利,本就沒有對錯善惡的道理可講。如果不這麼做,二殿下真的得逞了,太子,六殿下,我姑母,可能也包括你我,都會成為他向上爬的墊腳石和犧牲品。」

    西晏猶豫的歎了口氣,轉身看著院落裡的夜色和雪景,靜謐清涼中,漸漸安撫著焦慮的情緒。

    顏子昭從身後過來,站到和她並排的位置,忽然掏出一個鑲嵌玉珠的雕鳳耳墜,精緻優雅的風格。西晏這才發現竟然是自己早晨戴在耳朵上的。連忙伸手摸了摸耳朵,果然少了一隻,詫異拿起他手裡的東西:「真的是我的!你在哪找到的?」

    顏子昭似乎故意擠兌她:「大牢裡。帶你去一趟保密的地方,你還想留下些讓人找到的證據?還好我及時發現幫你撿了回來,否則這件事就完全暴露了。」

    西晏被他說的既愧疚又感激,趕忙拿了過來。只是見了他那張臉,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感謝的話語,只是緊緊握著那只耳墜。顏子昭的眼睛一直很亮,在月光下更顯出星光般的色彩,那種感覺,讓她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一個遙遠的讓所有人都勸她放棄的人。

    走廊裡忽的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驚擾了她在神遊般的思緒,雙雙回過頭,才看到是柳絮過來:「公主,駙馬爺,嵐嵐姑娘醒了,奴婢告訴她是三駙馬救了她脫身,她想見見公主和駙馬,說有重要線索願意交代。」

    西晏和顏子昭進了嵐嵐的房間時,見她已然起身,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眼窩凹陷的厲害,像一團死灰般,只是眼角邊還殘留著淚光。整個人看起來羸弱而絕望。

    「如果嵐嵐沒有猜錯,那天藏在聚典樓裡的人,應該就是三公主和駙馬吧?」嵐嵐看著眼前的兩個人,沒有絲毫害怕的情緒,反正淡定的令人震驚。

    西晏和顏子昭對視了一下,知道無法瞞了她,只好點頭承認。

    「果然是個聰明的丫頭,怪不得二哥選中你潛藏在宮中作內應。」西晏一句話剛好戳中了她的痛處。

    嵐嵐眼睛裡微微一黯,流露出一抹自失的笑容,虛弱的撐著床板:「是我太傻,說到底都是我自願的,我早該知道,但凡做大事的人,都一樣會『狡兔死,走狗烹』,我從前竟然相信二殿下會將嵐嵐看的很重。」

    「這麼說,你承認二哥有謀反奪嫡的心思了?」西晏眉毛微挑反問道。

    「太子身子虛弱,宮裡上下都心知肚明,東宮遲早有一天要空下來,幾位殿下有哪個沒有奪嫡之心?二殿下只是這當中比較內斂低調的一個罷了。」

    「你要交代的只是這個?」

    「那公主希望嵐嵐交代什麼?」

    「太子,六弟,還有顏國舅家的小姐,他們的病情又從何而來?」

    嵐嵐忽的笑了起來,眼神中淨是諷刺和苦澀:「怪不得人人皆知,三公主是整個宮裡看起來最剛烈,卻也是最單純的人。」

    西晏只是星眸微瞪,聽著她字字鋒利的述說。通常一個地位低微的宮女,敢於直面主子的是非,表明她已經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太子是名正言順的皇室繼承人,只是眼看日薄西山了。六殿下是皇上極力培養的候選人,這誰都看得出,如果將這兩人除去,二殿下的阻力豈不就小了很多?」嵐嵐泛白的嘴唇微微發紫,聲音虛弱又透著急迫。

    「二殿下究竟用了何種方法?如果你能詳細交代,並佐助找出證據,本駙馬和公主保你無罪,平安的出宮過下半生。」顏子昭拋出誘餌,想引她說出其中玄機。

    嵐嵐冷笑著搖搖頭,眼眶微紅:「二殿下有這個心思,卻終歸沒這個膽量對自己的親兄弟下手。真正策劃這場陰謀的是二公主,據奴婢所知,她已經籌劃多年了,這個目標也越來越近了。」

