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袁——天——罡?」秦慕白不由得怔了一怔。
「秦少帥若是不信,老夫包裹裡有物件可以證明。」袁天罡不為所懼從容說道,「通關文牒,道觀渡引,還有皇帝陛下贈賜的御書詩本一冊,皆可證明。」
秦慕白緩緩放下刀來,但仍舊沒有放鬆警惕,說道:「袁天師不好好在道觀煉丹,或在名山大川之中雲遊修行,跑到這裡來作甚?」
「專為秦少帥而來。」袁天罡直言不諱道。
秦慕白斜眼瞟了他幾眼,走到火爐邊坐下,「那就請袁天師,坐下說話吧!」
「謝秦少帥。」袁天罡撫了撫衣襟,復又走到火爐邊坐下,笑道,「這茶,少帥若是再不喝,可就涼了。」
「有事你就說事,我現在沒有功夫與你閒聊。」秦慕白冷冷道,「我知道,皇帝陛下也尊你為師,對你言聽計從。放著是往日,我秦某人也會對你禮敬有佳。但今天,不行。」
「這個老夫自然明白。」袁天罡撫髯微然一笑,說道,「秦少帥非比凡夫俗子,不必拘於俗禮。而且,眼下正是非常時期,老夫的確是出現得有些冒昧了。」
「那你來幹什麼?」
「給少帥相面。」
「不需要。」秦慕白斬釘截鐵的道,「如果沒事,你吃飽睡下,天亮了就走。關於我的事情你若敢洩露半句,便是賣國之奸賊,後果你自然知道。」
「呵呵,少帥何必緊張!」袁天罡笑道,「其實,老夫已經給少帥相完面了。莫非,少帥就不想聽一聽?」
「不想。」秦慕白無所謂的冷笑一聲,「你們這些江湖術士,一天到晚不幹正事,就知道胡說八道!我若清閒無事,尚有閒心聽你胡天胡地的瞎扯一番打發時光。現在,我沒心情。」
「看來,將軍是對我等頗有成見哪!」袁天罡不以為意的呵呵笑道,「莫非,正是因為此前我那淳風師弟一番言語相繼應驗了,傷了少帥?」
秦慕白心中莫名的刺痛了一記,咬牙恨道:「袁天師,打人尚且不打臉,你這可就有失長者之風了!」
「少帥恕罪!老夫並非有意揭起少帥的傷疤。」袁天罡稽首了一記,說道,「老夫只是好奇,少帥……是如何知道《推背圖》一事的?」
「無可奉告。」秦慕白冷冷的回道。
「那六年前,少帥又是怎麼在一夜之間,突然判若兩人的?原本一個渾渾噩噩一事無成的世家公子哥兒,突然就變得七竅玲瓏文成武就了?」
「那是我此前低調謹慎!」秦慕白沒好氣的答道。
「巧得很,正是那一天,妖星降於帝都之西北望,從此天數逆轉不可預知,連《推背圖》都變成一紙荒唐言。秦少帥,你能給老夫解釋一下,此番種種,究竟是什麼原因呢?」袁天罡倒是耐得住性子。
「你的錯覺,或者是你的無能。隨便怎麼解釋都行。」秦慕白有點惱火的瞪了他一眼,說道,「你究竟想問什麼?」
「老夫就是想問,秦少帥究竟是何方神聖,從何而來,來此何干?」袁天罡的一雙老眼之中,終於迸出精冽的光芒,直杵杵的逼視著秦慕白。
「這問題,你不是應該去問我娘親嗎?」秦慕白冷笑不迭的道,「袁天師,我真想送你一句話,就怕有辱斯文也對你太過不敬。」
「呵呵,少帥想罵人,那便罵吧!」袁天罡倒是笑得很自然。
「你老人家,真是閒得蛋疼!」秦慕白咬牙切齒的就罵了。
袁天罡的表情瞬間凝滯,隨即苦笑道,「看來,老夫的確是多管閒事了。」
「事實如此,完全正確。」
「其實老夫,一則是出於好奇,二則也是一番好意。」袁天罡不死心的道。
「好吧,看在你不遠萬里費盡千辛萬苦找到我的份上,我就再聽你老人家說一通廢話。」秦慕白無可奈何的搖頭而笑,說道,「說吧,袁天師。但關於你好奇的東西就不必問了,我倒是想知道,你對我有何好意?」
「近半年來,老夫與李師弟夜觀天相,於是夜夜心驚。」袁天罡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說道,「妖星貫虹,天樞不定;太白臨凡,殺伐不斷——這幾句,想必少帥是聽得懂的吧?」
「基本懂吧!」秦慕白笑了笑說道,「妖星就是說我吧?北斗乃是帝星,說天樞不定,意思是皇帝陛下一直難於立儲,大唐王朝東宮不定未來難測;太白金星我知道,主殺伐的,這不,蘭州這裡真是刀兵四起一片水深火熱的。」
「一切變數,皆從六年前妖星降世時開始。」袁天罡凝視著秦慕白,說道,「這顆妖星,改變了大唐的國運氣數,也改變了華夏未來千年的一切天數。秦少帥,你休要以為我等只會裝神弄鬼誆騙世人。袁某與師弟,並非那等乞騙江湖的庸碌術士。諸如天衍、紫微、術數、命理、風水、根骨、面相,世代傳承歷經古今智愚的千錘百煉,可不全是虛妄之言。實不瞞少帥,老夫與李師弟一起合演的《推背圖》,將我華夏的歷史推演到了一千五百多年後,絕無半點差錯!因恐洩露天機慘遭天譴,才未在圖中道明真相,只用圖畫與歌讖以警示世人。」
