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嚴冬聽他此番言語,便不再管他,立時揮動右掌,一聲清嘯,提起內勁來。余嚴冬登時渾身散發出陣陣寒氣,他縱身一躍,投進火海中去,卻見他的身周,形成一隻渾身雪白的玄冰白虎,護住他的身軀免受火焰傷害。但是火焰實在炙熱,玄冰白虎的表情顯得十分痛苦。
余嚴冬衝進火海,卻見燃燒的大廳中,卻有一人正襟危坐,那人左手平端著一柄烏黑的長劍,右手將一柄銀色長劍杵在地板上,神情木然,對身邊燃燒的船體似乎渾然不覺。火焰燃起,將他的袍子和長髮也都引燃了。此人不是柴淞是誰!余嚴冬喜道:「大師兄!」搶上前來,催動寒冰內勁,消去柴淞身上的火焰,道:「大師兄,快走!」
柴淞卻一動不動,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左手中的湛盧,喃喃道:「天不待我!竟讓我一敗塗地!我又能往何處?」
余嚴冬一怔,道:「大師兄,先莫管這些,火勢太大,先隨我走了再說!」
柴淞卻是發出一陣詭異的笑聲,還是未動。這時船樓樓板突然被燒穿,柴淞所坐之處轟然塌陷。余嚴冬連忙一把抓住柴淞,向後躍開。柴淞左手的湛盧並未拿穩,從手中掉落。就在湛盧離開他左手的那一剎那,忽聽得一聲龍吟,湛盧化成一條黑龍,半空中飛舞起來,用深邃的雙眼看了柴淞一眼,隨即飛入火海之中,消失不見。
柴淞表情呆滯,見那黑龍消失,哈哈大笑:「湛盧棄我,什麼真龍天子,都是狗屁!狗屁!」半空中一把推開余嚴冬,揮起右手銀色的巨闕劍,置劍頸上。余嚴冬大驚失色:「大師兄,不要!」柴淞卻是大笑三聲,隨即朗聲道:「血淚長歌當飲恨,煙雲一場自癡狂!雄心傲骨做塵埃,霸王乘風不渡江!」
言罷,巨闕劃過,鮮血噴薄而出,濺到余嚴冬的衣衫之上。余嚴冬就這樣看著柴淞的身影墜落而下,最終消失在火海裡。
柴淞亡時,三十九歲,果如凰離波四十大限所言。
余嚴冬也不知道自己呆立了多久,最後發覺玄冰白虎已然發出痛苦的哀號,自己發出的寒勁實在抵不住火焰的熾烈了。若是自己的折扇玄虎在手,自己還能撐個一時片刻,但此時余嚴冬只得從船樓中躍出,只聽得「嘩啦」一聲,船樓終於燒塌下去,將一代梟雄的萬丈雄心和身體,都永遠地埋葬在這片廢墟之中。
小船上的宋軍眼見得火海中逃出人來,又是向余嚴冬射箭,余嚴冬心灰意冷,無意糾纏,飄落下來,落到一艘小船上。兩腳便將小船上的宋軍踢下水去,自己便乘著這小船順流向南而去。開始宋軍還驅船來趕,但雙方距離越拉越大,宋軍也不再追了。
余嚴冬正行間,卻見前方霧中鑽出一隻小舟來,舟上卻是凌旭、凌娟兒及柴颺三人。凌旭和凌娟兒都是一臉焦急,柴颺卻安然地睡在母親的懷裡,對週遭事物渾然不放在心上。
凌旭發現了余嚴冬,隨即將船靠過來,顫抖著道:「你……你看到盟主……盟主沒?」余嚴冬黯然道:「義軍大寨被水沖垮,宋軍放火箭燒了船艦,大師兄他不願離開,已經……投身火海了……」凌旭和凌娟兒都是面若死灰,凌娟兒雙腿無力,坐倒在舟上,柴颺驚醒過來,看了媽媽一眼,又沉沉睡去。
凌旭表情十分複雜,半晌他抬起頭來,雙目血紅,怒指著余嚴冬,道:「是你,肯定是你,是你通風報信,讓宋軍拆了河堤,淹我大營!盟主待你如同手足,你不幫我們便罷,還助紂為虐害我盟主,今日我便取你狗命,以祭盟主!」言罷,便要向余嚴冬撲過來,余嚴冬後退一步,道:「我怎會害我大師兄,你冷靜一點!」但隨即便想起大師兄身死,義軍覆沒,凌旭怎麼可能冷靜得了。