    西晏不肯相信:「二姐的生母容夫人很早就去世了,她也再無其他兄弟,這麼做,只會參與更多的紛爭,卻得不到什麼切實的好處。」

    「二公主只有一個要求,待二殿下登基後,追封惠夫人為皇后,五殿下為王。同時用皇后喪儀,重新舉行惠夫人的喪事。」

    西晏怔住了,心跳瞬間停滯了一拍,而後才恢復了常態。她忽然想到了什麼,袁夫人曾告訴過她,二公主的養母既是惠夫人,她薨逝適逢聖駕凱旋,舉國歡騰,沒人在意她的離世,只派了二公主一人守靈。卻因為她的哭聲震動了宴會,被斥為不吉。

    「二公主用的方法,和當年皇后禁藥有關?」顏子昭見西晏已經陷入思慮,知道她被這個消息震驚了。

    嵐嵐只是搖頭,顯出無奈的神色:「也許有,二公主的法子始終沒讓二殿下知道,或者二殿下是知道的,但沒跟嵐嵐提過。」

    西晏知道二公主是個聰明人,二駙馬並沒有多少真才實學,從前只是尚書家的一個不成材的紈褲子弟,如今被調教的像變了個人,官位一升再升,全靠她這個幕後軍師。可西晏沒想到,西暖壓的賭注原來是在二皇子身上,並且只是為了惠夫人母子。

    出了醫館的門,西晏和顏子昭俱是是面色沉重,剛才嵐嵐的話給了他們重要的引導。可是沒有證據,僅憑嵐嵐的幾句話,想找出線頭,同樣是難上加難。

    「明天就是結案的期限,你派人看緊了嵐嵐,我回府重新查看那張藥方和抓來的藥,如果明天一早查不出結果,不但大哥,六弟和子晴真的沒希望了,連一幫無辜的太醫也會跟著受牽連。」西晏和顏子昭並排朝馬車的方向走去,已然心中緊迫。

    重新回到府裡,西晏才發現找藥方和抓來的藥材已經被三姨太收了回去,眼見子晴已經奄奄一息,三姨太已經接近發瘋的邊緣。在顏府,自己地位本來就低,全憑有個女兒,有幾分念想,如今如果女兒撒手,她不知道在侯門似海的方寸地域,如何走完自己的餘生。

    見西晏又一次來索要藥方和藥材,心底的憤恨已經快到崩潰的邊緣,佈滿血絲的眼睛怒瞪著這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子晴害病完全是因為公主的擠兌!而你們畏懼公主淫威,就欺負我們母女!子晴的藥裡即使有問題,也定是公主加害!因為她在這個家裡唯一得罪過的人,只有公主一個!」

    顏夫人看不慣三姨太的樣子,氣得眼圓手顫,當即壓低聲音呵斥道:「顏家豈能容你大呼小叫?!公主是為了救子晴!如果查不出問題,不止是子晴,連六殿下也一樣要完!到時貴妃娘娘失勢了,咱們顏家也就失勢了!而你這個鼠目寸光的蠢婦,還想禍害的顏家,禍害皇室?!」

    西晏也著急了,她不能再等下去,離天明越來越近,此案一旦有了定論,必將連累很多無辜,自己最親近的人,也許性命無法挽回。

    「柳絮!把子晴小姐的藥拿來!」西晏厲聲吩咐道。

    柳絮答應了一聲,忙上前奪三姨太手裡的東西。

    三姨太急了,護著懷裡,執拗的不肯屈服。顏夫人給身邊的兩個侍女使了眼色,一起加入到奪藥當中。而三姨太這次果真是鐵了心,任誰來也不屈服。顏夫人見場面越來越混亂,幾乎要廝打起來,幾步上前,拉開扭打的婢女,伸手親自狠甩了三姨太兩個巴掌。

    在她怔忡之時,幾個婢女一起上去,一時間,藥包被撕扯開來,裡面的東西散落一地。三姨太的頭撞到圓桌的邊緣,桌上的茶壺碰翻,嘰裡咕嚕滾下桌子,潑到了散開的藥上。

    屋裡的一群女眷都愣住了,西晏心裡咯登一聲,誰也沒敢說話,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地上的藥,只見沾水後,包藥的紙包由土黃色霎時變成了黑色,像一團墨汁滲透,沾上的水逐漸冒起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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