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風流 第550章 大唐王師 (1)
    幅員一百八十里的鄂爾渾河大草原,屍積成山,血流成河!

    十萬薛延陀精銳騎兵,兵敗如山倒星落雲散丟盔棄甲,被一旅瘋狂霸道的唐軍騎軍驅逐掩殺,倉皇退回了磧北!

    戰鬥從午時開始,整整持續了六個時辰。

    空氣裡飄散起血腥味,四處可見殘留一口氣的人在地上滾爬抽搐,就連零落的戰馬的眼瞳裡,都寫滿對殺戳與血腥的恐慌,漫無目的四下奔逃。

    薛仁貴提著方天畫戟,騎著一匹半紅半白的寶馬,緩緩而行。他的身後,依舊飄揚著那一面驕傲的大唐軍旗,數千勁卒跟隨他左右,往回撤退。

    這是一場不可思議、無法想像的勝利。

    可是薛仁貴的神色間沒有半分的喜悅與激動。一路走來,看到無數薛延陀、大唐和回紇人的屍體,臉色繃得緊緊的。

    「薛將軍……」身邊一名副將聲音吵啞的一喚,薛仁貴回過神來,問他何事。

    激戰了這麼長的時間,一但安靜下來,人的精神與體力都已嚴重透支,此時疲憊開始顯露,連說話似乎都沒了力氣。

    「將軍你看……」那名副將往不遠處指了一指,說道,「那邊有一小撮回紇騎兵,跟隨我們走了好幾里路了。」

    薛仁貴朝那邊看了一眼,是有一拔回紇騎兵跟著他們,夜色之中看不清,只認得他們傳統的白色戰帽搭沿與戰旗,人數大約有一兩百。

    在方纔的這場戰鬥中,薛仁貴身先士卒始終衝殺在最前,薛延陀大軍因為十三猛將的陣亡與夷男的落馬頓時一潰千里,於是唐軍與回紇大軍一同掩殺。可是,一直緊緊跟隨薛仁貴衝殺在最前的,只有他的中軍三千餘精銳越騎,也就是此前秦慕白拔起他的一旅精兵。其他的唐軍將軍,都在掠陣掩殺;而回紇人,則多半忙著趁火打劫——收剿俘虜搶奪軍械戰馬。

    正是憑借這三千精兵,薛仁貴將薛延陀十萬大軍驅逐了近一百八十里,殺敵無數大勝而歸!

    早先,還真就沒注意有一小拔兒回紇騎兵,緊緊跟著他一同殺敵。

    「既是友軍,請他們過來一同趕路吧!他們人少,恐路上再遇到薛延陀殘兵。」薛仁貴說道。

    副將領了諾,過去相邀。不久這拔回紇兵馬開了過來。

    夜色之中看不太清對方人物,大家也都相當疲憊了,於是薛仁貴也沒多言,繼續指揮兵馬前進。但回紇騎兵中有四五騎跑到中軍來。

    「薛將軍,請問貴兵軍中可有療傷止血的藥物?我有兄弟帶傷在身流血不止,命在旦夕,請將軍相助!」

    對方將領這兩句話一說話,眾人都吃了一驚。

    一則,她的漢語說得珠圓玉潤就如同土生土長的漢人;再者,是女聲,而且是很好聽的女聲!

    「女子?」薛仁貴也不由得愕然。

    「是。」對面那一將領,和所有人一樣都是渾身染血面目猙獰,夜色之中更是看不清面目,她道,「我叫阿史那·血蓮。不是金山雪蓮的那種雪,而是這種血。」

    說罷,她輕巧的撂起了一下帽沿,盡皆染血。

    「阿史那血蓮……」薛仁貴吟哦了一聲,微笑道,「你是阿史那家族的人?」

    「是。」血蓮說道,「阿史那族的族長,就是我的父親。」

    「你是賀邏鶻可汗的女兒?」薛仁貴驚訝道。

    只因賀邏鶻的父親突利以前曾是突厥一部可汗,而賀邏鶻繼承了大唐賜予他父親的爵位與官位,是草原各部族之間的精神領袖,因而人們習慣尊稱賀邏鶻為「可汗」,但已經並非是以往實際意義上的可汗了,只是出於一種禮貌。

    「不錯……」血蓮深吸了一口氣,連著殺意與憤怒一同吐出,說道,「夷男恃強凌弱無信無義滅我種族殺我父親,我與之不共戴天!回紇部族的大首領吐迷度,是我同父異母妹妹的親舅舅。若非是前些日子我與妹妹來了回紇部探望舅舅,恐怕也一同被夷男殺死了!」

