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祥符三年,已距當年的峨眉天魔之變十年之久,江南中吳城。
已是傍晚時分,店舖紛紛關上大門,中吳城白日的繁華景象漸漸淡下去了。不過在城內,卻有一處巷子,在這萬家燈火的晚上,才剛剛開始它的喧囂。中吳城的老百姓將這條巷子稱為深巷子,從巷子那些花花綠綠的燈籠,和門口那些打敗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們已不難看出來這裡是什麼所在。不過今晚的深巷子,卻只屬於「醉紅樓」。
醉紅樓不過是深巷子中並不起眼的一家,但是它的店內已然擠滿了各式各樣的男人們,有年輕的少年,也有壯碩的漢子,甚至還有顫巍巍的老員外。就連門口,也被男人們圍了個水洩不通。他們眼神中,莫不是充滿了期待,今晚他們只為一個人而來。
相對於樓下的擁擠不堪,醉紅樓二樓的雅座就要空閒得多。一扇一扇的屏風將二樓的走廊隔了一個個雅座,雅座內或一或多,也是滿坐了。出得起雅座的價錢,自然有資格享受這份清閒。
突然,樓下的人群一下子嘈雜起來,不知是誰在叫喊:「厲公子來了厲公子來了。」本來擁擠不堪的人群竟然從中間自動分開,因為分開得慢了,便會吃到一陣拳腳。從分開的人群中緩緩走進來幾個人,正中間那人乃是個未至弱冠的少年,他一臉傲氣,趾高氣揚地緩緩踱步而進,料想這便是那所謂的厲公子。他身邊的一群狗奴,正用拳腳幫他開路。人群中慘叫聲此起彼伏,也不知是誰挨了狗奴的拳腳,是誰被後退的人群踩了腳。這般囂張跋扈的人,人群中雖咒罵聲不絕,但是卻都是低聲細語,也無人敢反抗厲公子。
厲公子一行人上得二樓來,老鴇笑嘻嘻地迎上來道:「厲公子你大駕光臨……」話還未說完,厲公子揚手便給了老鴇一巴掌,老鴇被打得頭暈目眩,委屈地道:「厲公子,老身可有什麼地方開罪你了?」厲公子一臉憤怒,道:「混賬東西,本少爺的御用位置,怎麼坐了人了!」老鴇一驚,回頭看去,卻見二樓雅座中最豪華的哪一間裡,竟然真的坐著一名勁裝打扮的豪客,那人正低著頭品著一壺上好的西湖龍井。
老鴇大驚失色道:「哎呀呀呀,這冤家,本來是給厲公子留著的位置,怎麼會有人?」她連忙叫大茶壺來,但是叫了幾聲也沒人應。老鴇滿臉賠笑對厲公子道:「厲公子息怒厲公子息怒,老身這就過去……」厲公子一把推開她,帶領一眾狗奴氣沖沖地沖那雅座而去。待轉到那豪客的身後,方才看見那豪客右腳下踩著一人,正是這醉紅樓的大茶壺。這豪客的腳剛剛踩在大茶壺的嘴上,大茶壺有口難言。怪不得剛才老鴇怎麼叫也不見這奴才答應。大茶壺望向厲公子,雙眼眨個不停,似乎是在給厲公子示意什麼,但是厲公子渾然沒有看他,向那豪客喝道:「你這廝什麼東西敢來霸本少爺的位置,滾出去。」說著便有一名狗奴撲上來,伸手去抓那人的後領。那人突然身形一歪,右肘一頂,正擊在狗奴的胸口,狗奴悶哼一聲,倒在他腳下,正壓著大茶壺。那人右足一抬,把兩人都踩在腳下。
那人發出一聲冷笑,也不回頭,繼續品著那杯龍井。
厲公子自己也修習武藝,他眼見得這人露出這一手,心裡已然明白面前這人是自己絕對打不過的。但是他自幼在中吳城囂張慣了,要是今天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人霸了位置還不還擊,那日後在中吳城連頭也抬不起來了。
厲公子心思轉個飛快,他雖沒有開口,但身邊的又有兩名狗奴想在主人面前表現,已然叫罵著全部向那名豪客衝了上去。只聽得兩聲悶響,也未見那名豪客身形有多少移動,那兩名狗奴已然都倒了下去。他們一個疊著一個,剛剛好又壓在先前壓著大茶壺的那名狗奴身上,這下三個人壓著身形矮小的大茶壺,已看不見大茶壺的身子了。那名豪客還是冷冷一笑,把四人都踩在腳下。
這下狗奴們不敢再上了,紛紛望向厲公子這個主人。厲公子心下如意算盤已經打好,微微一笑,道:「這位英雄好俊俏的功夫啊,本少爺真是佩服佩服。」那人依舊背對著他,也不答他,醉紅樓裡的人們被適才的拳腳聲吸引,都紛紛往這邊看來,厲公子沉默半晌,氣氛尷尬不已。
這時,一陣音樂聲傳來,眾人頓時嘈雜起來,轉移了目光,紛紛望向搭設在二樓另一邊的舞台上。舞台上已經坐下了幾名樂師,已經奏響了宛轉的音樂。眾人目光轉移,頓時解了厲公子的尷尬,厲公子尷尬地笑笑,道:「既然我們都是為同一個目的而來,本少爺的位置有何不可與你共享,來來來,咱們一起欣賞這出人間美景吧。」說著便走上前來,在那人側邊的位置坐下,那人只是面朝著舞台,卻也不攔他。
這時厲公子方才看清這人的面孔,卻見這人目似朗星,唇上短鬚,一臉精悍之色。那人只是看著二樓的舞台,甚至沒有看厲公子一眼,似乎他在自己眼中根本不值一瞥。
