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西晏幾乎一天沒有出房間,任複雜的情緒在腦海裡盤旋,從前和現在交疊出現,整個人快被這種思緒衝垮了,原來在這深宮之中,隱藏了太多她從前不知道的事,她竟然天真的以為周圍的人都是坦誠相待。
呆呆的出神了許久,待到掌燈時分,她才忙讓丫鬟幫她梳頭更衣,直接坐轎子出了宮,奔著顏府的方向去。
顏府上下已經進入晚膳時間,沒人料到西晏忽然這時回了府,風塵僕僕,面容疲倦。進院子的時候,在北風的映襯下,整個披風幾乎飄了起來。
顏國舅和夫人放下碗筷起來迎接,被西晏上前攔住了,張口第一句卻是問:「子晴妹妹還好嗎?」
顏國舅聽聞只是歎了口氣,顏夫人卻伸手拍了拍西晏的手背:「難得公主這麼想著子晴,只是這兩天她還是老樣子……」
西晏點點頭,看了看起身的顏子昭,又忙把眼神轉過去,對顏夫人說:「我想看看她。」
「我帶你去吧。」顏子昭接過西晏的話,眼睛始終望著這邊。
西晏卻不敢直視他,眼睛瞥向一邊,神色複雜,輕輕點頭表示應允。自從昨夜裡和顏子昭在聚典樓裡有了親密的舉動,她一度又恨又氣,可心知已經是名義上的夫妻,很多事本該理所應當,可怎麼也過不了自己心裡這一關。
顏子昭引著她進去的時候,只是靜靜的走在她的側邊,錦袍的袖子相互摩擦,輕輕的觸碰在一起,好像已然有了溫度。
顏子晴依舊躺著沒有醒,三姨太蜷縮在床邊,已經睡著,眼角滲著淚水,頭髮也凌亂的緊。看來這幾天就沒離開過房間。秦曉漁和美嬋也跟著來照看顏子晴,一時間屋子裡圍滿了人。
倒是三姨太聽到腳步聲,警覺的醒了過來,轉過頭看到西晏站在門前,忙護緊了顏子晴的床:「你來做什麼?」
「放肆!」顏國舅對三姨太剛才的態度似乎極不滿意,「你有什麼資格質問公主?」
西晏揮了揮手,似乎並不介意,開口直奔主題:「三姨娘,本宮想看看子晴妹妹服的藥,不是藥方,是抓來的藥。」
「子晴服的藥全是藥鋪裡的上等貨,每一種都細細的檢查過,根本沒有絲毫問題。」三姨太似乎根本不信西晏會真的關心子晴,態度依舊強硬,想阻止她來查藥。
「美嬋,你過去把子晴小姐的藥拿過來給公主檢查。」顏子昭忽然開了口,竟是指派了秦曉漁的丫鬟。
美嬋沒想到顏子昭這樣安排,詫異的環顧左右,見除了三姨太以外,所有人都支持西晏查藥的舉動。頓時明白了狀況,理直氣壯的去取了顏子晴的藥包,眼見三姨太的眼睛幾乎冒火,她只是視而不見的將東西遞到西晏手裡。
「三姨娘,子晴妹妹的病,本宮會盡一切努力的。」西晏接了藥包說道。
「公主又不是大夫,藥方是房太醫親筆開的,是老爺從貴妃娘娘那兒得來的!」三姨太這些天受的委屈和壓抑終於想要去發洩,憋的眼睛也紅了,句句都是針對西晏。
「既然是房太醫開的,本宮想要看看那張藥方的原件。」西晏像是抓住了問題的關鍵,適時的提起藥方。她想看看,那張方子的原貌到底是怎樣的。
美嬋見沒人幫三姨太說話,都顧忌著公主的威嚴,遞過藥包後,又像是獻寶一般,從床頭的隔櫃盒子裡拿出一張紙,熟門熟路的動作,顯然她是見過藥方的,甚至不止一次。
三姨太急了,上前想阻止美嬋的動作,被柳絮過去攔住。
「三姨娘,你儘管放心,本宮即使沒本事,救不了子晴,也絕對做不出害了她的事,你不必想太多,家裡所有人都希望她能好起來。」西晏讓柳絮幫著收了藥包和藥方,款款的跟著顏子昭出了房門。
到走廊上的時候,就聽得三姨娘控制不住的哭聲,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西晏回到房裡仔細的研究了那張藥方。顏子昭也厚著臉皮跟著進來,圍坐在小型的圓桌旁。看來預備和她詳細商談。
柳絮見這狀況,忙知趣的退了出去,末了還在門口吐了吐舌頭,惹得西晏一陣尷尬。
「昨晚那個叫嵐嵐的宮女被抓了。」顏子昭忽然開口,像是意料之中,可語調似乎又存著感歎。
「嗯。」西晏答應了一聲。
「刑部正在嚴審,看來不招出個結果來,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你說,她會不會把二殿下招出來?」
「不會。」
「何以見得?」
