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685章 退而求其次
    君臣二人雖然「暢談」了半宿,但始終沒有將話題挑破。李世民沒有表態說傾向於哪個皇子,房玄齡更沒有去問。

    其實,李世民之所以與房玄齡談起這些心裡話,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房玄齡的立場。現在,滿朝文武,都或明或暗的有著自己的立場與陣營,或附庸於長孫無忌與魏王集團;或是與軍方站在一起,看好李恪。在很早晉王監國的時候也有一些人跟站在了李治陣營中,但長孫無忌「離團」時便帶走了許多的「團友」,剩下少數的幾個人數不多聲音也不大,更沒有真正握有實權或影響力巨大的人物。

    唯有房玄齡,他沒有傾向於任何一位皇子。雖然在平蕃一役中他是後勤總指揮與軍方的關係極為密切,但在立儲的問題上,他從不發表任何意見,一直保持沉默的中立。

    究其原因,無非是因為他的身份。曾經,房玄齡受長孫皇后托孤,矢志輔助前太子李承乾。李承乾倒台時,若非是李世民親自出面保護(將他接到了宮中和自己一起養病),恐怕房玄齡也早和侯君集一樣,在那場********之中被清算排除了。如今僥倖仍然立於朝堂之上,房玄齡再也沒有參與過任何與立儲有關的紛爭。

    李世民深深的瞭解房玄齡有著怎樣的節操與品德。「忠臣不事二主」的念頭在房玄齡腦海中根深蒂固。從他接受長孫皇后托孤輔助李承乾那一天起,就如同諸葛亮輔佐阿斗一樣,明知是庸主,卻「鞠躬盡瘁死而後己」,寧死不悔。

    但天意難違,多行不義自毀長城的李承乾,倒台似乎是必然。在那之後,再要房玄齡投入任何一方陣營搖旗吶喊,已是絕不可能。

    也正是因為如此,房玄齡反而成了現在李世民最可信任之人,李世民也才敢與之商討立儲之事。換作是別的任何人,都必有顧忌或是私心。

    天已微亮,房玄齡到了交班的時辰。李世民便邀他一起用過早膳再走。君臣二人到了武德殿,宮人安置了早膳給二人享用。

    李世民決定,將忍了一夜沒有說出來的一些事情,告訴房玄齡。

    「玄齡,朕有一事,如梗在喉不吐不快。」李世民說道。

    房玄齡知道事大,放下筷子拱手道:「陛下請講。」

    「朕在想,不管朕現在立誰為太子,在朕百年之後,朕的那幾個兒子之間肯定會發生爭鬥。」李世民濃眉緊鎖,表情嚴肅且帶一絲痛苦的道,「朕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兄弟鬩牆骨肉相殘……因此,朕打算在朕有生之年,杜絕這個後患!——朕現在就是想問一問你,朕的三個兒子,李泰、李恪與李治,誰最有可能幹出這樣的事情?」

    「這!……」房玄齡週身一震,臉色都變了。

    這樣的問題,誰敢回答啊!

    李世民苦笑一聲,擺了擺手,「那換個問法,這三人之中,誰最孝悌寬仁?」

    這下換作房玄齡苦笑了,他拱手道:「陛下,知子莫若父,陛下還用問微臣嗎?」

    李世民點了點頭,「朕知道,晉王李治的性情最是柔和,天性寬仁敦厚。但他資質駑鈍膽小懦弱,在朝中又無任何根基與後台。朕擔心他將來鎮不住朝廷,從而滋生出權傾朝野的野心權臣,敗壞社稷。」

    房玄齡微微的笑了一笑,「陛下,不就是他最深的根基與最大的後台嗎?——微臣打個不恰當的比方,拋開其他的不說若只論後台與根基,其實休說是晉王,就算是在市井之中隨便抓一個凡夫俗子來立為太子,只要陛下做主,還愁他沒有根基與後台?這一切,只要花費年月與時日就可辦到。」

    房玄齡這話,可謂答得滴水不漏。表面上聽來,他對於晉王立儲沒有意見;更深層的,他是在表達自己的立場——立誰都一樣,都是皇帝你的兒子!

    李世民也放下了筷子,伸手按了按額頭,說道:「原本在幾年前平蕃之役還沒有開打的時候,朕的確是考慮過立晉王為儲,讓他做個守成之君延續貞觀之風即可。有你和輔機這些貞觀老臣來輔佐他,朕大可以放心。但是現在情形不同了,大唐平定了吐蕃開拓了西域,北定了草原,以後還有可能東進高麗。大唐的版圖幾乎增長了一倍,這也就意味著,今後的幾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時間裡,大唐都會要承受鄰國很大的軍事壓力。也就是說,如今的大唐已經捲入到了多國紛爭之中而不可自拔。原本我們內部民族融合的任務就相當艱巨,沒個三五十年不可能徹底完善。處於這種環境下的大唐,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果朕的後繼者不思進取墨守成規,那大唐勢必江河日下。在此期間如果朝野內部還發展生什麼紛亂內鬥,那非但是守成守不住,就是天下大亂、社稷淪陷也未可知!」

