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白,終究是壓住了心中的那一絲戾氣,沒有對袁天罡「殺人滅口」。
這一次的大計劃中,知道實情的只有寥寥幾人:澹台丹丹,蘇憐清,秦拾,魯有海,以及蘭州的家人。就連侯君集,也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以上數人,秦慕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確定,他們是自己真正的心腹,會嚴守機密。澹台姐妹與蘇憐清,她們的一切都是秦慕白賜予的,而且沒有膽量也沒有必要再造次背叛或是出賣,尤其是蘇憐清。秦拾就不必說了,如果這天下還有一個人值得秦慕白信任,那這個人都不是秦慕白自己,而是「犬奴」秦拾。魯有海,他不在軍旅不在官場,與任何人都無往來瓜葛,他只會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為秦慕白效力。
侯君集,表面看來這個人老奸巨滑城府極深,就如同一匹狡黠刁鑽的獨狼最不值得信任。但恰恰相反,秦慕白覺得他是所有將軍中最靠得住的人。原因很簡單,連他最敬重最依賴的皇帝李世民都拋棄他了,只有秦慕白收留他、提攜他、重用他並信任他,他還有選擇的餘地和必要麼?
並非是其他人就不值得信任。而是越少人知道實情,這條鋌而走險誆騙天下的毒計,成功的機率才會稍高一點。
因此,對於袁天罡,秦慕白當真是動了殺機。雖然這與他一貫的做人風格大相逕庭,但非常事循非常法,秦慕白根本不惜做一次毒丈夫!
這一戰,秦慕白已經押光了所有賭本,他不想出現任何閃失!
是袁天罡的最後一句話,救了他自己的性命——「老夫,此生不再相面衍命」。
秦慕白當場就想到,如果哪一天,我心甘情願的脫下戰袍、放棄兵權從此不再理會任何軍政之事,會不會有人,像我今天放過袁天罡這樣的,放過我?
「你我,同病相憐。」秦慕白在袁天罡身後說了這一句話,將握刀的手鬆下了。
當時袁天罡回頭,意味深長的對秦慕白笑了一笑,背起行囊戴起氈帽,頭也不回的走了。
秦慕白清楚,從此,天下不會再有袁天罡這樣一個人。就算有,他也變得不會相面衍命了。
天亮後,秦慕白這個羊倌,該要到大非川去放羊,順便監視吐蕃人的動向了。正走到村口時,赫然發現袁天罡居然還站在這裡。
「你怎麼沒走?」秦慕白騎在馬上,淡淡的問道。
「秦少帥,好在你豁出一切之後都還保有一絲純善,因此,你並未喪心病狂。」袁天罡依舊是那樣的笑容可掬。
「你是在說我的心還不夠狠,沒有殺你滅口以防秘密洩露,是吧?」秦慕白冷冷的瞥著他說道。
「老夫說過了,少造殺孽,多積福祉,沒壞處。你的這一絲純善,或許就已經給你帶來了莫大的好處。」袁天罡的表情依舊是風清雲淡,以手搭沿看了看天際,說道,「七日之內,必有朔風北起,大雪降世。屆時,大非川即成一片雪域冰原。」
「這就是你給我的好處?」秦慕白眉頭微皺,「我能派上用場?」
「老夫只是和少帥聊了聊天氣,其他一概不知。」袁天罡對秦慕白深深一稽首,「煩請少帥轉告我師弟,就說,袁天罡已然駕鶴歸天不問凡塵。皇帝陛下再要問起老夫,就讓我師弟如此相告便了。」
秦慕白凝視著袁天罡,輕輕的點了點頭,「袁天師,你當真是心懷寬廣的得道高人。其實我心裡清楚,你來找我,一半也是皇帝的差譴。現在我非但對你不敬,還動了殺心,你卻依舊如果坦承仗義。」
「少帥能說出這樣的實話,足以見得是個值得深交的性情中人。」袁天罡展顏而笑,說道,「其實老夫這麼做,並非全是大公無私,也是有所圖的。」
秦慕白笑了一笑,「袁天師想從秦某這裡,得到什麼?」
「我此前一個推衍的應驗。」袁天罡神秘的笑道。
「什麼推衍?」秦慕白苦笑,「你老人家不是說,從此不再相面衍命了麼?」
「不錯,這是老夫立下的誓言,必定不會違備。」袁天罡笑道,「但是,老夫完全可以,坐看以前的推衍是否應驗吧,這並不違備誓言。」
「呵呵,那你就坐看吧!」秦慕白笑道,「我也就不問是什麼推衍了。世事難料,每個人的結局無非就是一死,當中會發生什麼,就讓他自己發生去。提前知道了,反而會活得很無趣。」
「少帥果然是大智慧大胸襟的風流人物。」袁天罡聲如洪鐘的哈哈大笑道,「如果老夫的這個推衍應驗了,老夫自會出現在少帥面前,當面恭賀的!」
「恭賀?」秦慕白不由得一時好奇,「能提示一下,是什麼好事麼?」
「呵呵,少帥方纔還說,不想知道的。」袁天罡笑道。
「我突然又改變主意了。」秦慕白笑得沒皮沒臉,「我這人,很不守信用的。」
「這兩日連番洩露天機,老夫不敢說了。再說,惟恐這把老骨頭當真就埋在大非川了。」袁天罡搖頭微笑,「如果少帥執意追問,老夫只能略為提示——跟令夫人有關!」
「哪個夫人?」秦慕白好奇之心大起。
「老夫言盡如此!……就此別過了,秦少帥!」袁天罡呵呵的笑,騎上了一匹青鬃雪蹄馬,絕塵而去。
「這老牛鼻子,純粹吊人胃口!」秦慕白忿忿的撇了撇嘴,自言自語道,「這樣的絕世高人,幾千年才出一個。殺了,就真沒了。話說回來,連我都能對他動殺心,這天下想要殺他的人肯定極多。皇帝李世民,會不會是其中一個呢,要不然這老頭怎麼會要假死遁世?看來,一個人知道得太多了,真是不好——不想這麼多了,放我的羊去!」
慾壑難填,人心總是不知滿足的。剛剛在大非川落下腳享受了兩天安逸日子的吐蕃軍漢們,開始憧憬更加富饒殷實的蘭州城池。
那裡有天下最大的大唐隴右牧馬監,豢養有無數的牛羊馬匹;近年來絲綢之路上的商旅異常活躍,給蘭州注入了無數財富;中原的女子,個個嬌滴滴水嫩嫩,豈是高原之上皮糙肉厚粗悍如牛的蠻婦能比?