西晏嘴角處忽的彎出一個角度,但很快又回復了剛才的狀況:「從昨晚她和二哥的談話來看,這女人一定會盡最大努力護著二哥。」
「那你說二殿下會不會為了嵐嵐站出來?」顏子昭似乎有意套她的話。
「也不會。」西晏幾乎沒猶豫,直接將這種可能性否了,「二哥外表敦厚老實,實則韜光養晦,包藏禍心,奪嫡之意一定早有了,像他這種人,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暴露自己。何況嵐嵐只是他的一枚棋子。」
「既然這樣,如果嵐嵐認清了二殿下的為人,或許能迷途知返。將她收做己用。畢竟她知道許多關於二殿下的事。」顏子昭似乎有了自己的主意。
「你說的容易,據我的估計,嵐嵐這種女人對二哥的癡心程度,怕是咬死了也不會說一個字。」
「呵。」顏子昭見西晏認真的樣子,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有一種能讓最忠心的人反目成仇的策略,叫『離間』。」
第二日的早晨,西晏直接坐了轎子預備去拜訪房太醫,顏子昭卻不緊不慢的備馬趕去上朝。出門的時候,兩人俱打扮的光鮮。顏子昭上馬後轉了馬頭停在西晏面前,忽然帶著挑戰的意味叫了一聲:「娘子!」
西晏知道他的無賴氣又犯了,自顧自上轎,不理會他的言語。卻在剛出顏府的地方重新被他攔住:「不知道今日我們倆同時出去,誰的收穫會比較大?」
「我這邊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至於你,自求多福吧。」西晏掀開小小的轎簾,帶著諷刺的瞥了他一眼,回了一句,便蓋了簾子,知會轎夫前行。
房太醫幾乎一進太醫院時就看到了西晏,今日端莊的錦裘,頭髮梳的一絲不亂,精緻的絲繡滾邊,襯著一身典雅的裝扮,讓整個人看起來清麗異常。
房太醫是多年的老行家,在宮裡當首席太醫也已經多年,很多事心知肚明,今天看到西晏專程前來,心中之數十有八九,只不緊不慢的行了禮。
「公主今天的來意,容老臣一猜。」房太醫淡然的站定,而後沖西晏說道,「宮裡近來最大的事,莫過於六殿下的病情。而聽聞顏府的小姐近來也有相同症狀,並用了同一種藥方。看來公主是為了藥而來。」
「太醫說的也對,也不完全對。」西晏盈盈的起身從高座的台階上下來,「太子用的藥材裡,本宮想必定也有『檢岫』。」
房太醫怔了一下,而後竟緩緩的笑著點頭:「公主猜的不錯,他們用的藥材裡,確實都有『檢岫』。」
「這種藥在七年前就被列為禁藥,房大人您身為首席太醫,應該不會不知道。」西晏已經決定要窮根問底,為了將所知的事串聯成線索。
「老臣愚直,經過多年的研究藥材,發現北嶽產的『檢岫』不僅不是七年前所說的帶有毒性,反而食用後對人身體有諸多益處,有藥到病除的功效,所以老臣斗膽將禁藥寫出,重新列為可用藥材。至於太子,六殿下,還有顏小姐為何忽然有中虛之症,老臣猜想一定還有其他的毒性傳播,只是這種毒性異常隱蔽,不容易被發現,甚至不清楚是何毒性。」
顏子昭下了朝就直奔了刑部大牢,一早晨等著早朝快些結束,怕宮女嵐嵐撐不住嚴刑拷打,如果她死了,也許所有線索都斷了。
牢頭和顏子昭從前也曾有過酒肉交情,和幾個粗獷健碩的漢子在一起划拳調侃,相談甚歡。只是那幾個人後來才知道那個和他們勾肩搭背,天馬行空的少年,竟然是當朝國舅家的公子。從此竟對他頗為信服。
顏子昭進入大牢時,牢頭老吳引著他一路進了內牢。重犯被羈押的地方和其他人不同,更加嚴密而殘酷。地牢裡比上面陰冷許多,不時傳來犯人的慘呼。顏子昭沒有貼近嵐嵐的囚室,只遠遠的看到她被困在一根木頭十字架上,頭髮披散著,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打的血跡斑斑,獄卒毫不憐香惜玉,上前潑了一盆冰冷的水,嵐嵐一個激靈,從昏厥中醒過來,抬眼輕蔑的看著眼前的獄卒,一個字也沒說。
「這丫頭牙咬的死死的,一句也不招,看來就是在等死。」老吳站在旁邊跟顏子昭分析著,語氣中都是急躁和無奈。
「或許她以為有人會來救她。」顏子昭盯著嵐嵐的方向,忽然低聲說了一句。
「有他娘屁個人來救?!這丫頭是壽禧宮的宮女,連貴妃娘娘這次都認定她是奸細,她還能有什麼念想?」老吳對她那張敲不開的嘴甚為惱火,急的要開罵。
