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唐軍眾將士無不對薛仁貴的神算與冷靜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面對這一支殺害了秦叔寶的敵軍,全軍將士熱血沸騰不能自已,握著刀槍的手都在骨骨作響輕微發抖。
數里開外的山腳下,泥熟啜立馬於坡地以手搭沿,仰望巍然屹立雲霧迷濛的天山。
「唐軍逃得好快啊……」左右副將將,「這一路來,只見到他們清晰的馬蹄印,連馬糞都還是熱的。可見,仍是走得不遠。」
泥熟啜依舊在瞇著雙眼,細細觀摩這一處山勢。
「傳令,停止前進。」他突然下令道。
「哦?將軍,我們不追了嗎?」
「不著急。」泥熟啜雙眉緊鎖悶哼了一聲,說道,「此處山勢險峻道路狹窄,唐軍若在此地設伏,我軍便是進入一方絕地。」
「這不可能吧!」左右道,「唐軍連軍營都燒了倉皇逃躥,怎麼可能停下來設伏?而且,他們當真能神機妙算未卜先知嗎,如何知道我們便會前來追擊?」
「不可輕敵。」泥熟啜喝斥了一聲,令道,「派出十輪斥侯前方打探,確認無虞後再追不遲。唐軍師老兵疲而且並不熟悉此方路況,要追上,容易。」
「是!」
十餘隊突厥斥侯,往薛仁貴所在的山麓摸爬而來。唐軍無不心弦繃緊。
「傳令,不可妄動,小心埋伏。」薛仁貴道,「就算突厥人走到了眼前,他若沒有發現我們,不可打草驚蛇。」
「是!」
時當正午,烈日當頂酷熱難當,山林之間又有濕瘴之氣,經太陽一曬滾滾蒸騰,讓人頭眼昏花。
突厥的斥侯們在山腳處轉了一圈,除了發現一些馬蹄馬糞,還撿到了一些唐軍「倉皇逃走」時落下的甲械衣袍。
「看來他們當真是抱頭鼠竄丟盔棄甲了!」突厥人哈哈的大笑,草草的搜巡了一圈後,便將這個「好消息」回報給了泥熟啜。
泥熟啜聽後,非但沒有半分喜悅,反而陷入了沉思。
「將軍,將士們都歇息好了,是否繼續追擊?」
泥熟啜緩緩的點了點頭,說道:「唐軍的馬,多是西域良馬雜交的隴右大馬,爆發力強,善長在平地衝鋒陷陣,但是體力不足,爬山涉水與長途奔襲並非強項。但我們的突厥馬,體力好能爬山。算來,雖然我們晚了兩個多時辰來追擊,他們應該還沒有走多遠。到時很有可能在天山與之遭遇!」
「山戰,唐軍定然不如我軍!我們的馬比他們更能適應山上地形!」
思之再三,泥熟啜終於揮了下手——「傳令追擊!」
突厥人,停了約有兩個時辰之後,終於再度起身,往天山山麓而來!
唐軍將士緊繃了數個時辰的心,為之一顫——來了,終於來了!
這幾個時辰,就如同在地獄的油鍋裡熬過的一般。若非有著一顆堅韌如鐵、靜斂如冰的心,極難辦到。
所幸,這支唐軍裡的每一名將士,都是百戰餘生的真正勇士,能人所不能。
薛仁貴,終於從那顆樹樁上站了起來,拔起方天畫戟,沉聲道:「備戰!」
山麓之間路窄林密,突厥的騎兵排成了一字長蛇,蜿蜒而來。
烈陽滾滾,天地熾熱。彷彿只需劃上一根火柴,整座天山就能像一桶汽油一樣的燃燒起來。
行近了五六里,泥熟啜自己都有些受不住了。平日裡最注重將威將儀的他,將從一向視為身份向征的高貴鎧甲與華麗的戰袍都卸了下來,披在馬背上。不停的以手擦額抹汗,暗道:這鬼地方,不及廝殺已經如同地獄。雖是地勢尚佳但沒人會選擇在此設伏吧……而且我們盤查搜索了個把時辰,應該無事!
這時,驀然前方驚起一大群飛鳥。
泥熟啜頓時大驚失色,大吼道:「撤——全軍撤退!」
眾將士都被他嚇了一大跳,不及回神,猛聽頭頂傳來山呼海嘯的喊殺聲,滾石檑木鋪天蓋地怒吼而來,無數箭矢劈頭蓋臉而下,如同蝗災降臨!
「完了!」泥熟啜心中,泛起從未有過的寒意,嘶吼道——「撤,撤退!」
天兵降臨,鬼哭神號!
薛仁貴翻身上馬,戟指蒼穹幾乎是用盡平生力氣怒吼——「殺!為大帥報仇!」
「殺啊!」
「血債血償!」
「為大帥報仇!」
滾木、箭矢、火球,帶著唐軍將士無限的憤怒與殺意,從天山之麓怒嘯而下。
此間,瞬時化作真正的阿鼻地獄!