至少有三成以上的吐蕃軍漢,做夢都在笑,以為自己已經一腳踏進了蘭州城,無數的金珠美女,任取任由。
另外七成沒有笑,是因為他們忙著流哈喇子。
吐蕃雖名為王朝,但仍舊未能擺脫歷來胡邦的惡俗——劫掠為生,以戰養國。他們發動戰爭的目的相當明確,就是為了掠奪資源、財富與人口奴隸。只不過這一次他們的野心更大一點罷了,想要徹底征服河隴並馬踏中原!
易主後的大非川軍營裡,整日瀰散著腥膻之味與吐蕃人肆無忌憚的大笑。彷彿,他們已經踏平蘭州劍指中原了。
噶爾欽陵,終於為自己的一次失策,而感覺到了後悔——操之過及,不該這麼早進駐大非川。這會讓全體將士產生一種已經大獲全勝的錯覺,並驕傲自滿自負輕敵。
但局面已是如此,軍令可以約束行為,卻管束不了思想。大非川裡的所有人,整天都在討論何時發兵攻打蘭州!
全軍上下,邀戰之心,空前迫切!
噶爾欽陵卻一直按兵不動。可是手下的將軍卻是沒有一個能坐得住了,他們都不怕觸犯噶爾欽陵的虎威了,一個一個接二連三的前來邀戰,個個要打先鋒。
群情之激昂士氣之高漲,空前未見。
噶爾欽陵知道,他們除了想要立功邀賞,還都想第一個踏進蘭州城,搶最多的金珠寶貝,霸最漂亮的女人為奴。
這在吐蕃,原本就是無可厚非理直氣壯的!
可是眾將越是邀戰心切,噶爾欽陵卻是覺得這樣很危險。因此全部一口回絕。全軍上下,可就被噶爾欽陵給憋壞了。個個都像熬紅了眼的餓狼,整天在軍營裡上躥下跳,不得安生。那些帶兵的將軍們,都開始對他們一向奉若神明的大元帥,頗有微詞了。說,元帥一向霸氣剛果無所畏懼,怎麼這一次出征接連打了勝仗,反而變得優柔寡斷瞻前顧後了?……噶爾欽陵比誰都清楚,身為一名統帥首先要具備的不是兵法韜略,而是服人之能。眼看自己的威信都在下跌、形象都在折損,再這樣下去眾將士都要與自己離心離德了!
但他心中,仍有那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霾。雖然連日反覆派人偵察刺探,自己也反覆思忖,實在並曾發現任何破綻。
如此一來,噶爾欽陵自己都已經想不出理由,來延緩出兵了。原本,趁勝追擊就是應該的,他這已經遷延了好幾天了。
於是,噶爾欽陵喚來了駐守大非川的衛茹大將軍,丹巴烏爾濟……放了幾天羊的秦慕白,已經感覺身上都全是羊騷味。而且這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他都想頂上棉被出門放羊了。
越往下熬,越是難熬……萬一吐蕃人要在大非川過了冬再入侵蘭州,自己莫非就一直躲在這裡放羊?秦拾那些人就一直呆在幻月谷死守那些炸藥,等著被凍死?……還有更多的人,就一直讓他們對著自己的遺像與靈位,終日傷心欲絕以淚洗面?
秦慕白感覺,自己幾乎就要熬不下去了!每天晚上,嚼著粗劣的麥餅,用缺口的土瓷碗喝著渾水煮的苦油茶,秦慕白都會對著自己的影子喝斥——「姓秦的,你要是有種,要是還算個男人,就撐下去!撐下去!撐下去!」
「噶爾欽陵也在撐!誰先喪失了耐心,誰先禁不住誘惑與折磨,誰就輸!」
「他輸得起,你卻輸不起了!」
「撐下去!」
終於,在第四天,大非川西北有大批兵馬開鋌而來;而原本駐紮在大非川軍營裡的十萬吐蕃鐵騎,全軍集結,整裝待發。那一輛秦慕白熟悉的數十頭白毛犛牛拉拽的大毳車,終於駛入了大非川軍營。整個軍營裡,一片山呼海嘯,儼然是在點將誓師!
「我******的!終於有動靜了!」秦慕白激動之下,爆出了這句久違的粗口——咬牙切齒,渾身發抖!
「噶爾欽陵,你在高原上學過釣過魚麼?你知不知道,越是大魚,越狡猾謹慎難以上鉤?……老子沒白熬,你等著上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