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後,國民黨部隊佔領了小龍山集。
國民黨軍隊穿著黃色的軍裝,扛著長槍,在小龍山集上到處走動,婦女小孩偷偷地站在偏僻處,看著這些軍人們。牆上也到處貼著歡迎****的標語,逢集時,街上也只有三三兩兩的人,沒有了往日的喧鬧。
王大財帶著吳歪子腰桿筆直地到小龍山集來閒逛了。
王大財戴著狗皮帽子,帽耳上的長毛在風中晃動著,鼻子紅紅的,瘦削的臉上,堆滿了笑容。青色的長袍,扣得整整齊齊的,長長的馬褂拖到膝蓋處,走起路來,也斯文多了。吳歪子也穿了一身黃軍服,雖然沒有領章帽徽,但吳歪子穿起來很神氣,他對這身軍服很滿意,也很感謝王大財給他要了這身衣服。王大財一進人家的門,先是拎一下馬褂,然後,邁進門檻,吳歪子跟在王大財的後面。
這幾天集上的百姓就在暗地裡傳說,王大財要當偽鄉長了,現在,一看他這熱火勁,又看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心裡就有些煩。
一天夜裡,貧協主席陳家貴的門被匡匡的撞響了,幾個孩子嚇得在黑夜中睜大眼睛。
「快去開門吧。」老伴也在身邊催促他說:「這是土匪嗎?這麼野。」
陳家貴披衣下床,打開了門,幾道強烈的手電筒光紛亂地射進來,照得老陳的眼睛真晃。
接著就是幾個兵端著槍稀哩嘩啦地衝進來,要擰老陳的胳膊,一個頭子樣的人,滿臉絡腮鬍子,雙手背在身後站著。幾個孩子見了這陣勢,嚇得哇哇地哭了起來。
老伴也起了床,頭髮散亂著,衝他們喊道:「你們幹啥的,我家老陳犯啥法啦。」
老陳冷靜地對兩個兵說:「我知道你們要來找我的,白天來找不好嗎。夜裡來,甭嚇著我家孩子了。」
站在旁邊的絡腮鬍子說:「現在不是共產黨的天下,我們想啥時候來,就想啥時候來,懂吧。」
老陳說:「我穿好衣服就跟你們走。」老陳吸著鼻子,把老伴拉到一邊,老伴的胳膊精瘦的,現在拉在老陳的大手裡,老伴感到十分的捨不得。老陳說:「我跟他們去一趟,不要緊的,你在家把孩子照看好。」說完,老陳用手抹了一把鼻子。
老伴的眼淚就滾滾地落了下來,說:「你走了,我咋放心呢?」
老陳來到孩子的床邊,把孩子的被子掖掖,兩個孩子睜大驚恐的眼睛望著他,老陳的手摸到了被窩裡孩子們溫熱的體溫了,他趕緊把冰涼的手抽出來,他孩子說:「不怕,爹出去一趟就回。」然後,又用手摸了摸老大的頭,對他說:「爹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顧小弟弟。」老大愣愣地望著爹點了點頭。
「少廢話,趕快走。」絡腮鬍子氣勢洶洶地催促說。
老陳把破舊的棉襖穿好,拿了布帶子從腰間繫了一下,就要出門。老伴看他棉襖的後擺還在翹著,就從後面幫他拽了拽。
走出門,外面的寒風嗆人地吹了過來,老陳望望周圍,黑洞洞的,身後幾個兵踢踢踏踏地跟了上來。老陳返身關上單薄的門扇,屋內昏暗的燈光晃動了一下。
老陳剛走了幾步,就聽老伴從身後打開門,追過來,她哭著喊:「我的娘啊,這世道還讓老百姓過嗎?」
老陳的腳步遲緩了一下,身後的兵推搡著他,向前走去。
在河西村王大財的家裡,王大財是第一個知道陳家貴被帶走了,他也是這件事的幕後策劃者。王大財對這個貧協主席有著刻骨的仇恨,當年,就是他帶著一幫窮小子們,到處減租減稅,分田分地,他王大財家的地就是陳家貴帶人分掉的。那天,王大財望著老陳穿著破舊的黑棉襖,腰裡繫著個布帶子,帶著一群窮小子,在他家裡出出進進,忙忙碌碌的,他的牙齒就咬得吱吱的響。但那時是共產黨的天下,他能有啥能耐,想不到還有今天,王大財第一個就想報這個仇。他到國民黨的軍隊裡,把貧協主席陳家貴的事匯報了。