厲公子強忍著心中的火氣,臉上依舊掛著微笑,因為他已經暗暗指示一個狗奴回府搬救兵去了。只要等救兵一到,收拾了面前這人,到時他厲公子的面子還能爭回來。
這時,人群的聲音突然炸響開了,瞬間又恢復寧靜。厲公子不禁也看向舞台,卻見那舞台之上,緩緩踱出一人,卻是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一身淡雅的淺紫色衫裙,臉上遮著一張紫色的面紗。縱然她的面孔被面紗遮住了大半,但是露在外面的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已然傾倒縱生。擁堵的這些男人們都是直勾勾地瞧著她,長大著嘴,眼中儘是貪婪之色。
她站上舞台,對眾人微微欠身行了一禮,那雙靈動的雙眼透出一股楚楚可憐的神情,讓在場所有的人彷彿都生出那般想要去保護她的衝動。音樂奏響,正是一曲「夢迴廊」:清風昨夜過長廊,晚笙只為訴花香,才子弄樂佳人舞。
燭光剪影月朦茫,無酒自有人癡醉,一顰一笑詩意狂,歡歌不覺天已曉。
人去了,痛上心頭,思念紛擾人感傷。
今夜春風依舊在,獨留花月孤自賞,魂牽夢繞哪去了。
有酒難醉是愁腸,一吟一唱無人和,佳人倚欄望何方,幾多情意幾時話。
淚臥榻,夢裡迴廊,此生只你共天涯。
那女子隨著音樂,輕輕地舞動著。時間似乎靜了下來,人們的心跳彷彿都是隨著她的步伐在跳動。隨著她的起伏,面紗不停擺動,時而露出她面紗下的半邊臉孔,那丹唇貝齒直將眾人的魂魄也勾了去。伴隨著樂聲,她的眼神也流露出思念情郎的那種唸唸不捨,眾人的心裡似乎都不自然地生出那般念頭,自己便是她所思念的情郎,要與她共赴天涯。
這女子,乃是聞名天下的四大美女「亭台樓榭」之一的「榭」——謝無雙。謝無雙在三月之前才在江南出現,是四大美女中最晚出名的。沒有人知道謝無雙的來歷,只知道她遊走在江南各大青樓間,賣藝不賣身,為眾客獻上她的一曲舞姿。也不知道醉紅樓有什麼能耐,竟然在今日請動了這樣的大牌。
厲公子怔怔地盯著謝無雙,心中渾然已經忘記了自己本來正在盤算著要如何修整面前這人的事情,他只是被那舞台上躍動的仙子吸引著,隨著音樂的旋律,心中起伏不停。
舞台上的音樂戛然而止。謝無雙向眾人又是欠身行了一禮,轉身離開舞台。醉紅樓裡沒有一丁點聲音,所有的人都還沉醉在音樂聲中無法自拔,半晌才回過神來,瘋也似地向二樓湧上來,想要一睹謝無雙。站在樓梯上的護衛連忙阻攔,但是哪裡攔得住,人群擠開護衛,湧上二樓來,醉紅樓裡登時混亂不堪。
厲公子剛剛從謝無雙的舞姿中回過神來,突然發現身邊那人正直勾勾地盯著他。厲公子一怔,那人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厲公子的後襟,哈哈大笑。厲公子只覺一股巨力扯著自己,眼前的事物向後倒退而去,只聽得「啪」的一聲,自己被那人從醉紅樓的窗子中帶了出去。耳中自家狗奴的「少爺」喊聲轉瞬即消,眼前立時便是中吳城夜晚的房頂。
厲公子知道自己正被這人帶著往什麼地方去,他驚恐地大叫道:「你是什麼人,要帶我去哪?」他叫喊半晌,回答他的僅僅只是呼嘯的風聲而已。
「厲公子被劫了,厲公子被劫了!」中吳城只是半盞茶的時間便炸開了鍋,更夫敲打著銅鑼,全城通報這個消息。中吳城登時一盞一盞的燈籠掛了起來,將整個中吳城照得便如白晝一般。
抓住厲公子那人冷笑道:「好個二世祖,這麼快便驚動全城了。」厲公子聽得他說話,心中雖然欣喜家中已經得知消息要有人來救自己,但是從那人的語氣中已然聽出,這人不僅不擔心即將面對的敵人,反而卻有一種興奮的快意。
「留下厲公子!」一聲疾喝傳來,厲公子聽聲音已然聽出這是自己家裡的護院陳興耀,陳興耀總是和胞弟陳興閃一同行動,這兩人出手,定能拿下這名神秘人。厲公子突然感覺右臉上一熱,他的右眼視線登時便是血紅一片。從鼻間嗅到的血腥氣,厲公子已然明瞭自己臉上的正是鮮血無疑。緊接著出現在他視線裡的,便是兩個站立在屋頂上的身影,正是陳興耀陳興閃兩人。厲公子奇怪這二人怎麼不救自己的感覺只是轉瞬即逝,已然感覺到一絲恐怖的氣息。這時那兩人已向前栽倒下去,厲公子看不見他們的傷口,但是從抓住自己這人並未緩上一緩的步伐中,厲公子的心裡已然生出恐懼的感覺來。從小到大,他一直是這中吳城的小霸王,除了他爹厲千翔,他一輩子還未怕過什麼。但是抓著自己這人到底要把自己怎麼樣,厲公子心中渾然沒有底。
這個神秘的人,為什麼要抓自己?他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