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他挺聽話的。也懂事多了。那天,他專門送我到汽車站。唉,我都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把自己這雙腿抬上車的。」
「想他,您過段時間再去看他。反正就三個小時的車程。」
鄧主觀笑了一下,很不是滋味的一個笑臉。
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巫山情休閒中心的生意,今天一點也不好。潘雲良在員工休息室坐了一個多小時,也沒聽到總台叫她的號子。她起身站到窗前,看看外面發黃的太陽,睫毛又垂了下來。接著,她恍恍惚惚走進員工更衣室,打開標有自己名字的櫃門,拿出鄧主觀留給自己的大信封,看了又看。她有些猶豫。過了幾分鐘,大信封的口子還是被她撕開了。撕開封口時,她已經顯得很果斷、很堅決。她一下子,猛地就把信封口撕掉了。
潘雲良發現大信封裡還套有一個中號信封,也封緊了口。但外面還有一張紙,抽出一看,原來是鄧主觀寫給她的一封信。她才看了兩三行,臉色陡地白了,嚇人的那種白色。喘出兩口大氣,才讓她猛地回過神來,抬步急急衝出更衣室。到了街道旁,潘雲良攔下一輛出租摩托車。摩托車還沒停穩,她右腿一抬,便跨上了摩托車。
她叫道:「快、快,送我到狗吊拐礦去!」
開摩托車的男子說:「狗吊拐礦?南山嶺上的那個?」
「南山嶺,就是南山嶺那個!」
「太遠了。」
「我給錢。」
「兩百。」
「三百!我給你三百塊,你只要快開。你快點開呀!」
潘雲良不停催著開摩托的男子快點,再快點,再快點。途中,她突然想到什麼。對,鄧主觀的信中提到一個人的名字。她從褲兜裡摸出手機,給齊娜打去一個電話。只說了幾句,也不管齊娜在手機裡急巴巴餵著什麼,她已經把手機掛掉了。她已經在罵自己,怎麼不知道跟鄧主觀先打一個電話?但她失望了,鄧主觀的手機打不通。她的心直往下沉去,只得大聲催著摩托車司機:「我再加一百,你再快一點。」
「這是山路,彎多,坡又陡,摔下去不得了。」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家裡有老婆和兒子還等我養。」
「反正你再快一點。我、我現在就給你四百塊,你給我快一點,再快再快你再快一點!」她一邊催促,一邊掏出四張百元鈔票塞進摩托車司機口袋裡。
爬上最後一個坡,往左手拐一個彎,便到了狗吊拐礦。就在這時,潘雲良的魂魄猛地躥出自己的身子。她聽到一聲爆炸。這聲音很悶。在礦山裡長大的她,知道發悶的爆炸聲都是從窿道深處發出來的。
「鄧大哥——」她尖叫起來。
剛到狗吊拐礦,摩托車還沒停穩,潘雲良已經跳下來,大步直奔窿道口。這時,窿道口已經冒出濃煙。顯然剛才的爆炸聲就是狗吊拐窿道裡發出的。窿道口站著有五六個這個窿道路工,他們也被剛才的爆炸聲嚇傻了,咧開一張張嘴巴。看到潘雲良就要衝進窿道口,有個高個礦工突然反應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嚷道:「別進去,煙會嗆死你!」
「你讓我進去!你讓我進去——」
「你瘋了,別進去!」
