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頂上,眾弟子將凰離波的屍身安放在柴木中。龍嘯松引燃了柴木,躍動的火苗吞噬了凰離波面帶微笑的屍體,至善神僧雙手合十,低聲念著超度的經文。眾弟子跪成一圈,安靜地看著師傅的軀體在火焰中漸漸化為灰燼。
半晌火焰漸漸熄滅,木人傑起身,解下自己的衣衫拾取凰離波的骨灰包裹完畢。諸葛無期以天機門掌門的身份,與一眾武林豪傑辭別。凌旭帶領眾豪傑先下金頂而去,鄧破軍已入至善神僧門下,雖是百般不甘,也只得依依作別了眾師兄弟,隨至善離開。
待送別眾豪傑,諸葛無期向眾弟子道:「諸位師弟,我們便也下山去吧。」眾弟子默默地排成一路,緩緩下得峨眉來。諸葛無期已是天機門掌門,身份凌駕於眾弟子之上,行在隊伍的前面。
待到峨眉腳下,諸葛無期轉向眾弟子,道:「師傅臨死前有命,師弟們,我們就此散了吧。」眾弟子四目相顧,相對無言。湯莫問道:「在天機峰這等偏僻的地方呆了這麼多年,早就膩味了。」向眾人道了聲別,便離開了去。半晌,花無淚道:「眾位師兄師弟,就此別過。」說完便飄身而去。他輕功卓絕,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林中。羌勁歌咬了咬嘴唇,向眾師兄弟拱了拱手,也不說話,便隨著花無淚的身影也離開去。
龍嘯松拍了拍諸葛無期的肩膀,道:「二弟,今後天機門可得靠你發揚光大了,你可不要辜負師傅一番心血。」諸葛無期道:「大師兄,這位置其實該由你來當……」諸葛無期話未說完,龍嘯松已然哈哈大笑,道:「莫不是二弟以為為兄心有不甘?哈哈,二弟未免把為兄看得太過淺薄了,你忘記師傅說過的話麼?為兄一腔熱血,自有打算。」諸葛無期神色黯然,道:「既是如此,那大師兄保重了。」
龍嘯松隨即哈哈一笑,向三位師弟拱了拱手,道:「數年朝夕相處,今日一別,實在是讓人黯然神傷啊。」三位師弟見他雖然面帶笑容,可話語聽來卻讓人心生酸澀。龍嘯松又道:「來日方長,日後有的是見面的機會。為兄雖去,但眾弟日後只要有需要,儘管前來尋為兄幫忙,保重了。」言罷縱身離去。
龍嘯松行出數里遠,忽地停下腳步來,負手而立,道:「沒有別人了,出來吧。」他話音剛落,一個身影便從他身後不遠的樹上落下,拜倒在他面前,口中道:「老奴拜見少主!」那人抬起頭來,赫然便是天道盟盟主凌旭!
龍嘯松面無表情,只是抬頭看著天空,天空中紫微星閃耀發光。龍嘯松輕輕歎了口氣,隨即浮現出一絲莫名的微笑。
輕風吹拂著他被劃破的衣衫,背上那只張牙舞爪的青龍,在衣衫下若隱若現。
這邊,只是剩得諸葛無期、余嚴冬和木人傑三人。諸葛無期向余嚴冬道:「嚴冬,你也速回東京去吧。」余嚴冬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道:「二師兄,我……我還是先陪你回一趟天機門。」諸葛無期微微笑道:「早晚也是相別,你還是離開吧。」余嚴冬沉默半晌,道:「二師兄,我們這一別,何時還能再見?」諸葛無期苦笑道:「何時再見?你瞧我現在這副模樣,何日又是相聚日?」余嚴冬道:「二師兄,我……」諸葛無期正色道:「你去吧。」余嚴冬臉上盡顯悲傷之色,半晌才緩緩挪動腳步,頭也不回地飄身離去。
諸葛無期望著余嚴冬離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他才向木人傑道:「人傑,我們上路吧。」
數日後,蜀南,天機峰。
天機峰上,翠竹密佈,上山的小路上行著兩人,正是諸葛無期和木人傑。二人下得金頂後,馬不停蹄地趕回天機峰。但是隨著越來越接近天機峰,諸葛無期的腳步就越發沉重。眼見得便要進入天機門外的「熏風林」,諸葛無期陡然停下了腳步。
木人傑不解地看著諸葛無期,道:「二師哥,站著幹什麼,就要到家了,走啊。」諸葛無期默然不語,心中只是想起那日自己將凰離波從廢墟中抱起前師傅對他所說的話,心中無比壓抑。
這時,陣陣笛聲幽幽地從竹林中傳出來,笛聲宛轉悠揚,伴隨著竹林中穿過的清風帶起竹葉的沙沙聲響,宛若是竹林在奏著一曲天籟之聲。
諸葛無期閉上眼睛,似乎是內心在做著掙扎,半晌之後,他轉過身便向後行去,木人傑追上他,道:「二師哥,你往外走幹什麼?」諸葛無期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人傑,你自己過去吧,將師傅的骨灰帶給你師娘。」木人傑攔在諸葛無期身前,道:「二師哥,你現在是掌門了啊,你不回去,天機門誰來管?」諸葛無期伸手便褪下左手的「星芒」戒指,交給木人傑,道:「拿去給你師娘,天機門的掌門,以後便由她來做。」木人傑縮回雙手,道:「不幹不幹,師傅說要你當,人傑就認你是掌門,你給誰我都不認。」諸葛無期道:「掌門之位是掌門傳授,我現在是掌門,我說傳給誰就傳給誰。」木人傑搖頭道:「二師哥又跟我說些莫名其妙的道理,人傑不聽。」
