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你,好不好 第25章
    第25章

    後來我沒再在高欣的酒吧見過陸華,從宜興回來之後高欣就重拾了生命,一邊賣力地準備會所開業事宜,一邊開始讀書。她最近在看的兩本是《孫子兵法》和《金瓶梅》,經常和我討論在封建主義壓迫下明朝百姓的人性。我有點擔心,怕她因為婚姻而墮落,走向「受過傷以後我愛一個睡一個」的局面;轉贈了她一本《聖經》。

    林佑來上海參加辯論賽的那天是星期一,小雨,有點涼。

    我們約在復旦門口的韓林燒烤,晚上七點半。

    下班高峰,高欣順路載我去復旦。她一路開進校園裡兜了兩個圈,一面兜圈一面感慨說:張揚,你剛工作才一年不到吧?

    我點頭說:是啊。

    她說:可是你為什麼臉上佈滿了滄桑的痕跡,和這些短裙純情的小姑娘彷彿不在一個年代。

    我說:這個……

    高欣感慨說:Lifeislikeaboxofchocolate,andwhoTMknows.

    我深感高欣開始讀古書之後,言談舉止和以往不可同日而語。回頭想想我和高欣的相識,最早她說鳥語,現在她說書面語和古語;從頭到尾沒有運用過我們中國現代人類使用的語言,而我能和她這麼樣的深交,主要在於懂得過濾和無視。

    有個教學樓前掛了條大橫幅:國際模擬法庭中國賽區選拔賽。

    我提前了兩個小時,現在比賽還沒結束。

    高欣摁了摁喇叭,示意看門的人走近來。她搖下車窗問:「師傅,我能進去嗎?」

    那師傅說:「已經封場了,你有票嗎?」

    高欣說:「沒有,我弟弟在裡面參加比賽呢,我弟妹過來替他加油。她要是不進去,我弟弟情感上受了創傷,肯定要輸了,他的前途將從光明轉向黯淡。」

    那師傅有點無奈地看向我。

    我贊同地說:「師傅你也不忍心看著一個有志青年抱憾終生吧。」

    然後我就進去了。臨走前高欣大聲對我說:「張揚,你倆現在正值青春年少,風華正茂,豺狼虎豹,非奸即盜。千萬給點力。」

    看門的師傅被她一系列壓韻的成語深深震住,只能目瞪口呆,立地成佛。

    我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看見主席台上的林佑穿著襯衫和西裝用英語作陳述,很意氣風發的樣子。這麼久沒見,他在我記憶裡一點沒有褪色。其實我很適合就這麼看著林佑,他好像總是和我隔了十萬八千里,根本不在一個頁碼上。

    想起我們高中時候的光陰,老師喜歡讓林佑上講台演板,我個子矮,坐前排,看著他一筆一劃地寫粉筆字。有一回,他和周子良一左一右被叫上去,老師背對著黑板和我們講題。

    周子良在台上磨蹭了半天,死活答不出來,最後在題下用粗粉筆寫了個大字:KISS。

    林佑看了他一眼,在旁邊補了一句:肅靜,悄悄的。

    那是下午的最後一堂課,偶有風從窗戶中吹進來,課桌上的書本被吹得「沙沙」直響。一束陽光恰到好處地折進來,在地上拉下長長的影子。

    底下的同學哄堂大笑,看著台上的倆人。

    後來林佑答完題,周子良照著抄了一遍。

    再後來,周子良就被老師請去辦公室喝茶。再再後來,周子良的爸爸一同被請去喝茶。事情的最後,周子良被胖揍了一頓,站在講台上當眾念保證書,保證以後一定會端正學習態度,再也不影響同學們學習,並鄭重保證再也不在數學老師課上寫英語單詞。

    比賽結束之後,林佑和隊友交談了些時候,收拾了東西往外走。

    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叫住他。

    他轉頭看見我,頓了頓說:「來得這麼早?」

    「是啊,今天下班早。」

    雨漸漸下大了,校園裡的人很少。我撐開傘對他說:「上海不比北京,經常下雨。」

    他低笑了一聲,接過我的傘,「我來撐吧。」

    我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今天比賽怎麼樣?」

    「還行。張揚,你最近工作忙嗎?」

    我說:「原來的單位裡有點事,我換了家公司。」

    林佑轉頭看著我,微微擰了眉,「這樣。」

    進了燒烤店,點了些東西,林佑把西裝擱在椅背上,拿起夾子開始烤肉。

    我悶頭吃了點東西,側頭看旁邊的玻璃窗,串串水珠一點一點劃下去。

    「下個月幾號走?你們一個個都挺出息的,全去大不列顛日不落帝國留洋了。」

    他夾了塊烤肉到我碟子裡,低聲說:「下個月底,簽證辦得慢。」

    我挽起袖子,遞杯子給他接了杯大麥茶。

    接著我們都沉默了,旁邊一桌的人喝酒吃肉聊得很高/潮,他們在聊愛情和人生。

    有個女人用北方口音問:如果我的愛情伴侶、工作伴侶、性伴侶和生活伴侶不能完美地統一,怎麼辦?