「你鬆手你鬆手,你這王八蛋鬆手——」潘雲良又罵又叫,使勁掙扎著。但高個子的手沒鬆開。另外兩個礦工也過來幫高個子,把潘雲良連連扯退了好幾步。潘雲良使出渾身的力氣又喊道:「鄧大哥!鄧主觀——」
聽到潘雲良這麼喊叫他的老闆的名字,這些礦工似乎知道潘雲良是鄧主觀的什麼人,便安慰道:「這位大姐,你冷靜點。」
「他怎麼啦?我大哥他在哪裡——」潘雲良瞪起大眼問道。
「這位大姐,鄧老闆今天有點反常,他自己鑽進窿道裡裝炸藥,裝好炸藥他又要自己點炮。我說我來點好,他瞪了我一眼,把我攆了出來。結果他人沒跑出來,這炮就炸響了。」
「他現在怎麼樣?」
高個子說:「大姐,這硝煙稍小一點,我們馬上進去找鄧老闆。他欠我們的工資,我們也想快點進去把他找出來!」
過了二十幾分鐘,窿道裡的煙才慢慢小了許多。三個礦工戴上口罩,小心翼翼鑽進窿道。潘雲良說:「我進去!你們讓我進去!」
「不行!這不行!」高個子擋到她跟前,勸道,「你再等一下。真出什麼事,我們負責不起呀。」
沒多久,有個礦工從窿道跑了出來。
「怎麼樣——」潘雲良瞪大眼睛,哆哆嗦嗦問道。
這位礦工頭一低:「鄧老闆他,炸沒了。」
「啊——」潘雲良一口冷氣剛吸進去,雙腿就猛地軟了,跪倒在窿道口前。
她絕望地又哭又喊,昏天暗地的。
過了五六分鐘,其他兩個礦工也跑了出來。
這兩個礦工揚手舞蹈、歡天喜地叫道:「見礦了!見礦了!我們見礦了!」
高個子大聲地說:「真的嗎?真的嗎?」
「真的!我們見到礦了!」
「太好了!太好了!快快,我們進去看看,這下我們有錢了!」
高個子和他們礦工就要一起鑽進窿道。
潘雲良撐起身子,擋在窿道口,嚷道:「不許進去!」
高個子一怔,說:「這又不是你的礦!我們都是鄧老闆雇的礦工。」
「不是我的礦,也不許你們進去!」
「你這女人怎麼傻?不把窿道裡的礦挖出來,別說我們幾個月的工資補不了,連老闆他的後事也沒錢辦。他就是一個窮光蛋!你讓開吧,讓我們進去。」
潘雲良喘出幾口粗氣,再次嚷道:「不許進!誰進我就跟誰拚命!」她忽地貓了一下腰,從地上拾起一塊大石頭。她要看到誰敢進窿道,這塊大石頭就砸向誰。
結果,連高個子也退了兩步。他叫道:「欠我們的工資誰來付——」
「我們要工資——」
其他雇工也哄了起來。
「工資錢我付!」一個聲音突然在這群礦工身後發出。
齊娜剛剛從一輛越野吉普車裡跳出來,叫上一聲,便疾步跑到潘雲良身邊,看到潘雲良悲痛欲絕的樣子,連忙抓著她的手臂。她急巴巴地問:
「雲良,主觀他——」
「他、他沒了。」
說罷,潘雲良倒在齊娜懷裡。
齊娜抱緊潘雲良,可自己的身子突然打起冷戰來,接著一起軟倒在地上。
過了半個小時,齊娜才緩緩清醒過來。她掙扎幾下,摟著潘雲良痛哭起來。又過了好一陣,才找出手機給馬多克打電話……
64
寧紅的手機鈴聲響了。這是一個讓她感到陌生的號碼。但知道這號碼屬於省城用戶。接聽時,她意外聽到一個聲音。她連忙說:「喲,席姐呀,您好您好!」這個電話正是慕容副省長的夫人打來的。你來我往說了幾句後,寧紅便十分熱情地邀請:「席姐,明天週五了,這週末能來青雲休閒一下嗎?避暑也好。這裡的溫度比省城低三四度。昨晚,青雲還下了一陣雨,今天天氣更涼爽些。」
席姐說:「我倒想問問,這個週末你有沒有空隙出來呢?」
「有。怎麼會沒有呢?我呢,週末差不多都是家裡蹲。」
「那你來省城一趟,行嗎?」