陳家貴被帶到一間大房子裡,房子裡高高地吊著一盞汽燈,發出絲絲的響聲,照得屋子裡一片通明,滿臉絡腮鬍子的軍官坐在燈下的桌子前。
「你就是貧協主席陳家貴吧。」絡腮鬍子抽著煙問,一說話,兩股煙從鼻孔裡滾滾地噴了出來。
「你知道還問什麼?」陳家貴雙膊被反綁著,有了點疼痛,他用勁扭了一下身子。
絡腮鬍子見狀,對手下說:「給他鬆綁。」
兩個士兵上來,給陳家貴鬆了綁。
絡腮鬍子問:「這次共產黨被我們打敗了,你打算怎麼辦?」
「被你們打敗了,我根本不信。」陳家貴不屑地說。
「哈,不信。」絡腮鬍子冷笑著,從桌子上拿了一張報紙,送到陳家貴面前,「你看看這上面吧。」
「我不識字。」陳家貴說。
「你不識字,來念給他聽聽。」絡腮鬍子把報紙遞給旁邊的助手,指了一下上面的文章說。助手接過去站著讀了起來,意思是,國民黨軍已重新佔領小龍山地區,今後,國民黨將在小龍山建立新的軼序。共產黨小龍山區委在撤退時,遭到王大財率領的地方武裝勇敢襲擊,死傷慘重,國民政府決定給予王大財表彰。等等。
陳家貴聽到這裡,心裡格頓了一下,沒想到區委的同志遭到王大財暗算了,他為趙俊林他們擔心起來。他緊咬著牙齒,想站起來,但兩個士兵按住了他的肩頭。
陳家貴氣憤地說:「這報紙是你自己印的,你們想咋說就咋說的。」
絡腮鬍子又從鼻孔裡噴出兩股濃煙,用手把煙頭摁滅了,說:「我不想跟你磨嘴皮子了,這次請你來,是想挽救你,你如果想跟國民黨干,活路一條,如果還想著共產黨,你的老命就保不住了,希望你識相點。」
「跟你們怎麼幹?」老陳想探探他的口風。
絡腮鬍子見老陳鬆了口,來到老陳跟前高興地說:「跟我們干,很簡單,就是把那些共產黨員們交出來,把貧協會給解散了,為國民政府服務。」
「哼。」陳家貴從鼻孔裡哼出了一聲。
「你這是什麼意思?」絡腮鬍子不高興了。
「你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你不說,我們也能一個一個地找出來的。」絡腮鬍子受到這個老農民的愚弄,心裡十分不痛快,然後對手下說,「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把這個不識抬舉的傢伙帶走。」
幾個士兵七手八腳地把陳家貴捆了起來,推到另一間行刑室,一個猴子似的傢伙捋著胳膊,端來一碗辣椒水,幾個人按住老陳,朝他的嘴裡灌進去,嗆得老陳一陣劇烈的疼痛。他們停了下來,見老陳還不說,一個傢伙又用腳踩著他的胸部,辣椒水從老陳的鼻孔裡和喉嚨裡冒了出來,嗆得他五臟六腑都火燒似的疼痛,老陳昏迷了過去,他們又用涼水澆他。
陳家貴從昏迷中醒來,瞪著血紅的眼睛,他花白的頭髮紛亂著,水珠從髮梢滴落下來,老陳的牙緊咬著,滿面的皺紋像刀刻一般,線條堅硬。
幾個傢伙又把他拉到門板前,把他的手掌展開了,平放到上面,在每根指頭上釘進一根釘子,每釘一根釘子,老陳就疼得大罵一句,很快,他就昏迷過去了。
折騰了半夜,幾個傢伙也沒從陳家貴這裡弄出點什麼,就把他押到牢房,朝裡一推,陳家貴踉蹌了一下,裡面的人趕緊扶住了他,陳家貴這才看到這裡還關著幾個貧協會員、共產黨員。難友們看到陳家貴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都擁上來問長問短,痛罵國民黨。
「他們問你什麼了?你怎麼回答的?」幾個人讓他在地鋪上躺下來休息,給他端來水喝。
「我什麼也沒有說。這些狗娘養的,他們一來,我們窮人就沒法活了,我們一定要跟他們抗到底,革命雖然遇到了暫時的困難,但共產黨還會打回來的。」陳家貴望著這些熟悉的面孔,斷斷續續地說,說完又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