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你,好不好 第8章
    第8章

    第二天我跟著謝君昊去開會。

    財務部總監是個中年婦女,濃妝艷抹,看到謝君昊這種青年才俊很受誘惑,相談甚歡。

    這個女人和謝君昊過完材料之後,讚賞道:「謝經理這麼年輕就負責這個項目,將來肯定前途無量。」

    謝君昊側頭微笑:「劉總也是女強人。」

    劉總監問:「謝經理是上海本地人?」

    「是,劉總這麼豪爽,應該是北方人吧?」

    「我老家在山東,很早就出來打拼了。謝經理這麼經常出差,太太會不樂意吧?」

    謝君昊敲著鍵盤,抬頭笑了笑說:「我還沒結婚。」

    劉總監眼睛立馬亮了一亮:「那女朋友也在上海嗎?」

    謝君昊撐著額角,「暫時還沒有女朋友。」他指著一份報表說:「劉總,這塊的預算我們可能還要再重新核算一下。」

    劉總監低頭看了看表,笑著說:「這些材料下午讓我們部門的小齊和你們過吧,他對這一塊比較熟。我在旁邊東來順訂了地方,現在一塊去吃個中飯吧。」

    謝君昊午飯前吩咐我說:「張揚,剛才的會議紀要你整理一份發到我郵箱。再把下會訪談的問題列一個清單,打印出來。」他想了想說:「還有,打電話回公司,和秘書訂兩張今天晚上10點左右回上海的機票。」

    我說:「師兄,你和劉總去吃吧。我手頭事情太多,等會買個漢堡就行。」

    我從肯德基溜躂回來的時候,謝君昊神色複雜地看著電腦,臉有點綠。

    他抬頭說:「張揚,這個會議紀要……」

    我說:「師兄你覺得怎麼樣?比昨天有進步嗎?」

    謝君昊沉默了一會,捏著眉心說:「重點沒抓對。」

    老闆的意思真是很難捉摸。

    昨天謝君昊指責我的會議紀要不夠言簡義駭不夠有深度,今天我對他和劉總監的話進行了很有力的剖析,總結成為:謝君昊和劉總交流了一小時工作心得,半小時私生活。

    這已經是經過了我的藝術加工,事實是:今天一整個上午,劉總都在試圖和謝君昊交流私生活。

    下午散會比較早,五點半結束。

    謝君昊站在我面前,說:「今天晚上請你吃飯。你是我師妹,到現在還沒正正經經請你吃個飯。」

    我說:「好啊。」

    謝君昊請我吃泰國菜,一家很小資的餐館,充滿了異國情調,這體現在周圍用餐的都是外國友人。

    他打了個響指把服務員叫過來,然後把菜單遞給我說:「想吃什麼,隨便點。」

    菜單上的字我一個不認得,要麼是英語要麼是泰語,我很茫然地看著服務員:「有什麼推薦的嗎?」

    服務生雙手合十行了個禮,說了一句我不可能聽懂的鳥語。

    我咳了一聲,對服務生說:「你別說英語行麼?」

    謝君昊也咳了一聲,對我說:「他說的是泰語。」

    我低下頭,最後按照價格降序排列,點了三道最貴的菜。

    謝君昊掃了一眼菜單,問我:「張揚,你確定要吃這些?」

    我好不容易碰到個能宰的主,毅然決然地點頭敲定。

    菜上來之後,分別是:炭燒龍蝦、鐵板龍蝦、咖喱龍蝦。

    謝君昊喝了口白葡萄酒說:「看來你挺喜歡吃龍蝦。」

    我悶頭喝了口白開水,不知道如果告訴他我對海鮮過敏,謝君昊會不會跳起來拍死我。

    謝君昊和我聊了很多。他說他本科畢業之後去美國留學兩年,漂泊了一陣覺得還是回國好,於是放棄了海外研究生學位,回到上海找了份工作。

    他刀叉使得很順暢,說:「每次來北京出差都很匆忙,一直沒時間回母校看看。挺可惜。」

    我說:「不可惜不可惜,師兄你這樣的人才,是我們學校的光榮。」

    我想起每年校慶的時候,我的母校會在校園的各個角落貼上大字報,讓人感覺回到了激情燃燒的文革時代。每張大字報上都寫著:今天你以北京XXXX大學為榮,明天北京XXXX大學以你為榮。

