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我已經工作一個月。
在謝君昊手下做事壓力很大,因為他是個嚴謹帝;通常一份給客戶的材料要改上十幾遍才能通過。
王曉雨所在的公司A公司是國內比較大的一個醫療器械生產商,是我們在醫藥市場裡最大的客戶,所以這單生意老闆們都很重視,重視的結果就是不停地和我們視頻會議過材料,老闆在美國,我們就得跟著他的時差來,全天工作18個小時,上完日班上夜班。
謝君昊放下手中的資料,轉著筆好像在想什麼:「張揚,明天就是國慶長假了。」
我苦著臉說:「最怕的就是你說要放假了。國慶長假加班可是四倍工資啊。」
謝君昊撐著下巴說:「張揚,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太冷血了?」
我說:「不會不會,我覺得你不是人。」
謝君昊隨手抄了個筆記本就想砸過來,「這次是真的,國慶放假了。」
我說:「我沒聽錯吧?是不是加班工資太高,老闆給不起了?」
他開始收拾東西:「因為客戶那邊組織領導十一的時候去歐洲玩。人都走光了,咱們也可以休息休息。」
我「嗖」地跳起來:「終於解放了,我現在特想去天/安門前親吻旗桿。」
謝君昊笑著說:「張揚,十一正好是我們學院十週年院慶。你要跟我一塊回趟北京嗎?」
我說:「那好啊,首都人民肯定想死我了。」
晚上回家我就給羅依然打了個電話,表示我即將蒞臨考察,請她做好準備接待工作。
羅依然說:「張揚,我正打算打電話給你,我想休學一年。」
我說:「再這麼下去,你就要成問題少女了。」
羅依然因為上回的「北大二奶門」被廣大網民所熟知且密切關注。這極大地改變了她的生活,無論她做什麼,都會被人放到網上遭來一通謾罵。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羅依然的爹娘除了QQ以外,對網絡一無所知。
她的戀愛對象是個有手腕的中年人。
在羅依然即將要被北大勸退的時候,這事突然被壓了下去。整個過程十分地驚心動魄,總之事情的轉折點出現在:有人證實羅依然其實是個同性戀,是不可能和男人發生戀情。
這個人就是我。
因為這件事,周子良一個月沒有理我。
羅依然說:「我現在在學院裡的處境真是很尷尬。再這麼下去我要得抑鬱症了。」
我說:「抑鬱症不適合你的氣質,狂躁症才是你的歸宿。逃避不能解決問題。你要是休學一年怎麼和家裡人交代?不如早點畢業,這種網上的事過段時間大家都忘了。你也要開始找工作了吧?」
她含糊說了一句:「再說吧。」
第二天到了北京,我做的第一件事就奔到北大校園37樓下,給林佑打電話。
我說:「林佑,你猜猜我在哪?」
林佑的電話那頭很喧鬧,他故作神秘地說:「張揚,你猜猜我現在在哪?」
我說:「你不在宿舍?」
他哈哈大笑:「我剛到上海呢。怎麼樣,驚喜吧,感動吧,淚流吧。」
我頓時傻眼了:「你去上海幹什麼?」
「我來看東方明珠啊。」
我都要哭了:「我說你國慶節跑上海看什麼東方明珠啊。你有沒有一點愛國情懷啊,你怎麼就不知道在天/安門前看升國旗聽奏國歌啊,你怎麼這麼讓黨和人民群眾操心呢?你是不是個先進黨員啊你。」
林佑說:「行了,別扯了,你住哪?」
我說:「林佑,真是緣分太淺了。我現在就在你宿舍樓下,本來想和你喜相逢呢。」
電話那邊頓了一會,林佑無奈地說:「張揚,你成心的吧。你說第一個月工資請我在東方明珠頂上吃一頓。你不至於躲個債躲到北京去吧。」
我說:「有你這樣的嗎?就為了頓飯大老遠地去看東方明珠。」
掛了電話之後,我倍感淒涼,唯一能做的就是打電話給羅依然,盛情邀請她和我一起去天安門守夜看升國旗。
繞著北大溜躂了一圈,覺得國慶節這種舉國歡騰的日子,不如讓周子良和羅依然浪漫一次,再拿起手機致電周子良:「周子良,我來北京了。大伙說今天晚上等升旗,你來不來?」
周子良一聽見我的聲音就打算撂電話。
自從我挺身而出承認羅依然是個同性戀,周子良認為我毀了羅依然的清白,就此決定不再帶我玩。
我趕忙說:「你先別掛電話,今天羅依然也來。」
周子良吭了一聲,「幾點?」
「晚上三點半在天安門前,你帶點啤酒。」
我特別愛在國慶的時候去天/安門喝啤酒看升旗,這種感覺很悲壯,一面感受我國的繁榮富強,一面看著太陽照耀大地,心潮澎湃。
這也是北京吸引我的地方,五千年文化沉澱下來,城牆根底下的每一寸青磚紅牆都有古老的故事。
在北京的四年,國慶守夜是我和林佑雷打不動的保留節目。
林佑會背個特別大的包,裡面裝著厚外套、罐裝啤酒、薯條等零食,差一帳篷就可以露營了。