諸葛無期一臉怒氣,卻又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道:「你接還是不接?」木人傑乾脆地搖了搖頭。諸葛無期道:「好,我不要你也不要,那我們就它扔掉算了。」說著真的右手將戒指拋了出去,木人傑大叫道:「哎喲,摔壞了摔壞了。」縱身一躍,一把抓住「星芒」,口中道:「幸好沒摔著,哎喲。」木人傑一聲驚呼,原來諸葛無期就趁他去接「星芒」之時已縱身飄出數丈遠。
木人傑叫道:「二師哥,二師哥。」諸葛無期飄身而走,也不理會他。這時從竹風林深處突然傳出來一句柔柔的女聲,道:「既已行至於此,就連見我一面也不可?」
諸葛無期心頭一沉,腳步一緩,站在了原地。木人傑連忙上來拉住他,道:「二師哥,我們走了。」拉著他又向竹風林深處走去。諸葛無期也不再反抗,任由木人傑拉著快步行走。
熏風林一轉,現出一個小竹樓,小竹樓有匾為「聽風樓」。竹樓前的空地上,有一個約莫兩三歲的幼女,正騎在竹製搖馬上搖搖晃晃,「咯咯咯」樂個不停。她的身邊,站著一名白衫女子,她背對著諸葛無期二人,右手背在背後,手中正是一隻竹笛。適才那悠揚的笛聲,想必便是由她發出。
木人傑道:「師娘,徒兒木人傑將師傅骨灰帶回來了。」說著放開諸葛無期,解下背上的背囊,雙手遞上,跪在那名白衫女子身前。諸葛無期只是怔怔地立在原地,一臉木然的表情。
那白衫女子慢慢地轉過身來,這所謂的師娘,卻不過是個二十左右的年輕女子,容顏清麗淡雅,只是她雙眼瞳孔黝黑,眼神似乎深邃無比。這女子,正是凰離波的妻子,諸葛無期和木人傑的師娘秦筱潔。秦筱潔別了竹笛,伸出雙手接過木人傑手中的骨灰包裹,雖然她已自天象知道凰離波的天命星已逝,心裡早有準備,但是真的當愛人的骨灰擺在面前,她還是有些眩暈,身形晃了晃,幾欲跌倒。她輕輕一閉眼,淚珠從她眼角滑落而下。
「愛郎愛郎,既已歸家,你卻可好?」她輕輕地說道。只是她口中的愛郎,如今已然與她陰陽相隔。以往那些笑語歡歌,以往那些溫存柔情,以往撫琴奏笛,如今卻空餘一人,笛聲奏響之時再無琴聲相呼。聽風樓前舞劍的身影少了一人,熏風林裡漫步的身影少了一人。女子伸手輕輕撫摸那裝著愛郎骨灰的包裹,彷彿觸指便是他的肌膚般親切無比。
那凰離波的幼女凰遐秋渾然不知自己的父親已經永遠地離開了她,只是高興地搖動著自己的竹馬,笑個不停。
半晌,秦筱潔才從沉醉的回憶裡中回過神來,她的目光落向一旁站立著的諸葛無期,登時驚駭莫名,道:「無期,你的臉怎麼……」說著便伸手去撫摸諸葛無期的面頰,但是諸葛無期卻向後退了一步,讓開了她的手。秦筱潔一怔,手僵在半空又收回去,話語也停止了。
諸葛無期看著秦筱潔,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師娘,恕我有辱師命,無心……當這掌門。」秦筱潔沉默半晌,道:「你還是不願意來走這段路?」諸葛無期低沉地道:「師娘,我只是希望一切都沒有改變,我還是我,而你……」諸葛無期發出一聲苦笑,隨即停住了話語。秦筱潔道:「有些事情,並非你所能理解。」諸葛無期苦笑道:「何為理解?哈哈,哈哈。」他乾笑了兩聲,隨即道:「告辭了。」言罷,便轉身離去。
木人傑連忙起身來攔諸葛無期,叫道:「二師哥,你要當掌門,你可不能走啊!」諸葛無期卻不理會他,秦筱潔已然道:「人傑,放他走吧。」木人傑不明就裡看著秦筱潔,道:「師娘,二師哥他是新掌門啊。」秦筱潔輕輕一笑,道:「心結難解,做了掌門又如何?」諸葛無期心裡一沉,咬了咬牙向前繼續走去,只是每一步,都似乎是落足在刀山之上,將他的心也割痛。木人傑得了秦筱潔的指令,只得放他離去。
秦筱潔道:「你什麼時候覺得你該回來了,這枚星芒依舊還要戴在你的手上。」
諸葛無期沒有再回答她,只是加快了腳步越發遠去,他走進了竹林裡,最終消失不見。
凰遐秋停下搖動竹馬,圓睜著雙眼,好奇地看著諸葛無期遠去。這時她發現母親秦筱潔看向了她,她咯咯一笑,伸開雙手叫道:「媽媽。」
秦筱潔微微一笑,用右手將凰遐秋抱起。她左手托著凰離波的骨灰,輕輕地念道:「愛郎,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