    謝君昊說:「張揚,你剛去上海,要是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說。你一個人在外地,難免人生地不熟,缺什麼少什麼都可以告訴我。」

    我一聽他這麼誠懇,不找點困難出來讓他幫幫忙都有點不好意思:「師兄,我租的那個房子馬桶壞了,那空調遙控器也不太好使。廚房的抽油煙機也好像不能用了。」

    謝君昊沉默了半晌,說:「行。等回了上海,這個週末我幫你看看。」

    這頓泰國菜吃得我很胃痛。

    謝君昊驚訝於我的飯量原來這麼少。

    我不得已裝了一回淑女說:「最近一直在節食,保持身材。」

    謝君昊瞟了我一眼,點頭說:「確實該減了。」

    飯吃到一半,消失的少女羅依然居然發來賀電。

    她大嗓門催枯拉朽地嚎啕一聲:「張揚,我不活了!」

    我壓低了聲音問:「怎麼了?」

    羅依然說:「學校要勸退我。現在全中國的網民都在討伐我,我活不成了,我要去跳樓,我要去上吊!」

    我說:「行,你請自由地,我給你遞繩子。」

    羅依然再把音調拔高了一個八度,「連你都不管我了,我真是沒指望了我。」

    我說:「羅依然,咱們有話好好說,你別唱,你一唱我就頭疼。」

    電話那頭她靜默了很久,估計是精神恢復了正常,說:「張揚,我得見你。」

    掛了電話,我和謝君昊說:「師兄,有個好朋友聽說我去上海工作十分痛心,想說在我們走前來送別一下。」

    謝君昊低頭看了看表,「好的,時間還挺足。」

    羅依然在二十分鐘之後迅速趕到這個泰國餐廳。

    她坐下來,先是不客氣地問服務生要了套餐具,抬頭對我倆說:「我晚飯還沒吃,有點餓。」

    我和謝君昊都愕然了。

    謝君昊比我平復地早,遞了菜單給她:「再加點菜吧。」

    我心裡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羅依然先是對謝君昊笑笑說:「你是張揚的老闆吧。你好,我是她的朋友,羅依然。」接著她視線把桌上的菜掃了一遍,疑惑地說:「張揚,你不是對海鮮過敏麼?怎麼點的全是龍蝦?」

    我看見謝君昊又愕然了。

    我說:「羅依然你抓緊時間,我們10點半的飛機。」

    謝君昊及時起身:「你們先聊,我到旁邊的酒吧坐會。」

    羅依然說:「張揚,我得和你坦白一件事。」

    我說:「你說吧。」

    她說:「你聽了可千萬別哭啊。」

    我說:「那你別說了,再見啊。」

    羅依然緘默了一會說:「張揚,網上的事是真的。」

    我愣了一會,「你說什麼?」

    她低下頭,說:「我交了個男朋友,那男的有老婆。」

    我「蹭」地站起來,質問她說:「怎麼回事啊羅依然。你現在是兒戲人生呢是吧?」

    羅依然沒有抬頭,拿著刀叉切著龍蝦,只簡單地「嗯」了一聲。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羅依然,你那小孩不會也是他的吧?」

    羅依然頓了一下,點了點頭:「是。」

    我說:「那你還想做什麼?趕緊和他一刀兩斷,這種男人有了老婆還在外面胡搞,是好人麼?學校那邊沒有挽回的餘地麼?」

    羅依然喝了口水,說:「張揚,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想我們努力奮鬥的意義。像你,整天東奔西跑就為了找個工作留在北京,可是很多事情都不是努力就能得到的。你那時候找工作多努力啊,整日整夜地準備面試,整個北京都跑遍了,最後還不是沒能留在北京。我算想明白了,有些東西就是怎麼樣也得不到。那還不如接受現狀,享受生活及時行樂。我覺得和這個人在一塊還挺開心的。我也沒打算妨礙到他的家庭。」