「一個人沒些個念想,是斷然撐不到現在的,尤其嚴刑拷打她也一點都不怕。」
老吳似有些明白了:「那她……」
「你們可以消停消停了,保住她的命,三天之內,我保證她會招。」顏子昭留了話,轉身要出地牢。
老吳依舊跟在他後面,似乎對他的說法並不明白:「駙馬爺,現在上了大刑,她尚且不說一句,我們消停著不審了,她豈不更不會招?何況這事兒是刑部的馮大人親自監管,皇上下了旨,五天內查清。」
「你信我的沒錯,她受的刑也差不多了,你們不用白費力氣,保住她的命,少則一天,多則三天,我保證有辦法讓她招。」顏子昭說的肯定,老吳雖猶豫,也最終答應了下來。
走出大牢時,外面已然下起了大雪,顏子昭沒去騎馬,只是步行一路穿過京城大街,路上的攤點陸續收了攤。雪花紛飛,漸漸覆蓋了街上的繁華景致。
西晏在轎子上看到了獨步前行的他,黑緞般的頭髮落了一層雪花,肩膀上也白了一片,踏著鬆軟的雪痕,整個人在街上甚至扎眼。
走在正對面不遠的距離,西晏忙讓轎夫停了下來,撐了傘出去迎著顏子昭,腳下咯吱咯吱的聲響,踩上去甚有質感。
顏子昭看到西晏走過來,只是負手站在剛才的位置,沒有繼續往前,卻忽然露出一個笑容,迎著白茫茫的雪色,顯得甚是好看。
「你那邊的情況怎麼樣?」西晏按捺不住先開了口。
「不出我所料,嵐嵐咬死了不招。」
「你預備怎麼辦?」
「只有從二皇子那邊入手了。」
西晏卻不相信他的做法能真的奏效:「二哥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人,他不會犧牲前途,冒險去保嵐嵐的。」
顏子昭笑容更盛,好像在譏笑她的天真:「他不會犧牲前途去保嵐嵐,卻會為了前途犧牲嵐嵐。」
西晏一愣,見顏子昭的表情很有深意,似乎聽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說……」
「過不了兩天,讓你看場好戲。」顏子昭拉起西晏的袖子,和她並排朝前走,卻被她巧妙的揮開,始終保持著一種距離。他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裝作不知,依舊如常。
「你和房太醫交涉的如何?」隔了片刻,顏子昭為防尷尬,忙提出了今天的正經事。
「房太醫承認用了那味藥,並且用項上人頭力保那味藥絕無毒性,反而是味良藥。」
「這豈不是說,當年皇后禁藥是禁錯了?」
「我已經留了子晴妹妹藥的小樣在太醫那裡,等他檢查。說真的,我對房太醫的醫術和醫德是信得過的。我只是迷茫,如果那味藥沒有問題,當年惠夫人的死,還有大哥,六弟,子晴的病,又是哪裡出了問題?」西晏已經理不清這當中的情況,懊惱的捏了捏額頭,「我總覺得這其中還有什麼人沒有浮出水面……」
第二日早朝的時候,顏子昭留意到,二皇子西映果然和刑部的馮大人多說了幾句,臉色雖看不出明顯的變化,可手上的動作一直僵硬著。
顏子昭上前陪著一臉笑容,拱了拱手要馮大人借一步說話。
二皇子本就在疑心中,顏子昭忽然暗裡將馮大人請了過去,著實讓他面色沉了一下。
顏子昭回身虛情假意的沖二皇子笑了笑:「叨擾二殿下,臣奉貴妃娘娘之命,和馮大人有要事相商……所以……」
西映面色微露尷尬,卻只一瞬間又重新恢復了剛才的和煦,忙做了個隨意的手勢:「三駙馬請便。」
顏子昭漏了幾個字讓西映聽到,和馮大人言談中,在說到「壽禧宮宮女」,「聚典樓」「奸細」等幾個字眼時,故意說的稍稍清晰,讓站在不遠處的西映適時的聽到。
商議之中,內務府的張公公端著拂塵謙恭的進門,繞著道走到當中,低調的朝顏子昭的手裡塞了張字條,又悄悄的衝他耳語了兩句才離開。
顏子昭早已吩咐了府裡的小廝,在適當的時候將一張空白字條遞進來,在聽張公公傳話的當中裝作由憂慮逐漸轉為喜色,最後歸於沉穩。
「果然有轉機……」顏子昭故作低聲的沖刑部的馮大人道,「那賤人定是個奸細,只要她肯招了,六殿下和舍妹的性命就有望了……」
顏子昭離開朝房時,二皇子西映已然臉色鐵青,只是定定的站著,心思沉重的情狀,拳頭漸漸捏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