凌娟兒一把拉住凌旭,道:「爹,你切莫衝動,三弟這幾日都在家裡,怎麼可能是他做的鬼!」凌旭喝道:「你莫攔我,不是他害盟主還能是誰!」凌娟兒道:「爹,淞哥常對我說他的三弟是個忠信之士,斷不可能做出害淞哥的事來。」凌旭發出陣陣苦笑,收回手來。他仰天長笑,老淚縱橫:「老臣扶持柴家兩代主子,然而兩代主子卻都落這等結局,老臣愧對老主子,老臣愧對柴家!」話音未落,隨即向前倒去,余嚴冬大吃一驚,連忙去拉,但是趕之不及,凌旭直落入滔滔江水之中,立時便被吞沒。
凌娟兒哭嚎道:「爹……」但是凌旭再也聽不見了。柴颺驚醒過來,揉著眼睛道:「娘,你在叫爹嗎?爹爹他在哪裡?」凌娟兒強擠出一絲笑容,拍拍柴颺的後背,道:「颺兒乖颺兒乖,快睡覺覺,睡醒了,爹爹他就回家啦。」柴颺睜著無邪的雙眼,打了個呵欠,又將頭埋進凌娟兒的懷裡。
凌娟兒轉向余嚴冬,淒然道:「三弟,你大師兄已經走了,想必你也該回京城去了,咱們就此別過吧。」余嚴冬道:「嫂子,你們孤兒寡母,卻又去哪?」凌娟兒道:「這天下之大,必有我等容身之所,找個山野地方,種種地,想生活倒也不難。而且淞哥他會一直和我們在一起,我們從不孤單。」余嚴冬看著熟睡的柴颺,道:「這孩子是大師兄的後代,日後……」凌娟兒微笑道:「三弟大可放心,我從小便不讓這孩子習武,也不讓他知道他是皇族之後,等他長大之後,他不過就是一介山野村夫,再普通不過。」余嚴冬心中一驚,感覺到凌娟兒是怕自己加害柴颺,連忙道:「嫂子,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誤解了,大師兄雖然不在,但你仍是我的嫂子,颺兒便是我的侄子。嫂子不如同我前去京城,那裡多有名師,就算不習武,學文也必有所成……」凌娟兒道:「三弟的好意,為嫂謝過了。我只願颺兒做個普通人,平平安安,這便夠了。三弟,你與我們不是同一路人,咱們還是快快分別為好。」
凌娟兒一手抱著柴颺,一手划動船槳,漸漸遠離余嚴冬而去。余嚴冬站在舟上,隨水流一路漂下,看著凌娟兒的身影消失在霧裡。
漸漸地離得戰場遠了,霧也由濃轉淡,余嚴冬抬頭仰望星空,卻見天空中,代表柴淞天命之像的紫微星同樣也已經黯然無光。
漂流了一段時間之後,余嚴冬的小舟在淺水處停了下來,余嚴冬也不再前行,而是回頭望向北方。此時東方漸漸發白,朝陽升起,大霧也完全散去了,此處離得戰場甚遠,已經看不見義軍戰艦被焚燒後的廢墟了。放眼望去,四下裡都是一片汪洋,沒有了農田,也沒有了村莊,只有樹木在水中孤零零地立著。朝陽映照下,水面波光粼粼,甚是好看。以往這個時間,應該是農夫們下地勞作的時候,但是此時卻是一番死寂,沒有雞鳴犬吠,沒有炊煙寥寥。只有不時響起的哀號聲,還有從上游不時飄下來的屍首和殘破的兵器,它們告訴余嚴冬時間並沒有靜止。
余嚴冬拾起順水飄下的一隻長槍,當做船篙撐起小舟,又向上游駛去。行駛了近一個時辰,余嚴冬已能看見那被燃燒成一堆焦炭的義軍巨艦了。那焦炭被水流衝擊下,似乎隨時都有垮塌的可能,但是宋軍士兵絲毫不以為意,駕著小舟圍著廢墟轉來轉去,不時爆發出歡呼聲。他們是應該歡呼,因為他們打了大勝仗,肯定會有封賞。古今往來,多有戰事借水獲勝,並不足為奇。但是這汴河水固然覆滅了義軍,卻也覆滅了汴河兩岸多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