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549章 神將鋒芒
    夷男果不失信,當真來了。

    輦車華蓋,他居然毫不避諱的用的中原皇族御用的杏黃色;車邊簇擁著十三名騎著清一色火紅大馬、身披猩紅袍甲、手提刀槍錘戟十三般不同兵器的壯士。

    身後,是密佈如烏雲的十萬鐵騎,漫山遍野,遮雲蔽日!

    吐迷度和回紇的首領將士們,紛紛小腿抽筋眼睛發直。吐迷度策馬跟在薛仁貴身邊,低聲道:「薛將軍,夷身今天把他最為得力的十三名猛將都帶來了——號稱什麼『十三太保』,不知何意?以往,若是吞併一個擁有三四萬兵馬的部族,夷男只須派出十三太保當中的任何一員驍將,率領萬餘薛延陀鐵騎出征,必定大獲全勝手到擒來。就拿前不久來說,阿史那部雖然是沒落了,但好歹是大唐朝廷封授的封疆大族,部族上下足有五萬鐵騎。可是一夜之間,阿史那部居然被夷男麾下三萬鐵騎夷為平地!」

    薛仁貴瞇著眼睛看著前方那頂刺眼的杏黃傘蓋,淡淡道:「大首領究竟想說什麼?」

    「突施殺手出奇不意是一方面,夷男麾下的鐵騎,戰鬥力著實非凡!那十三太保,就如同妖魔一般勇悍無敵!」吐迷度吸著涼氣道。

    「呵!」薛仁貴突然莫名的一笑,抬起方天畫戟朝前揚指,「大首領說的可是——眼前這一片土雞瓦犬?」

    「呃……將軍,切不可輕敵!」

    「薛某生平,從不輕敵。」薛仁貴微然一笑,輕揚了一下手,只帶一名騎使拍而出。

    薛延陀大軍巋然如山盤踞在大草原上,夷男慵懶的躺在輦車裡,右手兩指輕輕捻著嘴角的鬍鬚,漠然鼻子裡冷哼一聲,「匹夫!」

    薛仁貴孤身一騎上前,離傘蓋五十步駐馬站定。夷男身邊的十三驍將一起拉起了弓箭。夷男擺了擺手:「都放下來。你們就這樣招待來自天朝的使者嗎?」

    「前方傘蓋下坐臥的,可是薛延陀部族首領,真珠可汗?」薛仁貴大聲道。

    「你沒猜錯。」夷男依舊斜斜的躺著,歪著頭戲謔的看著薛仁貴,說道,「閣下便是大破突厥、威震西野的薛仁貴麼?」

    「真珠可汗!你既是大唐皇帝陛下的婿臣,就該恪守本份代天馴牧。如今,你妄動干戈吞併草原部族、僭用帝尊輦駕、又率大軍與我對峙,究竟居心何在?」薛仁貴劍眉立豎,義正辭嚴的喝道。

    「呵!」夷男頗為不屑的冷哼一聲,笑道,「中原有句話說得不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薛仁貴,你還真當你是一號人物了?居然敢在本汗十萬大軍陣前,對本汗如此講話?」

    「哼,夷男,我敬你好歹是一方可汗,給你留了幾分顏面!」薛仁貴緩緩將手中的方天畫戟劃了一個圓弧,徐緩道,「若非如此,此刻,你早已是薛某箭下之亡魂!——休說是這十萬大軍,你縱然是全族傾巢而出列於陣前,薛某,視之如草芥爾!」

    「狂妄!你真是狂妄得太有意思了!」夷男撫掌哈哈的大笑,猛然拍案而起,指著薛仁貴大喝道,「薛仁貴!你休把我薛延陀看作是與金山突厥一樣的廢物!十萬鐵騎,足夠我蕩平草原重建汗國,與大唐分庭抗禮!——什麼真珠可汗,我不稀罕!我要當草原九姓二十八部真正的大汗!那將是一個跨域萬里帶甲百萬的真正汗國,不是當年頡利麾下徒有虛名的一盤散沙!」

    「看來你是鐵了心要謀反,那我用不著與你廢話了……」薛仁貴雙眼微微瞇起,手中方天畫戟握得骨骨作響。

    「呵,想動手了嗎?我知道你箭法不錯——但是,我身後有十萬神射手。」夷男搖頭擺腦雙手剪背,滿不在乎的冷笑,說道,「休說本汗以多欺寡勝之不武——薛仁貴,你不是號稱天下無敵的大唐神將麼?來來來,我身邊這裡有十三太保,你隨便挑一個,十合之內不被挑下馬來,我留你全屍放你滾回中原向李世民通風報信。你若是輸了?抱歉得緊,就和你身後的這數萬烏合之眾一樣——或者葬身狼腹,或者祈禱鄂爾渾河的激流能將你們愚蠢的屍體遠遠沖走,不要留在這裡丟人現眼!」

    薛仁貴的嘴角漾起了微笑,搖了搖頭,緩緩將手中方天畫戟抬起,向那「十三太保」一個個指過去,一字一頓道:「你們,一起上吧!薛某若是少殺一個,不勞爾等動手,自刎以謝天下!」

    兩方軍陣裡的人,都驚呆了,包括夷男!

