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來到後,先問了左鄰右舍,又問了居委會,都說不瞭解情況,這才決定撬鎖開門,卻發現院內屋裡一切正常,到處打掃收拾得整整齊齊,不像有任何事情發生,倒像是出了遠門的樣子。天柱這才稍鬆一口氣。
但警察卻盤問了天柱一陣子,問他是什麼人,為什麼報警,怎麼認識小米姑娘的。並說這是例行公事,希望天柱配合。
天柱倒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實話實說。警察記錄在案,然後走了。
天柱回到車上,一時心緒有點亂。他還是擔心小米。因為以前從未聽說過小米還有什麼親戚,也沒交過朋友,那她會去哪裡?會不會去旅遊了?一個人外出散散心也是有可能的,可她知道我的電話,走前咋不打個招呼?
天柱回到蘇子村,當晚有點悶悶不樂。他老在想小米的事,萬一小米出了啥事,自己是有責任的。這件事只有他心裡清楚。
經過幾年的相處,他能感到小米對他的依戀。小米因為從小體弱多病,內心一直像她的身體一樣纖弱。而父親又是個殘疾人,在社會上沒有任何地位,這讓小米自卑而膽怯。她常年大門不出。不願也不敢和任何人接觸。她沒有朋友,甚至沒有閨中密友,終日形單影隻,鬱鬱寡歡。二十七八歲了,也沒談過男朋友。她認為沒有人會喜歡她,既沒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也沒有女性的魅力。來老酒館喝酒的大多是中老年人,偶有年輕人來,也多是成雙成對,沒有哪個男子在她身上停留過目光。但天柱不同,天柱從第一次來喝酒,就像個鄰家大哥。天柱大大咧咧和老孫頭開玩笑,說老孫叔在你這裡喝酒像在家一樣,以後你這裡就是我的定點酒館了!天柱大大咧咧問小米的名字,說小米姑娘你咋長得這麼俊?像個畫中人似的!一句話說得小米臉紅了。可她心裡很高興。小米臉蛋的確很清秀,但因為瘦得像一根竹片,就從來沒人誇過她。
天柱說話果然算數,每次不管是獨自來還是帶人來,一進雨絲巷,就直奔她家的老酒館。別的酒館門前,通常都站著一兩個漂亮性感的姑娘招攬客人,但不管她們怎麼喊叫拋媚眼,天柱理也不理。一進老酒館不是喊老孫叔就是喊小米,那個親熱勁,真像到了家一樣。
有一次天柱帶幾個人來喝酒,正好碰上三個年輕人鬧事,喝醉了酒說是喝了假酒,不肯付錢。老孫頭上前理論時,被打了一個耳光。這一耳光打得太重了,老孫頭一條腿本就瘸,一下摔倒在地,口吐鮮血。當時小米嚇壞了,忙哭著去攙扶爸爸。三個人正要走時,可巧天柱幾個人來喝酒,一看這場面,衝上來就是一頓暴打。一個傢伙在打鬥中從懷裡掏出一把砍刀,被天柱一把奪過來,雙手握住猛一使勁,把砍刀握成一張弓又扔給他,說小子,你能把它再掰直了,今天的酒錢我替你付!那傢伙吃了一驚,但還不肯服軟,你是什麼人?敢在這裡擋橫!天柱笑道,我們就是些農民工,我手底下還有一千人,你看打架夠不?要是不夠,木城的農民工有三百萬,要不都叫來?那傢伙只好乖乖掏出錢扔在地上,撿起那把彎刀撒腿跑了。天柱在後頭喊,小子哎,別跑啊!