    她身邊的男人喝了大口啤酒反問她:為什麼要統一?你一樣找一個嘛。

    我突然很慌張,從小一塊長大的人,馬上就要漂洋過海,和我隔了一萬公里八個小時。

    「林佑」,我擱下杯子,對他說:「你……」

    手機響了,周子良的電話。

    我問他:「什麼事?」

    周子良支支吾吾地說:「張揚,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嗯?」

    那頭頓了頓說:「羅依然找工作不太順利,她申請了國外的一個獎學金項目,面試過了可能要出去。其實我手頭有幾個工作機會,你看你能不能幫我和她說說?」

    我腦袋空了幾秒鐘,「她要去哪?」

    「英國。其實我在英國也有一幫哥們,能幫著照顧她。但張揚,你說這人怎麼越走越遠了呢?我在英國的時候,她在中國;我好不容易回來了,她就跑那麼大遠。我看上個姑娘,還要隔著一片亞歐大陸地追她。」

    「張揚,你倒是給個話啊。」

    我愣了半天之後和周子良說:「你讓我好好思考一下。」

    「又不是你出國,你有什麼好思考的?」

    我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林佑,他微微低頭在看手機,依舊皺著眉,眼角眉梢好像有點模糊。

    我深吸了口氣對周子良說:「我可能要死了,明天再和你說。」

    掛了電話,林佑抬頭看我:「張揚,你剛才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我端起杯子大喝了一口茶,腦子裡什麼也沒有,接著我聽見有個不知道哪來的聲音說:「林佑,你喜歡過羅依然嗎?」

    他頓了頓,看著我說:「張揚你什麼意思?」

    我低頭再說了一遍:「你是不是喜歡過羅依然?」

    林佑往後靠在椅背上,口氣有點不快:「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喜歡羅依然,然後你就安心了?」

    他抬手問服務員叫了瓶啤酒,神色沉鬱地喝了兩杯,牽了牽唇角說:「我晚上9點的飛機回北京,時間差不多了,來最後喝一杯吧。」

    我悶頭說:「好啊。」

    青島啤酒有點苦,我倆就這麼地一句話不說喝了三瓶。後來大家都喝高了,我趴桌子上說:「前一陣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他沉默了很久,又喝了一杯,「誰看上你誰倒霉。」

    我埋下頭去,說了句很矯情的話:「以後咱倆還是哥們嗎?」

    好半天,頭頂上林佑說:「張揚,那天你說的分手我還刻在一石頭上,埋在宿舍樓前那個大樹底下。一日三省。時不時地滴兩滴血,告訴自己勿忘情殤勿忘國恥。下個月我把那石頭挖出來,帶到英國繼續深造。」

    這麼傷感的場景我也給他說得哭笑不得:「你胡說什麼啊林佑。我說分手就分手,你也不知道拉哥們一把。」

    他起身把我拉起來,結了帳,跌跌撞撞往外頭走,「有你這樣的麼,喜歡我也是你說的,分手也是你說的。張揚你耍我呢吧。」

    林佑微微扶住我的肩,看著我的眼睛開玩笑說:「我走了以後你千萬別打電話勾引我。國外洋妞身材都挺正,我得抓緊時間,要不然愧對北京大學的獎學金。」

    我說:「黨和人民不會忘了你。」

    他伸手攔了輛出租,「行了,我看你站都站不穩了。順路送你回去。」

    我擺了擺手:「不用,我晚上還約了個朋友就在這附近。你先走吧。晚點飛機沒了。」

    林佑上了車,朝我揮了揮手:「路上當心點。」

    我沿著路邊走了很久,風裡夾雜小雨吹得人有點冷。

    有些學生抱著書從昏黃的路燈下走過去,濕漉漉的地上有歪歪扭扭的影子。

    街上的車很少。

    遠處的烤串攤前聚了不少學生,手裡拿著肉串躲在遮雨傘下,眼角彎彎地笑著交談。

    我走著走著突然走不動了,蹲在路邊。

    手機響了很久,高欣來電話:「張揚,你幹嘛呢?」

    我抬頭看著路邊的學生公寓,一盞一盞燈滅了,握著手機對她說:「我在家看片子呢,還珠格格。」

    「是麼?我沒看過,好看嗎?」

    「還行,就是男主角和女主角說要一塊去看星星看月亮這裡挺感人的。」

    高欣沉默了一會說:「感動哭了?」

    「扯淡。我是隨便掉眼淚的人麼?」

    身後響了一聲車喇叭,高欣說:「感動也不能隨便坐大街上哭啊,人還以為討飯的又出新品種了。來車裡躲躲,別給上海人民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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