    十三太保更是驚怒交加,其中一人怒不可遏,提一把彎刀飛馬而出,紅馬紅鎧袍,宛如一團烈火,直朝薛仁貴奔殺而來!

    身後不遠處的吐迷度已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驚詫道:「莫那支那!他是草原上最厲害的馬刀手!十幾年了,草原上從來沒有人戰勝他手上那柄彎刀——啊!」

    一聲驚呼!

    隨即,一片驚呼!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剛剛拍馬而出的莫那支那才與薛仁貴交馬一回合,突然栽倒下馬!

    眾人一看,他已化身兩段!雙腳因為陷在馬鐙裡,仍舊被那匹受了驚的大紅馬拖著往前狂奔;上半身從右肩到左腰被生生切為兩半掉到地上,人還未死尚在地上抽搐爬動,內臟翻出鮮血橫流!

    「我說過了,叫你們一起上!」薛仁貴橫挺著方天畫戟,彷彿就沒有移動過一樣!

    三軍震撼!

    夷男坐在輦車裡看似八風不動穩如磐石,實則臉皮已經繃得緊緊,不自覺的低聲驚咦道:「果然厲害!……擒賊擒王,若能殺了薛仁貴挫動敵軍銳氣,敵軍必定不攻自破,對戰起來我軍便能減少許多傷亡!現在看來,這可是不容易啊?」

    「可汗,讓我兄弟二人出戰!」

    吼聲剛落,兩名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各使馬槊與狼牙棒的一對雙胞胎兄弟,一同拍馬而出!

    「嚓嚓嚓——」

    這一次,也不過是三個回合,雙胞胎倒斃馬下,薛仁貴,毫髮無傷!

    眾皆大驚失色,夷男怒拍扶案大喝:「一起上!」

    餘下十人,一同奔殺上前來!

    吐迷度有些按捺不住了,急忙對薛仁貴的副將道:「將軍,你們何不上前相助?十個打一個,這也太沒道義了——草原上的勇士,從來都是一對一決鬥生死的!夷男先壞了規矩,你們根本不必顧忌!」

    沒想到那幾名唐軍副將全然不為所動,冷冷的瞟了吐迷度幾眼,其中一人不急不忙的說道:「大首領,草原有草原的規矩,我們也有我們的規矩——薛將軍對敵,休說是一對十,就算被一萬人包圍在核心,他也不許我們前去救助於他——這,已是我軍中不成文的鐵打軍規,誰敢違反?」

    「啊?……」吐迷度和一圈兒回紇將領,頓時都傻了眼!

    此時,陣中的薛仁貴一柄方天畫戟力戰十騎,居然絲毫不落下風!那十大「太保」凶是凶煞戰鬥配合也十分密切,可就是沾不著薛仁貴半片衣角!

    相反,薛仁貴反而如同閒庭信步一般氣度沉斂不慌不亂,居然還能一邊單手揮使沉重無比的方天畫戟與敵硬抗,另一隻手卻從馬鞍上取下虎紋畫眉弓,以腳踏弓單手搭箭射出,每發必中!

    回紇人和薛延陀人,徹底傻了!

    夷男,面如土色!

    不消一炷香的時間,十三太保,盡數橫屍當場!

    薛仁貴,除了身上沾上了一些血跡,與當初沒有半分不同。

    「夷男!」薛仁貴猛喝一聲!

    夷男渾身一顫差點魂飛出竅,猛吸一口氣強作鎮定道:「有話便講!」

    「今日,是你逼迫薛某痛施殺手!這十三條性命,該要算到你的頭上!」薛仁貴大聲道,「我勸你回去好好想想清楚,是否當真要與大唐為敵?薛某不過蘭州秦少帥麾下區區一名馬前小卒,微不足道;中原如薛某者,不下億萬!——且看我身後這一萬唐軍將士,面對你十萬鐵騎,可曾有一人退縮一步、畏懼半分?」

    身後的唐軍早已是熱血沸騰,一齊大聲高呼——「將軍神威!天下無敵!」

    夷男雙手捏握在身後,緊緊拽拳,冷氣吸個不停。他心裡想得十分清楚,本來是想斬殺薛仁貴挫了敵軍銳氣,然後越對方群龍無首士氣低落,一鼓作氣斬盡殺絕。草原人崇拜勇士。草原上的戰爭,先由兩方最厲害的猛將決出個生死勝負,十分常見。雖然這未必能主導一場戰爭的勝負,但大大的關乎顏面、士氣與軍威!