「薛仁貴!」泥熟啜在心中,如同詛咒一般咬牙切齒的念著這個名字——「我記住你了!」
「撤退——不可戀戰,撤退!」
征戰一生縱橫草原,所向無敵從不言敗的泥熟啜,生平頭一次拔馬便逃,如喪家之犬!
主帥如此,將士勿論!
被砸死、射死、燒死的突厥士兵們成了天山永不超渡的冤魂。
兵敗,如山倒。
看著眼前滾滾煙火,聽著突厥人的人喊馬嘶,面沉如水的薛仁貴,卻是雙眼通紅。
一字一句,如同從牙縫裡迸出——「令,追擊!殺無赦!」
「殺啊——」
漫山遍野,遍舉刀槍,唐軍的喊殺之聲令天山顫抖!
滾滾騎兵從天而降,如天河之水乍洩而出,勢無可擋。
薛仁貴白馬銀袍一騎當先,方天畫戟熾如烈火奔如怒龍,身先士卒最先殺來。
泥熟啜正在鐵騎近衛的護衛之外,伏馬回逃。咬牙切齒的回望山麓戰團,遠遠看到高高飄揚的唐軍主將紅旗,和醒目的雪白一騎。
「白馬銀袍薛仁貴……我真的記住你了!」此刻的泥熟啜,幾欲食其肉,寢其皮!
「嚓嚓嚓——」方天畫戟一招擊出,居然斬斷兩顆人頭一顆馬頭。
從天而降的唐軍精銳騎兵,本就讓心驚膽裂一盤散沙的突厥人戰無可戰。此時又遇上這樣一員神魔般英勇的將軍,頓時潰不成軍。
廝殺起來的薛仁貴,從來不發一言。此時,他雖是一騎突入敵軍叢中,可是眼睛全沒著落在身邊這些蝦兵蟹將的身上,而是遠遠覷著那一面漸行漸遠的狼頭大旗。
「泥熟啜,休想逃走!還我大帥來!」鋼牙一咬,薛仁貴猛提畫戟怒馬奔騰,捨了大軍孤身一騎朝突厥大軍核心衝殺而去!
便如同鋼刀切豆腐,潰不成軍的突厥人根本擋不住他。眼看著一騎白袍切入望風逃遁的突厥大軍之中,直指中軍核心所在。
「豈有此理!」一向城府極深老道持重的泥熟啜,幾乎三屍神炸跳!
「我軍雖敗,敗在地勢處劣,然兵力體力仍是佔優,待退出這塊絕地再待回頭與你廝殺!你倒好,居然蜉蚍撼樹的追擊上來!」尋思至此,泥熟啜胸中怒意已是無法遏止,大喝道,「中軍止住!——回擊唐軍,擊殺薛仁貴!」
畢竟是一方梟雄軍略之大成者,雖露敗相,可是泥熟啜所率的親勳中中軍很快寧定了心神。百餘名泥熟啜親自挑選的驍勇中軍之將,排開陣勢朝孤身一騎的薛仁貴衝殺而去!
薛仁貴一騎突入敵軍叢中,雖取敵首如拾草芥,可並未狂妄到犯傻的地步。眼看就要追上敵軍中軍將旗,可對方百餘騎反向朝自己衝殺而來,薛仁貴心神一凜,提高了警惕。
斬開一圈敵軍,方天畫戟往馬背上一按,虎紋畫眉弓昂然在手。
「受箭!」
鐵臂張舒,烈箭如電!
三騎同時倒翻在地,突厥驍騎們大吃了一驚——「如此遠的距離,一箭三發,全部命中!」
不及他們回神,又是六箭齊來,無一虛脫!
眾將無不心驚膽裂,全身冷汗直冒——「下一個會是誰?」
此時的薛仁貴,居然再從馬鞍上取下一把三鈞鐵弓,與秦慕白贈他的虎紋畫眉弓合在一處,雙弦合攏一箭上弦,瞄準了百步開外的泥熟啜!
「泥熟啜!——還我大帥來!」
砰然一箭射出,疾風帶響如秋泓乍洩流星奔月!
「啊——」泥熟啜如同被一柄鐵垂砸中,慘叫朝後翻飛,轟然落馬!
「將軍!」眾將駭然,幾乎靈魂出殼!
全體中軍驍騎,一擁而散盡皆奔回,近衛豎起大盾鐵牌,死死護住了倒地的泥熟啜!
凡是親眼見到泥熟啜中箭之景的突厥人,無不寒到了骨子裡——那一柄箭,比尋常唐軍最結實的破甲箭還要長了一倍,粗了一倍。它生生的扎進泥熟啜身上所穿的,唐人所制明光戰甲最結實最華麗的胸鏡甲處,直接洞穿了他的身體,再將他牢牢的釘死在了地上,幾乎拔不出來!
臨到暈死之前,口中鮮血如噴泉般湧出的泥熟啜拼盡全力發出一個絕望的字符——「撤!」
突厥人,如海水退潮般洶湧退去。
滾滾浪潮之間,一騎白袍盡皆染血,如燈塔般昂然仡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