最早的一回,我倆坐在天/安門廣場上,把包裡的東西全抖出來,一邊喝酒一邊高談闊論一些政治話題,比如國旗護衛隊的那些武警身材真不錯,比如他們就穿那身警服大冬天的真是讓人愛憐。
說著說著,就把武警說來了。
那時候大一,我倆因為在天/安門前靜坐被當作危害國家安全的疑犯,被兩個武警勒令驅逐出天/安門廣場。我和林佑很無奈地轉戰到地下通道,一邊喝酒一邊繼續討論政治話題。
大二看升國旗的時候,多了一個羅依然;林佑不得不多背了一件厚外套、幾聽啤酒和三包薯條。
等到大三的時候,王曉雨也加入了隊伍當中,人口倍增。讓人很難理解的是王曉雨去看升旗居然要隨身攜帶一本英語專八詞彙。因為東西太多,林佑開始拉著行禮箱去天安門。
那時候林佑和王曉雨還只是朦朧狀態,完全看不出端倪。
到了下半夜,身著短裙的王曉雨凍得直哆嗦,差點要打的回學校取暖。
我當時很熱情地把外套借給了她,這件事我一直很後悔,要是我早知道他倆就是在這整晚的交流英語中漸生情愫的話,我肯定會鼓勵王曉雨早點打的回家洗洗睡吧。
那天我和羅依然在講鬼故事,講到高/潮部分,突然聽見王曉雨問林佑:「dilettante和dabbler的區別是什麼?」
林佑放了啤酒,側頭看了看她的詞彙書,兩人開始從英語八級詞彙談到六級詞彙再談到四級詞彙。
我一直記得dilettante這個單詞,只是到現在為止也不知道它是什麼意思。
羅依然比我更不喜歡王曉雨,因為她認為在天/安門前討論英語是件無比傻缺的事情。
三點半的時候,周子良和羅依然準時出現。
我們仨選了個地方開始喝酒。
我才喝了沒兩口,周子良就開始給我使眼色,意思是讓我快點消失,不要打斷他和羅依然討論愛國話題。
我起身拍拍屁股準備去晃一圈,遠遠看見有一男一女走過來,是王曉雨和謝君昊。
王曉雨對我說:「張揚,這麼巧。你來得挺早嘛。」
我沖謝君昊笑了笑:「師兄,你們也來看升旗?」
王曉雨說:「表哥說他很多年沒看過升國旗了,就和他一起來看看。」她朝我身後看了看,「林佑也在嗎?」
我說:「他今年不在,我和兩個朋友一塊來的。」
謝君昊說:「那一塊兒吧,人多熱鬧。」
謝君昊這個提議真是不太科學,因為王曉雨和羅依然正在互相挑釁,可以預見天/安門廣場不久之後會有一場鬥毆事件。
王曉雨看了一眼周子良,笑著說:「羅依然,這是你男朋友吧。比網上說的年輕啊。」
羅依然順手就搭在周子良肩上:「是啊,網上都不知道是什麼人在那扯淡,現在得公主病的人太多了。」
周子良在一邊心花怒放,對羅依然噓寒問暖:「現在凌晨四點了都,然然你會不會冷?我的外套給你穿吧。」
我聽見那個「然然」,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實在看不下去了,拿了罐啤酒去其他地方晃蕩。
夜深人靜,路燈灑下來昏黃的剪影。
這條道上人很少,遠遠地看著天/安門前燈火輝煌,這樣的反差讓我覺得有點寂寞。
我開始思念林佑。
我想起他一個人拖著大行李箱在天/安門前等我,扔了件外套在我頭上,喘著氣說:「張揚,天/安門是你家啊,你這是把所有家當都拖來了麼?」
我想起他把我搖醒,指著前面正步走的國旗班說:「到點了,毛主席眼睜睜看著你在他的地盤上,睡大覺流口水打呼嚕,都要哭了。」
我想起林佑替我打開啤酒,並排坐在地下通道裡,流浪歌手甩著吉它唱憂傷的歌謠,那些一去不復返的時光,多麼美好。
喝完一罐啤酒,我想給林佑打個電話。
他還在睡覺,聲音有點疲倦:「張揚,這麼大早你幹什麼呢?」
我說:「我在天/安門等著看升國旗呢。還有一個小時就開始了。」
林佑愣了一愣,笑了兩聲:「你今年倒挺清醒,沒睡著?」
我說:「沒。林佑你不知道吧,今年不知道來了什麼重要人物,天安門廣場開了兩輛坦克。」
他說:「嗯?」
我說:「我還和開坦克的武警合了張影。」
他問:「長得很帥?」
我說:「特別帥,比國旗班的帥了不只十倍。」
他笑了一聲,說:「張揚,你就扯吧。你當現在是朝鮮戰爭啊,還開坦克,你怎麼不說打游擊戰啊。」
我說:「你會後悔的,明天你打開電視看看,就能見到我和坦克哥的靚影。」
他說:「我是挺後悔,你代我向坦克哥索吻吧。」
我說:「你在上海玩得怎麼樣?東方明珠去了嗎?」
他說:「當然沒去,我等著你請我上東方明珠的旋轉餐廳。別想賴帳。」
隱約能聽到鐘樓報時的聲音。
我和林佑隔了一千公里互道早安。
扔了啤酒瓶,我準備往回走,看見謝君昊站在不遠處,手裡拿了件大衣,「冷不冷,衣服給你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