對於席姐這個邀請,寧紅感到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興奮,求之不得。席姐的手一定發癢了,想讓自己跑過去陪她打兩天麻將吧。用不著猶豫什麼,她馬上答道:「好咧好咧,我明天下午就去。後天上午我去拜訪席姐。上次喝的土雞湯到現在還讓我回味無窮哪。」
席姐說:「後天中午,我帶你再去喝土雞湯。算算時間,我也有好些日子沒去喝湯。」
「很忙吧。」
「我有什麼忙的?家庭主婦也算不上了。不需要煮飯弄菜,還能叫家庭主婦?我呢,一個看家老太婆。」
「也怪慕容副省長太忙。」
「他忙。我也不想知道他在忙什麼。電話裡不多說了,後天見面再多說幾句話。」
第二天,寧紅陪寧紫在一家酒店大廳裡吃完中飯,就打算直接坐車前往省城。吃飯時,寧紫心情很糟,要讓服務小姐上一瓶紅酒。寧紅沒同意。她看看妹妹,突然有了讓妹妹一起到省城去的念頭,便跟妹妹說,省城好些服裝店都到了新貨。寧紫無精打采說,不想買衣服。寧紅笑了,購物狂也不購物了。寧紫歎道,過去有幾櫃子衣服也覺得沒衣服穿,但現在發愁,這櫃子的衣服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穿得完。寧紅聽她這麼說話,心裡馬上彆扭起來。前幾天,她想打個電話給侯子,把寧紫現在的情況跟他說說。但侯子的手機老是關機。那天晚上,寧紅跟剛剛回家的史不得建議,讓侯子早點回來算了,寧紫的精神已經崩潰得差不多。但史不得沒認可她這個想法,說組織上一個典型也是很難樹立起來的。看她嘀嘀咕咕沒完沒了,史不得乾脆把侯子跟沈護士剛剛訂婚的消息說了出來。寧紅髮悶半天,歎道:「這男人真沒法說清楚。」她不敢把這消息轉告給妹妹。如果妹妹也能到省城逛逛,應該會讓她開心一些,或許還能找到某個機會再跟她說侯子訂婚的事。於是,寧紅反反覆覆建議妹妹跟自己一起去省城。但寧紫搖了搖頭,不管寧紅怎麼說,這頭一直搖著。
傍晚,寧紅到了省城,住進旭日大酒店後,痛痛快快衝了一個澡。她想早點休息,明天再跟席姐聯繫。
八點半鍾剛過,席姐突然打進電話。
席姐問:「寧紅你到了省城沒有呢?」
寧紅告訴她:「剛住進賓館。」
「晚上能過來坐坐嗎?」
「現在——」
「嗯。」
「三缺一?」
「我一個人在家。如果你還有其他事,能不能先放下——」
「我沒事,沒什麼事。我馬上過去。我也想陪席姐多聊聊天。」
席姐會有什麼事呢?怎麼急著要跟自己見面?寧紅坐進車裡時,意識到席姐這次相約不是打幾圈麻將那麼簡單,又會有什麼事呢,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看來席姐有些反常。對,從昨天那個來電時,自己就應該下這個判斷。她看看車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並沒讓她眼睛觸及到什麼一樣。她的眼神有些呆滯。
慕容副省長家的門虛掩著。寧紅推門進來時,看到席姐正在客廳中央踱步等候自己。寧紅說:「紅旗路堵了一會兒車,一輛舊的士把前面新寶馬的屁股啃了。」
席姐給寧紅拿來一瓶蘇打水,接著坐到寧紅身邊,問:「這段時間你跟慕容副省長見過面沒有?」
寧紅沒想到席姐一開口就直奔這個敏感話題。她笑道:「沒有。這三四個月我沒見過副省長。」
「你怎麼不來見見他?」