    「哦……原來如此!」薛仁貴聽完後琢磨了一下,這人際關係好像還挺複雜。

    看到薛仁貴面露疑色,血蓮說道:「而我的生母,是大唐賜婚給我父親的李姓皇族郡主。所以,我會說漢語,會寫漢字……將軍,究竟有沒有傷藥,救人如救火!」

    「來人,馬上過去幫助醫治友軍傷員!」

    「諾!——」

    血蓮這才吁了一口氣,策馬走在薛仁貴身邊,頗為神往的看著薛仁貴那一挺神武無敵的方天畫戟,說道:「薛將軍,果然是天下無雙的神將!」

    「不敢當。」薛仁貴忙道,「普天之下稱得上『神將』二字的,唯有一人——他就是我大唐翼國公,秦叔寶!」

    「可依我看,將軍的英勇更勝秦叔寶!帶甲數千便將十萬大軍殺得敗退百里潰不成軍,此等壯舉,雖古之名將不可及!」

    「是麼……」薛仁貴淡淡了應了一聲,未作多言。

    「將軍得了這一場大勝,似乎並不高興?」血蓮直言不諱的好奇問道。

    「有何可幸……」薛仁貴微然一笑,眼神尤發深邃與迷茫。

    「將軍……為何流露出憂傷與悲慼?」血蓮更加好奇,依舊單刀直入的問道。

    「我並不想造下這許多殺伐。我只是……想回家。」薛仁貴微然一笑,轉頭對她道,「我們這一萬多人,都只是想回家。可是已經有好多人,回不了家了。包括薛延陀人,回紇人。」

    血蓮睜大了眼睛異訝的看著薛仁貴,迷茫了半晌,月光將她靈動的眸子照得比夜家的星星還要明亮。

    「將軍……有一顆大慈悲之心,是真正的英雄!」血蓮突然道。

    「為何這麼說?」薛仁貴不禁笑了,「我可沒想這麼多。只是想起以往一位朋友跟我說過的話,雖說『以殺止殺殺之可也』,但是,每個人都有他的親戚朋友,都有他的妻兒老小倚門而盼……殺一人不足罪,而傷百人才是大罪孽!這些陣亡在鄂爾渾河草原的兄弟們,我不知道,回去後如何跟他們的家人交待!」

    一席話,說得附近這些鐵骨錚錚的唐軍將士們,潸然淚下。

    血蓮頓時悚然動容,驚訝道:「薛將軍,你們都是真正的勇士!你們的眼淚,會讓天神都感動!……等我舅舅他們清理完戰場,我請他將唐軍將士的屍骨都收集起來火化,讓南下的風送他們回家好嗎?」

    「什麼?」薛仁貴一時沒回過神來。

    「現在是夏末時節,最多南風,不是吹往中原的嗎?」血蓮說道,「在我們阿史那部族有個傳說,如果有人客死異鄉,就讓他的骨灰隨風而逝,魂魄就會找到回家的路,與家人團圓。也就是中原所說的『落葉歸根』。我看這幾天都是南風,不如,明後天我們就在鄂爾渾河邊,送這些英雄們回家吧!」

    「……」薛仁貴沉吟了半晌,輕輕的點了點頭。

    兩日後,鄂爾渾河邊燃起熊熊大火,唱起了大唐的軍歌——「茫茫瀚海,親親我家。滾滾塵土,悠悠我穴!朗朗乾坤,男兒熱血……」

    雄渾,遼遠!

    悲壯,蒼涼!

    南風在草原上發出嘯響,唐軍將士們揮灑著骨灰,喊著陣亡兄弟們的名字,聲音淒厲、剛勁……「關中咸陽趙青山,回家了!」

    「洛陽封成德,回家了!」

    「嶺南祝成,回家了!……」

    薛仁貴騎在馬上,身上已沒有了那日激戰後的血污,白馬銀袍威風凜然,只是眉頭卻是一直緊鎖,眼神幽遠的看著南方。

    阿史那血蓮換回了草原的女兒裝,駐馬站在薛仁貴身邊。她漢胡渾血的玲瓏五官與略帶小麥色的肌膚,盡顯特殊柔美,又不失勃勃英氣與一絲野性縱橫。

    在草原上,她與她同父異母的妹妹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據說,這一次夷男血洗阿史那族,找的理由就是「求婚遭拒」——他要同時強娶血蓮姐妹,而賀邏鶻不同意,於是點燃了兩族之間戰火的導火索。

    雖然只是一個借口,借也足以見得血蓮姐妹的美貌。

    「將軍在想什麼?」

    卸去了戎裝的血蓮,顯然比那日戰場初見時要顯得柔美許多。但儘管如此,她也與大部份溫柔純良的中原女子大不相同。她在與男人的相處之間沒有半分矯揉與生澀,火烈直腸說一不二,比男人更能彎弓射箭衝鋒陷陣,那樣的激戰下來居然還能生還而且繼續領袖一群男人,足以見得她的特殊過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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