小米第一次從天柱身上知道了什麼叫強大,也平生第一次感到了什麼叫舒心。
很快,小米就對天柱產生了依戀之情。這種依戀並不完全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一種感激、信賴和親情。她很快就叫他天柱哥了。這個天柱哥一下子成了她精神的靠山,有了天柱哥就有了安全感,她的萎縮的生命和精神因為天柱而變得滋潤了。
從此,盼望天柱來老酒館,就成了小米最重要的事。每次只要天柱一來,她都會激動,都會興奮,都會快樂得臉紅紅的。小米依然內向,不會多說什麼,但從她的眼神裡能看到內心的波瀾和溢出的幸福感。每當看到小米這種眼神,天柱心裡都很難受,這姑娘太可憐了,自己並沒有給她什麼,自己只是一個農民工,可她卻把自己當成一棵可以遮蔽風雨的大樹。
後來,天柱發現小米看自己的目光漸漸發生了變化,由以前的親切、信任、純淨和坦然,變成慌張、躲閃、潮濕和複雜了。天柱是過來人,自然明白小米對自己的情感已不是那麼單純了。那一刻天柱也是慌張的。但他清楚地知道,這事只能到此為止,發展下去,受傷害的只能是小米,因為自己不能給她任何承諾。他只能假裝不知。同時盡量避免單獨來喝酒,盡量不和小米單獨相處。
由此,他看到小米幽怨而淒苦的目光。
天柱很心疼,但他不能動搖。
大約二十多天前的一個晚上,差不多有半夜了,天柱已經上床睡覺。忽然草狼的叫聲驚醒了他。天柱側耳細聽,有人在敲院門:「彭彭!彭彭!……」
聲音不大,斷斷續續的。
天柱披衣起床,樓外月光如水。從樓上的窗口往下看,院門外站著一個瘦弱的女子,朦朧中好像是小米。天柱吃了一驚,天這麼晚,她怎麼摸來啦?小米曾跟他來蘇子村玩過兩次,還在天柱家吃過飯。她知道天柱是單身一人住在這裡。現在她深夜到來,顯然是下了很大決心的。
敲門聲還在繼續:「彭彭!彭彭!……」
但天柱忍住了,到底沒有下樓開門。他知道,今夜只要放小米進來,一切都無可收拾了。
終於,小米轉過身走了,輕得像一片羽毛。
天柱知道,那一刻小米會多麼傷心。她一定是鼓起全部勇氣才來的。
第二天,天柱怕小米出事,專門去看了她一趟,還喝了二兩酒。他沒提昨晚的事,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小米也沒提昨晚的事,表面看起來一切如常,一樣為他端酒,為他端上茴香豆,微笑著叫他天柱哥,很親切的樣子。別的什麼也沒說。
現在回想起來,那天她只是佯裝無事,內心一定是很絕望的。小米的出走,肯定和這件事有關。
天柱一夜沒有睡覺,香煙抽了兩包,弄得滿地都是煙頭。
第二天一早,他就開上吉普車去了龍泉寺。以前為了尋找天易,他曾去龍泉寺向一位高僧求教。
他相信他。
龍泉寺在一片密林裡,肅穆而神秘。天柱把吉普車停在很遠的地方,步行走向寺院。不料那位高僧正站在門口,看見天柱,合起雙手道阿彌陀佛,施主你終於來了。
天柱大為驚奇,說師父你怎麼知道我要來?你還認得我?
老僧也不回答他的話,只說恭喜施主。
天柱說我正有為難的事要請教師父,有啥好恭喜的?
老僧說,眼前你要找的人,就不必找了,她已經入了佛門,無須再打擾她了。以前你要找的人,你已經見過多次,快去相認吧。
天柱一時愣住了,眼前要找的人?是說小米了,小米她入了佛門?實在讓他意外!以前要找的人……就是天易了,怎麼……我已經見過多次?這麼說天易還活著,我真的要找到天易了!
天柱還想問問老僧。老僧已轉身進了寺院。他知道他只能說這麼多了。
他急急忙忙往回走,踉踉蹌蹌,像一個醉漢,狂喜而迷惑。高僧讓我快去相認,這人我一定認得的,他是誰?
他是誰?
他他他……天柱突然頓悟,是了。一定是他!除了他,還能是誰!
天柱突然淚如泉湧,天易哥,我早該想到的,你就是天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