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中國,也沒有哪一步法律要求她的公民必須這樣做。然而瑞安市的一個普通農民卻這樣做了——以幫助他人為己任,且始終如一。這,難道不值得人們敬佩,並引起思考嗎?
如今,年逾七旬的周老依然熱心助人,熱心村裡的公益事業。小到一幅春聯橫幅,大到村裡設施建設,周渭星無不傾力相助。
不久前,周氏族譜修訂,人們請周老一起編纂修繕。周老義不容辭,東訪西尋,四處查找資料。而後,村裡籌建普善寺,又把已經賦閒在家的周老請出幫忙謀劃。幾乎同時,上馬村決定要興建老人公寓,給村裡老人一個安享晚年的居所,也請他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加入老人公寓建設委員會,為其出謀劃策。似乎在村民們的心目中,周老的高德,就是成功的鎮石。若能把周老請出,則事必成。「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周老退而不休,反而更忙了。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多才多藝、受人尊敬的老人。卻在將近四十年的漫長歲月裡,忍受著一種不公正的待遇,只因為那荒謬的——
「社會關係」
建國以後,周渭星懷著一個共和國公民的驕傲和喜悅,積極參加本鄉本村的土地改革,民兵訓練和掃盲等政治、經濟、國防和文化活動,周渭星不辭勞苦地肩負起了聯絡員、組織者等多重任務。在為鄉村的工作四處奔走的過程中,他廣結人緣,有了一定的「社會關係」,為維護鄉村穩定,推動社會進步做出了貢獻。
然而,善良淳樸的他萬萬沒有想到,他所謂的「社會關係」,竟使他在人生的幾十年裡背上了政治黑鍋,多次受到不公平的對待:1952年,他被提名為鄉掃盲模範,但因為「社會關係」,鄉里的主要領導以需要考驗為由將這次提名束之高閣;他連續當選鄉第一、二、三屆人大代表,但因為「社會關係」,由他出任鄉文教衛生委員的方案落空了;他具有出色的勞動技能而被評為農業先進生產者,但因為「社會關係」,那時的鄉黨委馮書記讓他擔任鄉農科員的提議被否定了。在那個極「左」思潮泛溢的年代,政治上的主要特徵是,只有紅與黑兩種顏色。作為社會的人非紅即黑,並要求每一個人純之又純。在從來就不是真空的社會裡,誰能如此「純淨」,「純淨」得連一丁點兒「社會關係」也沒有呢?可是在那些扭曲的目光裡,儘管周渭星為村民做出了貢獻,但因為扯上了說不清、道不明的「社會關係」,他就活該成為批判而非獎賞的對象。周渭星被打上了「黑色的印記」,這是多麼巨大的不公,這是多麼荒唐的論斷!然而在那個特定的歷史時期,這一謬論卻堂而皇之地擺在周渭星面前,成了他人生道路上的最大障礙。
後來,周渭星到當地的上馬村小學擔任民辦教師。這是社會對他的人品和知識的再次肯定。在學校裡,他人緣好,又有多方面的教學技能,因而得到趙沛珠、唐秀華等幾任校長的讚賞,與該校的骨幹教師陳永欽、李曉偉、林伊寧和李愛玉等先後共事,也十分融洽。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幾年以後,上馬小學的教育質量便有了明顯的提高,上級教育行政部門還在該校召開現場會,推廣他們的先進經驗。誰知天有不測風雲。由於個別人顛倒黑白,搬弄是非,迫使周渭星放下教鞭,重新撿起鐵鋤。這導致他與次年的「民轉公」失之交臂,給他一生帶來了無窮的隱痛和無盡的遺憾。
但無論面對怎樣的強權,周渭星都寧折不彎、決不低頭,顯示了他做人的錚錚鐵骨。「文革」期間,當地的一些所謂「革命分子」不但抄走了周渭星心愛的100多本書籍,而且「責令」周渭星當他們的秘書,替他們寫造反團隊的標誌、紅袖套、旗幟上的大字和大字報等等。面對那些胡作非為的人,周渭星正氣凜然,嚴詞拒絕。他說:「我不參加你們的造反組織,你們的『責令』對我無效,你們的大字報我半張也不寫!」在濁浪滔天、朝不保夕的惡劣環境中,周渭星勢單力薄,但他不畏強暴,挺身而出,勇敢地駁斥了那些人的無理要求,維護了自己的尊嚴和清白,這不能不令人肅然起敬!