    「陛下慧眼如炬、高瞻遠矚,所慮甚是啊!」房玄齡欽佩的拱手而道,「由於最近這幾年的戰爭,導致大唐損耗巨大,國力已見空虛。今後的至少二十年裡,我們既要休養生息,還要著手處理好吐蕃、北方、西域的善後遺留問題,同時還要應對周邊隨時可能出現的軍事侵犯。所謂樹大招風,大唐取得了這許多的勝利,同時也就豎立了許多的敵人,並招致了許多的嫉妒與覬覦。方才陛下有句話切中了要害,今後的幾十年裡,大唐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且,以往大唐這艘船是行徑在小溪湖泊之中,稍進稍退一時之間倒也無妨;但現在,大唐之舟已行於驚濤駭浪的江海之中,退後一步便可能是噬天滅地的激流漩渦啊!——因此,此前陛下想要立一個守成之君的做法,現在的確是有點行不通了。」

    「是啊!朕最近考慮得最多的,就是這兩個問題!」李世民點頭道,「朕想要的,是一位能夠善待兄弟的寬仁太子;而眼下的大唐社稷,則是需要一位能夠繼續引領大唐積極奮進幾十年的雄武太子!」

    「陛下所思,入木三分,微臣已別無話講。」房玄齡拱手拜道。

    李世民眉頭緊鎖的點點頭,「一個是朕想要的,一個是社稷想要的……這二者,難道就不能統一起來嗎?」

    房玄齡眼觀鼻鼻觀心,沒有答話。

    李世民微微一笑拿起了筷子,「玄齡,吃飯!」

    「是……」

    「朕已下密詔去邏些,召吳王回京。」李世民突然說道。

    房玄齡正要夾菜,筷子微自一抖,沒夾住。

    李世民呵呵的笑,動手夾了一塊鹿脯放到房玄齡的碗裡,說道:「既然到了必須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朕與朕的兒子們,就都不可能再迴避下去了。」

    「陛下……此事絕密,怎可說與微臣知曉?」房玄齡警惕的低聲說道。

    「朕還信不過你嗎?」李世民微微一笑,「其實立誰為儲,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因素需要考慮。而且這個因素,最為直觀也近在眼前。」

    「請陛下明示?」房玄齡問道。

    李世民笑得越加意味深遠,淡淡道:「那就是,被朕放棄的幾個兒子,將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房玄齡先是怔了一怔,一時似乎沒有領會李世民的話中深意。之後他明白了,皇帝這是在說——假如立了其中的一個,另一個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比如,如果立了李泰,李恪與軍方會善罷甘休嗎?會否因此而引起軍事衝突或武裝政變,甚至有人因此借口,從而劃地而治導致國家分裂?

    如果立了李恪,那以長孫無忌為首的一夥文臣,會否買李恪的帳?大唐的三省六部乃至整個朝廷,會否因此而陷入空前的危機甚至癱瘓崩潰?

    如果立李治……那他的兩個哥哥,他一個也鎮不住,一個也惹不起!

    「陛下,微臣明白了。」房玄齡輕吁了一口氣,說道,「現在的情形,簡直就是騎虎難下。微臣,真是深為擔憂啊!」

    「現在你知道,朕為何一直委決不下了吧?」李世民苦笑道,「世人皆說,立儲不過是皇帝家事,只是皇帝一句話的事情。如果真有這麼簡單,那就好了。現在,朕不得不權衡利弊,折中取捨。玄齡,朕跟你說一句真心話,直到現在,朕自己心中也不清楚,究竟立誰才好。這已經不是朕喜不喜歡、願不願意的事情了。時局,早已脫出朕的掌控之外。朕現在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不奢望立誰對李家、對大唐最有好處,而是……」

    李世民頓了一頓,房玄齡全神貫注側耳傾聽。

    「而是,危害最小!」

    房玄齡的心中,頓時驚堂一亮,豁然開朗!

    「是因為他?!」

    「沒錯,就是他。」李世民的雙眉又緊鎖起來,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劍者雙刃,既可殺敵亦可傷己。他是朕與大唐的一柄天賜神劍,破敵摧城開疆拓土無所不能、無往不利!但同時,他也是一柄懸於大唐頭頂的威脅之劍,如若不慎……」

    「陛下,你是否多慮了?」房玄齡小心翼翼的低聲道,「秦郎忠義,有乃父之風。況且,他又是陛下的半子之婿……」

    李世民微然的笑了一笑,說道:「房齡啊,連你自己也能感覺到,你這些話用來安慰朕有多麼無力吧?當然,朕從未懷疑過秦慕白會心存異志。否則,朕又怎麼會將全國半數以上兵馬與大唐半壁江山,都交給他?——但就如同當初,朕何嘗想過會在玄武門……」

    李世民的話嘎然而止。

    房玄齡輕輕的歎息。

    「時局如此,人若奈何?」李世民搖頭歎息,表情略帶痛苦之色。彷彿眼前,又浮現出當年玄武門之變時的場景——兄弟鬩牆,骨肉殘殺!

    「難怪陛下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現在,微臣能夠體味陛下心中的矛盾與痛苦了。」房玄齡歎息道,「但是陛下,你切要保重龍體啊!越是這緊要關頭,大唐越不可沒有陛下來主持大局!」

    李世民輕輕的點了點頭,「玄齡,朕的心思已經全部說與你聽。現在你最直接的想法是什麼?」

    房玄齡不假思索的拱手答道:「此刻微臣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陛下密召吳王回京,將會牽動全局,大唐天下勢必風雲再起!而此刻,吳王的行程安危,至關重大、關乎危亡!」

    李世民表情略微一變,隨即讚許的了點了點頭,「房謀杜斷,杜如晦雖是不在了,但玄齡仍不愧是朕的第一謀士,寶刀未老!——但你放心,吳王,他一定會平安到達長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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