    以往,夷男麾下的十三太保從無任何一人,有一場敗績,否則,他們今天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了。

    但是今天……居然在一炷香的時間之內,被薛仁貴輕描淡寫的殺了個盡絕!

    「太恐怖了……」夷男已經有一點想讓隨從,將自己的車輦推後一點了。這個距離,萬一被薛仁貴一箭射殺,可就大大的不划算了!

    「夷男!你為何一言不發?難道,你仍然冥頑不靈,想要與某決一死戰嗎?!」薛仁貴怒髮衝冠,揚戟大喝!

    夷男臉上的神色已經尷尬、不甘、憤怒到了極致!他咬牙關輕輕的擺了下手,示意車輦先行退後。左右侍從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急忙照辦。

    沒曾料到,他稍稍才退了兩步,身後一圈早已心神俱喪全無戰心的騎兵,居然也跟著他一起退後!

    「匹夫!想逃?」薛仁貴大怒,猛提馬韁提起方天畫戟,對著夷男就衝了過來!

    「殺——殺了他!——全軍衝鋒,斬盡殺絕!」夷男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叫起來!

    「匹夫休走,吃某一箭!」

    正當薛延陀的軍士還沒反應過來時,憑空一聲炸雷怒吼,薛仁貴人馬如電幾乎騰飛起來扎進他們當中,虎紋畫眉弓已然拉作滿月,「硼」的一聲弦響,箭如秋泓怒射而出,直指夷男!

    也虧得夷男身邊有忠勇之人,當下就有兩個眼疾身快之人飛身而起替他擋箭!

    兩聲慘叫,鮮血迸射!

    那柄粗大的破甲鋼箭完全洞穿了其中一名侍從,扎入夷男的左肩的獸頭肩甲之中,透體而過!

    夷男當場就摔落下車輦,簡直就像是被這柄箭「砍」下車來的。周圍人等全都快要嚇瘋了,頓時陣角大亂一片恐慌!

    「擋我者死!——」薛仁貴再如半分矜持憐憫可言,瞬間化身殺神,在薛延陀騎兵重圍之中,如猛虎入羊群,開始肆意殺戮!

    「啊?怎麼會這樣了!」吐迷度連連輪著眼睛,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一慕——薛仁貴,居然匹馬單槍殺入了十萬大軍叢中!

    「大首領,你還等什麼?」他身邊的唐軍副將拔出腰間橫刀來,朝天一指,「隨我等一同,跟隨薛將軍掩殺敵軍!」

    橫刀這一指,早已士氣如狂蓄勢待發的唐軍,如烏雲翻騰奔洪乍洩,滾滾而來!

    「瘋了?他們全都瘋了嗎?」吐迷度一臉刷白、手舞足蹈、錯愕不己的驚叫道,「僅僅一萬人,要去對抗十萬薛延陀大軍?居然還說是……掩殺?!」

    「大首領!薛仁貴神勇無敵,力斬十三將大挫敵軍銳氣,又單槍匹馬突入敵陣射殺了夷男!現在薛延陀軍無戰心陣角大亂,我們應該和唐軍一起趁勝追擊啊!」身邊一名回紇將領急道。

    「你也瘋了麼?」吐迷度側轉過頭來,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大首領,機不可失,失不在來啊!此戰若勝,就可大挫薛延陀威風,令其元氣大傷!」

    「是啊!薛仁貴率領的這一支唐軍,可謂百年難得一見的虎狼之師!以少勝多絕不在話下!快下決斷吧,若能一舉殺了夷男或者擊潰薛延陀部十萬主力大軍,那麼以後……」

    「草原上最強大的部族,不就是我們了嗎?」

    「好!拼了!就賭這一把!」吐迷度狠一咬牙,猛然拔出彎刀怒吼道,「回紇的勇士們,殺啊!」

    「殺——」

    回紇的四萬騎兵,終於全盤而動,殺入了陣營之中。

    烈風突起草原上一片呼嘯,如同天地間吹響了征戰的號角,喊殺震天風雲變色。

    馬蹄震踏之下,已經化作殷紅的鄂爾渾河水一片翻花亂滾,宛如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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