懦弱悲觀的人將生活的坎坷視為命運的不公,因此消沉失落,萎靡不振;堅強樂觀的人將生活的坎坷視為人生磨練,光明前的暗淡,因而能夠坦然面對,愈挫愈勇。周渭星屬於後者,而且無論身處何種環境,周渭星始終保持著一顆真誠善良的心。上馬村一帶一直口耳相傳著許多關於周渭星不為一己之私,舍利取義的事跡。其中有兩件事作為民間道德規範的活教材流傳至今——
「米菜」風波和「黃魚」事件
1960年,天災人禍幾乎把我國人民推入絕境。自然,上馬村的村民也不能倖免。那一年,全村老小連糠菜、藕渣都吃不上,村裡餓死了好幾個人。為了活下去,周渭星和幾個村民東借西貸,湊了一些錢,於當年春天結伴去平陽縣買米買菜,以度過饑荒。一些鄰居也拿錢托周渭星代購大米青菜。他們在平陽縣買到了180斤大米,但被該縣的市場管理部門發現後沒收了。他們又輾轉到農村,買來幾千斤芥菜僱船運回瑞安。當小船途徑宋橋地方時,這些「救命菜」又被宋橋的水產部門無理攔截,佔為己有。周渭星和他的同伴們蝕盡血本,兩手空空回到上馬村。他首先借錢如數還給那些托他買米買菜的鄰居,他說:做人要講道德,講良心。寧可自己多負些債,也不能讓鄰居們吃虧。在周渭星眼裡,利是短暫的,義是永存的。
「文革」期間,一次周渭星和六七個村民買了1000多斤黃魚運往溫州銷售。當天晚上,那些暫存在西郊一族人家裡的黃魚便被紅衛兵發現了。周渭星知道情況不妙,要求大家把黃魚轉移到別處藏匿,竟無一人同意。於是,他只得獨自挑了200來斤黃魚,連夜運到清明橋一個熟人家裡。後來果然不出周渭星所料,當夜9時許,剩下的800多斤黃魚全被紅衛兵以「投機倒把」的罪名沒收了,而周渭星搶先一步運出的黃魚,則在第二天一大早便被清明橋一帶的居民搶購一空。事後,他把出售那200來斤黃魚所得的錢,全部交給同伴統一分配結帳。
周渭星沒有提及200斤黃魚能賺多少錢。但在我想來至少不是個小數目。在那個極端困難的年代,那筆錢對經濟困難的周渭星一家無疑是雪中之炭,但周渭星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統一分配。我欲以語言讚美周渭星的這種高尚品格和無私精神,但在他看來,這只不過是做人的根本,是普普通通的事情。樸實,使周渭星站到了高處,這也是一種偉岸。
周渭星在做著這一件件他認為平淡無奇的事情的同時,也在積累著名譽。積累名譽比積累財富的過程更長、更艱難。因此名譽卓著者比富甲一方者更受到人們的尊敬。周渭星正是這樣一位受到各階層人們尊敬的人,是一位溫厚的老者,一位真誠的朋友,他還是一位——
優秀的教師出色的學生
周渭星似乎與教師有著不解之緣。
1950年代,他就在上馬村小學擔任民辦教師,但後來因為「政治原因」他被迫離開了講台,這成為他一生的遺憾。
1979年5月間,周渭星把蜂場安置在山東省滕縣羊莊中學附近。在平日的接觸中,該校師生透過周渭星「養蜂人」的外表,隱約窺見他那屬於「文化人」的一面:莊重斯文、見多識廣、坦誠待人……
一次,羊莊中學的一位語文教師試圖邀請他在一片空曠地上給他班的學生上《荔枝蜜》一課,周渭星欣然同意,他拿著一隻小板凳來到席地而坐的學生們中間。此時,另一個班級的老師聞訊,也將學生帶來聆聽周渭星講授。他從《荔枝蜜》是我國著名散文作家楊朔在荔枝之鄉深入生活後創作的一篇優秀散文導入,不但分析了作品的主題和結構,而且深入淺出地向學生們講述了蜜蜂的種類、養殖歷史、繁殖過程、飼養方法和病害防治,以及如何採蜜、蜂蜜的出口、藥用價值,蜂膠、蜂毒、王漿的提取和花粉的用途等多方面的知識,還提出蜜蜂具有辛勤勞動、組織性強、分工嚴密、熱愛集體和勇於獻身等高貴品質。然後他又打開蜂箱,讓學生辨別工蜂和蜂王的特徵,觀察工蜂釀蜜、蜂王產卵的過程。那兩個班級的學生在大開眼界的同時,無不對知識淵博的周渭星刮目相看,深表崇敬。後來,當羊莊一帶的槐花凋謝、周渭星攜蜂北上時,許多學生都主動前來幫他搬箱裝車。離情別緒,油然而生。