「吹牛。就算你們真的推演出來了,那也不是警示,純粹是顯擺自己的道行罷了!」秦慕白眉梢一揚,說道,「否則,你倒是跟我說說,你們都推算出了一些什麼?——哦,不是說天理運數都改變了嘛,那也就不算洩露天機了。你就說吧,一千年後會發生一些什麼事情?」
袁天罡撫著亮白的鬚髯,呵呵的輕笑了兩聲,說道:「少帥執意要聽,老夫便說上一句。哪怕是遭個天譴,便也認了——大約在一千兩百年後,華夏自毀基業社稷輪於胡昧之手,九州氣數一度淪落;諸夷敵寇有如天外邪魔或從陸來、或於天降、或涉濱海而至,逕相來犯,對我華夏蟬食鯨吞燒殺擄掠。這是今後一千多年,我九州華夏最大之劫數!」
秦慕白的心裡,頓時涼嗖嗖的,暗忖道:這老神棍,真是名不虛傳!他這是說1000多年後的鴉片戰爭,八國聯軍入侵中國!——的確是厲害!早在前世,我就久聞《推背圖》之名,他把從唐代起到今後一兩千年的大事,全都推算了個精準明確。只不過,這東西在歷朝歷代都被和諧封殺得很厲害,於是知道《推背圖》這個名字的,都不多……「少帥,還要接著聽故事嗎?」袁天罡的聲音,打斷了秦慕白的思緒。
「不聽了。反正你說的是真是假,也無從應驗,隨你瞎編了。」秦慕白耍賴似的譏諷道,「我又不是成精了的烏龜,能活上個一兩千年,等看你的話應驗。」
「那說說眼前的。」袁天罡依舊面帶微笑,撫著長髯。
「好,長夜漫漫閒來無事,便聽你講講故事。」秦慕白做出一副好整以暇的並無所謂的架勢,還從廚間取來了麥餅、乾肉與奶酒,一邊大吃海嚼,一邊張起耳朵來聽。
「幾年前,我淳風師弟嘴不關風矢口亂言,對少帥說過一席話,少帥還記得麼?」袁天罡說道。
秦慕白的動作滯了一滯,「記得一點。」
「那的確不是什麼良言吉兆,少帥心中耿耿於懷,也是人之常情。」袁天罡說道,「但當時,我師弟也是出於一番好意,就如同老夫今日一般。」
「哦,你們是想提醒我,告訴我災厄不遠,讓我先有心理準備,是吧?」秦慕白淡淡道。
「只有凡夫俗子才會問災厄而求祈禳,少帥不必。」袁天罡眼中閃過一道精光,一字一頓道,「少帥,都能夠改天命而逆氣數,還有什麼是不可斡旋的?」
秦慕白先是一怔,隨即便笑了,「袁天師,你比你師弟會說話。他呢,只跟我說我有血光之災避無可避,除非有至親至愛至情至純之人,為我擋去災厄,從此我便百無禁忌一飛沖天。其實他一點也不瞭解我。相比之下,我寧願不要什麼百無禁忌一飛沖天,也不願失去『至親至愛至情至純』。」
「人生面相,老夫相信少帥方才言語,乃是發自肺腑。」袁天罡歎息了一聲,說道,「少帥表面看來玩世不恭,實則感情深沉。話說回來,若非妖兒姑娘與令尊翼國公叔寶……少帥現今如何,還當真未可知也!」
「你這麼說,是想讓我活得更有負罪感嗎?」秦慕白眉眼微沉,語氣之中有了一絲冷意。
「這話是不好聽,但老夫若是只為取悅少帥而來,也大可不必如此直言相告。」袁天罡倒是不慌不忙。
「說了半天,好像儘是廢話。」秦慕白說道,「袁天師,你就直言相告吧,你想讓秦某,怎麼做?」
「少造殺孽,多積福祉。」袁天罡說道,「一句老話,天理循環因果報應,並非沒有道理。就算有生之年未有果報,也必然應驗於子孫後代。」
秦慕白擰眉沉思了片刻,點點頭,「這倒是句大實話。豈不說什麼因果報應,我這輩子活得如何幹了些什麼,勢必影響到我的子孫後代。我會考慮。」
「僅僅是考慮?」
「那你認為,我還能怎樣?」秦慕白劍眉疾揚,眼中精光畢露,「天師若當真有大慈悲之心而非婦人之仁,應知『以殺止殺』、『懷大慈悲行殺伐事』的道理。我不殺人,人要殺我;兩相對比,還是我活下去的好。我心中的想法,就是這麼簡單。」
「哎!……秦少帥,注定梟雄半生,跋扈一世。此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袁天罡搖了搖頭,似感慨似無奈的笑了一笑,說道,「連天運氣數都能被你扭轉,老夫何德何能,要來勸你改弦易張?」
「袁天師既然深明此理,又何苦多此一舉?」秦慕白淡淡一笑,說道,「其實,與其說『我意已決』;還不如說——我已沒有選擇!」
「……」聽完此語,袁天罡半晌無語,沉默以對。
秦慕白也沒有再說話。兩人靜靜的坐著,喝些熱茶,吃些乾糧,坐了半宿。
直到天快亮時,袁天罡走到窗邊仰頭看著灰濛濛天際的一縷魚肚白,說道:「老夫思忖了半夜,總算略有參悟。這天運氣數,要如何改如何變,也仍是天運氣數。我等凡夫俗子,但可順天應命,何苦要杞人憂天的去揣摩它、推衍它?……秦少帥,你多多保重吧!你與我等不同,你命在你,不在天。老夫,此生不再相面衍命——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