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的話,打消了他們的疑慮,堅定了他們的信心,他們敬佩地說:「陳主席你說得對,你看得比我們遠。」
第二天,國民黨軍隊搭了一個檯子,召開群眾大會。
一清早,國民黨兵背著槍,家家戶戶催趕著群眾去會場上開會。
到了半上午,檯子前站滿了群眾。太陽黃黃地掛在半空,寒冷的風中,人們都攏著袖子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對這個會有了許多猜測。陳家貴昨晚被國民黨抓走了的消息,也在人群中悄悄地流傳。
會議開始了,首先是國民黨軍官發表講話,這個軍官長著肥胖的身子,挺著肚子走到檯子的中間,用異地的口音,拖著腔調說,這次國民黨軍隊把共產黨打跑了,是打了一次大勝仗,是清剿政策的勝利。從此,小龍山地區又回到了國民黨的手中。在這次清剿行動中,王大財立了大功,他主動帶人,去攔截共產黨的撤出,給共產黨造成了很大的損失,經過上報,上級決定任命王大財為小龍山地區國民黨鄉公所鄉長。大家歡迎王大財講話。
台下只有稀稀拉拉的幾聲掌聲。
王大財走到台前來,他首先向台下鞠了一個恭,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咬文嚼字地念了起來。「……鄉親們辛苦了,這次國民黨不費一槍一彈就趕跑了共產黨說明了什麼?說明共產黨的日子到頭了,我們只有跟著國民黨才有出路。」
台下的群眾聽得有的跺腳,有的悄悄地罵。
接著又是幾位地主進行慷慨的發言,表示擁護國民黨。
最後,貧協主席陳家貴被兩個士兵推上來了,老陳被粗繩子五花大綁著,台下的人群中響起了轟轟聲。
一夜沒見,看到老陳被折磨成這個樣子,老陳的老伴就在人群中傷心地號啕大哭起來,旁邊的鄉親扶著她,勸她不要傷心。
台上的老陳,當年帶領大家分田分地鬧革命,日子過得多麼的紅火。現在,只見老陳雙眼怒睜著,昂著頭,嘴唇邊的鬍鬚短短的堅硬著。
王大財走到老陳的跟前,陰陽怪氣地說:「老陳啊,還認識我吧,當年看你分我家田地時,一身勁,現在怎麼癟氣了啊?」
陳家貴瞄了他一眼,說:「姓王的,你瞎了眼!你認為這天就真的變定了,我們的人早晚會回來收拾你們的。」
「嘿,嘴還硬哩。」王大財舉手就打了陳家貴一個耳光,老陳的嘴裡就流出了鮮血。「你們的人,你們的人都跑了,你還指望誰。等著吧,馬上就帶你去見閻王。」
陳家貴的雙眼充滿了怒火,抬起腿來就踢了王大財一腳,王大財沒想到這一招,身子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氣急敗壞地對身邊的兩個士兵說:「拉下去斃了他。」
兩個士兵立即用槍口對準了陳家貴,讓他不要動。
台下的群眾看著台上發生的這一切,又響起一陣轟轟聲。
陳家貴對著鄉親們喊:「老少爺們,別信他們胡謅,我們的人還會回來的。」
人群中,有人高喊了一句:「老陳,你甭怕狗日的大財,你死了,我們給你養兒子。」
這時,台下的轟轟聲更大了,鄉親們的喊聲,讓王大財這個新上任的偽鄉長面子很難看,他本來是想在國民黨面前表現一番的,現在,他站在台上,左右不是。國民黨的軍官上來了,他揮著手,讓士兵把陳家貴帶了下去。
會議開到中午,草草地收了場。
下午,惱怒的王大財,給國民黨軍官出了一個主意,慫恿他派一個班的士兵,去把陳家祠堂給燒了,因為,這個祠堂住過共產黨的區委,燒了這個祠堂也就表明共產黨政權的毀滅了。
傍晚,一個班的士兵,拎著汽油來到陳家祠堂,把門打開,把汽油分別澆到木頭柱子上,點著了火,陳家祠堂頓時冒起了滾滾的濃煙,飄向天空。