    她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這件事不過是拉個小手吃個飯一樣。

    餐廳裡有昏黃的燈光,放一首懷舊優雅的鋼琴曲。

    因為動靜太大,餐館裡很多外國人向我側目。

    外面開始下起小雨,淅淅瀝瀝,打在落地窗上,濺起幾朵水花。

    我覺得眼前的羅依然很模糊,有點面目陌生。

    我說:「你再怎麼享受生活,也不能拆散別人家庭吧。這起碼在道德上就過不去。」

    羅依然看著餐廳外面的高樓大廈,有點茫然:「我不想拆散他的家庭。我並沒有做什麼傷害到他老婆。老實說,我現在也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應該為什麼而活著。」

    她轉過頭來看著我:「張揚,我問你,你說道德是什麼?有些人表面偽善,私下惡毒。但公眾依然覺得他很道德。說到底,道德不過是公眾用來引導輿論導向的一個說辭而已。」

    我揉了揉額頭,說:「羅依然,你可不可以不要把這件事上升到哲學層面。我聽不懂。」

    她攤手說:「你不是聽不懂,你只是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反駁我。」

    我被她的強大的邏輯所折服,不指望在道理上能夠說服她,只能說:「總之,我不能接受我的好朋友做了小三。羅依然,這件事我不可能支持你。」

    我歎了口氣說:「現在學校那邊,你打算怎麼辦呢?你要是真因為這事被退學,別說我認識你。」

    她把杯中的葡萄酒一口氣喝光,對我說:「張揚,我現在需要一個人挺我。我壓力很大。」

    說完羅依然就趴在桌上哭了,她哭得很用力很傷心。

    我和羅依然認識這麼多年,這是第二次見她哭得這麼山崩地裂。

    第一次是在那年我們高考結束的時候,她發揮很失常,足足比平時成績少考了近兩百分,那天她抱著我哭了整整一下午。之後抹了把眼淚,推著自行車回家了。

    那個暑假,我和林佑還有很多同學都在享受解放勝利的快樂,從沒見到過羅依然。

    我給她遞紙巾,靜靜地坐著。

    很難描述我現在心裡的想法,我只能說:這個世界太不靠譜了。

    我從小一起哭一起笑的夥伴,現在站在了整個社會的對立面。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要和其他人一樣,和她撇清關係,對她冷嘲熱諷,漠然地看著她走向不幸。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謝君昊給我打電話提醒我還不走就要誤機了,我起身拍拍羅依然的肩。

    她抬起頭來,臉上淚痕斑斑。

    我說:「我得承認我真的不能接受,但你要是撞了南牆,咱倆這麼多年的感情,要我幫你處理後事什麼的,儘管說吧。」

    羅依然抱著我半哭半笑,「嚇死我了,我就怕你和我絕交,張揚。」

    我回抱她,恨恨地說:「我真希望和你還有周子良這幫烏和之眾老死不相往來。」

    臨走前,羅依然扯著我說:「我真沒想到你說去上海就去了。那林佑怎麼辦?」

    我說:「林佑好端端在北大繼續深造啊。」

    她說:「你有腦子沒有啊,我都和你說了林佑和王曉雨分手了。你怎麼不爭取一下?你現在把他們倆放一個城市,這不是等著他倆舊情復燃嗎?」

    這次輪到我愕然了:「爭、爭取什麼?」

    羅依然像看火星人一樣看著我:「爭取林佑啊。你喜歡他,這個多明顯。」

    我腦袋「轟」地一下炸開來,感覺就像自己心底的秘密被人放到陽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我說:「你怎麼知道我喜歡他?」

    羅依然說:「就你給他的那本《泰戈爾詩集》,第一頁上還寫著『To林佑,yours張揚』,你能不要這麼半土半洋嗎?」

    我大叫:「羅依然,你怎麼隨便看人家的東西啊。」

    羅依然說:「還真不是我要故意看的。是我問林佑借複習材料,他一整套全給我了。張揚,我被你徹底折服,你寫個情書還要以泰詩人的名義,我真同情泰戈爾,死著都中槍。」

    我說:「我不認識你。」

    和謝君昊一塊回上海的飛機上,我思緒很紛亂。

    思來想去,我認為最好的拯救羅依然的辦法就是讓她情歸周子良。和周子良認識這麼多年,我頭一回發現他原來是這麼地靠譜,多金、年少又深情款款,巴不得把羅依然立馬嫁給他。

    我琢磨了很多套搓和這二人的方案,最後認為羅依然說得對,我應該主動撲倒林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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