這句話一時讓寧紅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打量了席姐一眼,又想想,乾脆如實回答:「打過好幾次電話,想約請慕容副省長吃飯,但他每次都說工作很忙,以後再找時間。他還說,別這麼客氣,過於客氣就成客套了。他就是這樣說的。」
席姐說:「寧紅,在我心裡,你就是我妹妹。」
「席姐這麼看得起寧紅,是我的福氣。」
「都認妹妹了,我這個姐姐跟你說幾句私房話。跟領導打交道,先要摸清楚領導的個性和生活習慣,特別是一些愛好,包括吃喝拉撒、吹拉彈唱,更要瞭如指掌。只有投其所好,這才是關鍵。想當初,慕容在燕荊縣當縣長助理,不是副處級,正科,縣長助理是他們縣裡自己設置的,市委組織部不認可。有一次縣長當著我的面,稱讚慕容有什麼領導才幹潛能,一大籮好聽的話,說得我心裡也暗暗動了念頭。我晚上就想,慕容也可以把『助理』兩個字刪掉。講實話,當時的燕荊縣長那點口才還比不上慕容睡覺時隨便說幾句夢話的好聽。」
寧紅真是想笑,抿抿嘴。
「是這麼一回事。一個結巴子當縣長,一個縣都成了結巴子。我發現燕荊縣真沒幾個口才好一點的領導。想到要讓慕容事業上有發達,我便跟他說,你平常說話時該學會謙虛一點。寧紅你要知道,慕容的口才如果讓縣長嫉妒起來,縣長還會欣賞他嗎?後來,慕容平常少說話,說什麼話時也拖泥帶水,還摻點老家口音,但又不能吞吞吐吐。謙虛過度,照樣也會讓縣長生氣,覺得你慕容故意學他。領導的習慣,有些學得,有些學不得。學不得的學了,就是羞他,這還得了?還好,慕容當時聽了我的話。他這樣做了。」
寧紅終於笑了出來,但只有輕輕兩聲。接著,她再次全神貫注聽著席姐的講述。
「老天爺公平,它最公平,分配給男人與女人的智慧是一樣的。但男人最終沒女人那樣聰明。為什麼,你知道這原因嗎?」
寧紅搖搖頭。當然,她可以做出某種回答。但她沒說話。她怕自己的回答會改變席姐的語氣與話勢。她便搖了搖頭。
「女人的智慧只裝在一個腦袋使用。男人不一樣,給大脖子頂端裝上個大頭,給小脖子尾端也焊上個小頭,他們的智慧也就攤分給一大一小兩個頭。小頭也需要給點智慧,要不然一根普通****會有什麼耍魔術一樣變化呢?結果男人集中不了智慧想問題,想問題時總會分散注意力,甚至顧此失彼,滿足小頭慾望,便失去了大頭想守住的東西;滿足大頭的約束,又壓抑了小頭的慾望。男人是一個矛盾的東西,有時大頭想到的事,小頭又做不了;小頭做得了的事,大頭又不敢想。還有,小頭做了事,或者沒做的事,都會讓大頭常常感到後悔。你覺得我在講痞話嗎?」
寧紅對席姐這番話沒有完全聽明白,但很乾脆地回答:「當然不是。」
席姐點點頭:「男人的褲襠生活要比女人豐富得多,自然也分神多了。鄉下有句話,母狗不搖尾,公狗不上背。我不認同這話。母狗搖尾巴,先是公狗流露出淫意挑起來的。好啦,不談狗了,不說男人頭了。我說這些話,就是證明一點,全神貫注才是女人比男人聰明的原因。慕容選上副省長後,他也感歎,這頂帽子是人民給的,也是我這個夫人給的。這句話你聽進去,爛在肚子裡就行了。我跟你說這句話,因為發現你也是我這種類型的女人。」
「謝謝席姐。謝謝。」
席姐很努力地笑了一下:「慕容的習慣,也許你瞭解一點,但應該不多。他當副省長後,任何一個人都難以發現他的個人習慣和生活方式。」
「任何一個人?」寧紅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