小龍山集的鄉親們看到了,都驚得木瞪口呆,人們蜂擁而來,但大火已沒有辦法撲救,火焰的熾熱老遠就烤得人臉發燙。許多人跪下去,朝祠堂不停地磕頭。有一個老者望著滾滾的濃煙忽然激動地大喊:「你們看啊,那是龍啊,祖先上天了。」接著朝火裡奔過去,要投火自盡。被眾人拉住,老者掙扎著,嚎啕著。
深夜,火光映紅了半個天空,直到天亮時,火勢才漸漸熄滅下來。
晚上,王大財在家裡擺了一桌席,附近的地主們都來慶賀王大財陞官了。
地主們喝得划拳喝令紅光滿面,聲音高過了屋外刮過的風聲。王大財端著酒杯提議,我們給那晚死去的兄弟們祭一杯酒吧。桌子上喝酒的人,紛紛站起來,王大財舉著杯子,說,兄弟們,在九泉之下安息吧,我老王不會忘記你們。說完他把一杯酒灑到地上,然後,又倒了一杯酒。王大財舉著酒杯說,這一杯酒,我們一起干了,現在是我們的天了。
說完一仰脖子倒進了嘴裡。大家紛紛端起杯子,把酒喝了。
這些地主過去受盡了共產黨的氣,現在有了出頭之日了。地主們邊喝酒,邊感歎:「沒想到,沒想到。」
「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王大財捻著鬍鬚對他們說。
酒喝到深夜才散去,有幾個人已經喝多了,扶著牆壁吐,然後搖搖晃晃的走了。送走了客人,王大財已有些疲倦了,他回到臥室裡準備洗腳睡覺。這時,吳歪子過來俯在王大財的耳朵說:「王鄉長,告訴你一個消息,聽說,小胖子回家來了。」小胖子家雖然離小龍山集有十幾里地遠,但還在小龍山的管轄範圍內。
「嗯?」王大財驚了一下,他扭過頭來望著吳歪子。
「不錯。」上次吳歪子跟著王大財干對了,這次,他想獨自邀功,得到王大財的賞識,「要不要把他抓來,他可是在共產黨那裡做過事的。」
王大財捻著鬍鬚,沉思了一會兒,說:「小胖子不要動。」
小胖子不要動,吳歪子聽了,覺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從來了國民黨,王大財當了鄉長後,他就開始籌劃了一系列報復的計劃。怎麼小胖子不抓?
吳歪子把身子湊近王大財,說:「留小胖子有屁用。」
「他就在我的手指裡捏著,還怕他跑了。」王大財笑笑說,用手比劃著,像在捏一個東西,「你不懂,留著有用的,以後能抓到大魚。」王大財為自己的高招而洋洋得意,他自言自語地說:「欲擒故縱,欲擒故縱。」
這句話吳歪子聽懂了。他想了一下又問:「那陳家貴要不要放?」
「他不能放,他和小胖子不一樣。」王大財然後揮了揮手對吳歪子說,「我累了,要睡覺了。」
兩天後,小龍山集上響起一陣敲鑼聲,只見陳家貴被五花大綁著,一隊士兵扛著槍押著他在遊街。
陳家貴的頭昂著,面孔在寒冷中有著滄桑和冷峻。走到寬街,一些人站在高大的門樓下冷漠地看著,然後,又回身關了門。走到窄街了,那些貧苦的百姓,都擁了出來,窄小的巷子頓時擁堵起來。陳家貴的老伴帶著兩個孩子也衝了出來,老伴看到老陳的臉孔腫了,眼睛青了,嘴唇烏紫,頭髮在寒風中蓬亂著,像一挨著火就能燃燒起來。老伴心痛地用手撫著他的臉,撫著他的身子,淒慘的哭聲,像一個鋒利的刀片,在這個寒冷的早晨上空劃過。左右鄰居都趕來攙撫著她,跟著她不停地抹眼淚。
老陳嘴唇顫動著,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他對老伴說:「不哭,好好過日子。我老陳為了窮人翻身,死了不後悔。」
幾個士兵把他們分開了,繼續押著老陳往前走,走出小龍山集,陳家貴被押著來到了老鴉崗,背著槍的士兵不讓老百姓再上前了。老鴉崗是小龍山陳姓的祖墳地,陳家貴在一座土墳前一歪,坐了下來,說:「這兒好,不要走了,你們開槍吧。」
只聽一聲槍響,陳家貴的鮮血流出來了,染紅了身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