如果說這只是周渭星在教師生涯中留下的一個小小插曲,那麼1987年,當鮑田鎮第二中學邀請時年57歲的周渭星擔任政治和美術教師時,他就開始譜寫他那恢弘的心靈樂章了。在那看似狹小、實則廣闊無邊的三尺講台上,他的聲音在那裡流淌,像山泉淙淙,引發學子們的無窮遐想;他的激情在那裡迸發,像江水滔滔,推動後來者的生命之舟駛向大海;他的畫技在那裡展現,使學生們領悟線條的奧妙,構圖的深邃,光影的變幻;他以人格在那裡指引,開啟他們心靈的窗戶,引導他們遠眺藝術的聖潔、人生的燦爛和世界的美麗。周渭星以他的言傳身教,激勵他的學生面向未來,凝眸希望,越過艱難,擁抱輝煌。在這裡,周渭星收穫了桃李滿天、下自成蹊的人間美景。
1993年,周渭星已經61歲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年逾花甲意味著他們的生命之路不再有鳥語花香、樹影婆娑的絢麗,而只有枯枝敗葉、滿地凋零的淒涼;不再有朝氣勃發的雄心壯志,而只有長途跋涉、歷經顛簸後的精疲力竭,無所作為。於是他們或是踽踽前行,捱年度日,或是哀歎殘陽西墜,落霞飄散。然而當我追隨著周渭星的人生腳步,同他一起步入他人生的初冬時,竟驚訝地發現,這一條原本暗淡的路,卻依然是花香滿徑,充滿微笑。是的,周渭星是卓然不群的。隨著年齡的增長,他沒有來日不多的歎喟,而是老而彌壯,雄心未已。周渭星不願匆匆地以一個粗糙的句號,結束他前進的腳步。相反,他要以一個驚歎號為他的人生再加上一個註腳——完善自身,超越自我。周渭星又一次回到了校園,以學生的身份。於是也才有了開頭那轟動的一幕。
秋去春來,寒暑三度,跨入大學校門的周渭星潛心治學。他並不因為自己大大年長於其他學生而怠於學習。相反,他晨讀夕練,愈加刻苦。他配了3副老花鏡,一副放在學校,一副留在家裡,一副帶在身邊。他走到哪裡讀到哪裡。在一次考試前,周渭星複習了一個通宵,第二天早上手拿眼鏡,卻樓上樓下到處找眼鏡。老伴指點他:「眼鏡不是在你手裡嗎?」周渭星恍然大悟,連聲說:「我太緊張啦,太緊張啦……」經過三個寒暑勞神焦思的苦讀,在所有課程中,周渭星不僅門門及格,而且取得6門70分以上、2門85分的好成績。其中書法獲得90分的高分。1996年2月,64歲的周渭星從浙江師範大學美術系畢業。周渭星用他人生的智慧向我們揭示了許多人可能一輩子也悟不懂的道理:社會總是在持續演變發展的,永不停滯,且不知其終。身處社會中的人,即使面臨逆境,也無須消沉退縮。只要胸懷希望,不斷充實自己,沿著已經認定的路堅持不懈地走下去,便會遠離沼澤,步人綠洲,才不會愧對歲月、枉活一世。這個道理看似淺顯,實則深奧。
當周老安然端坐你眼前時,你不會覺得他是一個老態龍鍾的老人,而是一個淡定平和的智者。在歲月的磨礪中,他的才華氣質早已渾然內斂。他祥和地述說著自己的往事,彷彿那些只是他人生道路上的陳列和擺設。他只是輕輕拂去落於其上的歲月塵埃,將它們展示於你眼前。但這些看似尋常的陳列,卻向我們呈現出了這樣一份——
非凡的履歷
周渭星的最初學歷僅是小學,但他學而不厭,點滴積累,步步登高,終於攀上知識的高峰,獲得了大專文憑;他原有的身份僅僅是一個農民,後來又種過田,養過蜂,做過工,當過教師,曾任村辦企業麻袋廠和新華塑料廠的供銷員、供銷科長、副廠長;他還當過民兵,後任村民兵連副分隊長,最終脫胎換骨成為一位具有文化品位和氣質的人才。
在90年代,已是書法家、美術家協會會員的周渭星又相繼加入了瑞安飛雲詩院和攝影家協會。閒暇之餘,周老便同一班志同道合的詩友吟詩作賦,抒懷銘志。飛雲詩院每年都要出二期詩刊。短短幾年間,周渭星就在《詩刊》上發表了幾十首詩,打印裝訂成了厚厚的一冊。為寫詩攝影,已是耄耋之年的周渭星,每年都跟隨社友四處采風。僅去年周老就去了文成劉伯溫故居、南田和龍泉白雲巖等地。他或吟詠在青山秀竹之間,或徜徉在清溪碧水之畔,在詩詞古韻裡演繹他永不消退的生活激情和人生智慧。
如今,周老已是無職一身輕,但他仍然精神矍鑠地為自己的這份履歷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1999年,70歲的周老,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成為一名共產黨員,是周老數十年的夢想。這夢想如同一簇火焰,燃燒在心底。但莫須有的「社會關係」卻像看似無形卻凝重無比的玻璃容器,隔絕空氣,讓火焰黯然,讓夢想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