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止得住哭嗎?楊碩士已經完全絕望了。但嘴裡還是一句接一句念叨,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這時,鄧主觀看到公路邊幾排草綠色的臨時帳篷裡擠滿災民。他想,楊碩士的堂弟也可能逃到這裡了。果然,他下車才到第二個帳篷,便發現了楊碩士的堂弟。堂弟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告訴鄧主觀,全家就他一個人跑出來了,還算自己命大,只是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什麼東西也沒來得及帶走。
鄧主觀急巴巴地問:「那瓦罐呢?」
「瓦罐?什麼瓦罐?」堂弟反問。
「你堂姐有個瓦罐埋在你家院裡。」
「我想起來了。埋是埋到了我家院子裡。但她沒跟我說埋在哪裡。我那院子挺大,還有幾塊菜地。」
鄧主觀只好回到車裡跟楊碩士說:「還好,你堂弟這人逃出來了。」
「我的瓦罐——」楊碩士萬分緊張地問。
鄧主觀看看楊碩士,才搖搖頭。
楊碩士眼睛突然翻白,身子斜倒在座位上。
鄧主觀連忙抱著她,大聲叫堂弟找軍醫趕快來搶救。半小時後,軍醫診斷楊碩士沒有生命危險,鄧主觀才讓司機調轉車頭返回青雲。
下午,鄧主觀到工商銀行找行長。他本來覺得鄧胖子多多少少會給點面子。想當初,鄧胖子有錢貸不出去,還是鄧主觀主持召開一次銀企會議,讓十幾個效益好的國有企業跟工商銀行達成了貸款協議。雖然自己不再做官了,鄧胖子應該還會念幾分老交情。但見面後,鄧胖子打起哈哈,說了一通政策上的話,便讓他把資料留下,待他們研究後再說,還說現在礦產品市場不夠景氣。他有點奇怪:「不會吧,市價還在漲,上個月就漲了三個百分點。」行長說:「虛漲,馬上就下來。」——這又不是你銀行定的事。但鄧主觀沒這樣說出口。從鄧胖子這句話中,他知道自己貸到款的夢想只是一個夢想了。
鄧主觀回到家裡,發現楊碩士已經起床。她正抱著家裡一個花瓶,不停地叫著:「我的瓦罐!我的瓦罐!我的瓦罐!」
41
下班回到家裡,史不得帶來一個讓寧紅感到十分意外的消息:「楊碩士被送進了市精神病醫院。」
史不得走進家門時,寧紅剛把挎包擱到櫃子上,又拿起手機翻閱什麼信息。剛才,她的手機連續發出幾聲提示音。她看了一眼,說:「白莉亞約我到健身房裡去出汗。」接著,她猛地想起史不得剛剛說的什麼話,一抬頭就直問:「什麼什麼,你說誰被送進精神病醫院?」
「楊碩士。」
「主觀的老婆?」
「嗯。」
「她怎麼會被送進精神病醫院?楊碩士,一個大大咧咧的人,怎麼會弄出腦子毛病?不可能吧。不可能不可能。」
史不得說:「確實這樣。好像前天下午送到第一人民醫院的。主治醫生看了一下,建議鄧主觀把人送到精神病醫院。鄧主觀頓時生氣,大聲指責醫生隨隨便便接診。那個主治醫生也真有個性,說你這個患者家屬去問問看,如果這個病人還不用進精神病醫院,那我這個醫生就該送進精神病醫院了。」
寧紅撲哧笑道:「這醫生說話也夠絕的。」
「鄧主觀只好把抱著一個花瓶的楊碩士轉送到市精神病醫院。」
「她怎麼會抱著一個花瓶?呵,她前世一定做過古董店的掌櫃?」
「反正人家都說,如果去探望鄧主觀的老婆,什麼東西都可以不帶,只拿一兩個花瓶就行了。楊碩士看到花瓶,就會當成什麼寶貝搶過去。」
寧紅說:「我明天去看看主觀。他是我老同學。鄧主觀這人不走運就是不走運,帽子被摘,老婆又瘋了,挖了七八個月的礦還沒見到值錢的東西。這花瓶不送了,還是給他一個包吧。」
「你還當真要送花瓶?」
「你說,我會這樣做嗎?」
「對了,你順便跟他說上一聲,這兩天我剛好在下鄉。就說是我的意思,讓他別急,這種病有點耐心治才行。精神病到底有沒有治好的?」
「問問你們分管文教衛的苟副市長吧。」
吃晚飯時,寧紅接到「衣拉客」女裝店老闆阿勤的電話。她說今天剛從廣州進貨回來,專門給寧紅帶了兩套巴黎時裝。寧紅忙問:「好看嗎?」
阿勤告訴她:「很適合寧姐姐穿,穿上它一定讓寧姐姐變成個美人。」
「你就是從天宮裡偷幾件衣服下來,我也穿不成什麼美人。」她掛掉電話後,滿臉笑容地跟史不得說,「阿勤店裡來了新衣服,你陪我去看看。」
史不得說:「不湊巧吧,晚上有個電視電話會議要參加,還是我念稿子。」
「沒勁。」
「我明天陪你去吧。」
「明天去?你想讓我一個通宵不睡覺吧。」
「我沒這麼想,年輕時我也沒這麼折騰過你。我從小就沒點激情,像一塊冷豆腐的人。這話你也是認可的。」史不得調侃著。
寧紅乜他一眼:「去你的,耳朵比田螺拐彎還多。我是說,不去店裡看一眼,這一個晚上都會讓我想著那些衣服。好啦好啦,還是我自己去看。」
「白莉亞約你健身,別忘了。」史不得提醒了一句。
「先買衣服,再去健身。輕重緩急我清楚。」
寧紅開車到了步行街,下車才走出十幾步,就聽到有人叫道:「寧夫人好!」
寧紅側頭一看,原來是市政府值班室的小咼。她問:「小咼你也來逛街?」
小咼說:「剛好今晚我不值班,想出來看看衣服。逛了好幾家店子,沒逮到一件好看的。」
「美女的衣服最難買。」寧紅說。
小咼說:「跟寧夫人相比,我算一個醜八怪。聽人說過,寧夫人嫁給史副市長前,就是我們青雲市花。人家還說,世界小姐也比不上您的三圍哦。」
寧紅笑瞇瞇的,嘴巴卻說:「人家亂說一通,我怎麼漂亮,也比不上世界小姐,連青雲小姐我都排不上號。」
「青雲又沒選過美。要選美,寧夫人一定奪冠軍。」
「小咼你也知道哄我這個姐姐高興。嗯,我們一起到前面那家叫『衣拉客』的店子看看。」
「讓我陪您逛店子?」
「你沒時間?」
小咼連連擺手,說:「不是這個意思。能陪您寧夫人逛街,小咼高興還來不及呢。帶了相機就好囉。」
「拿相機幹什麼?」
「照相呀。我第一次陪您逛街,肯定太有紀念意義了。拍上一張照片,再拿給我爺爺看看,他嘴巴裡剩下的幾顆牙齒也一定會笑脫掉。」
寧紅聽明白了怎麼一回事,說:「有時間我們下次再好好逛幾次店子。只是你在政府辦坐班,比不上我自由。」
小咼說:「下次寧夫人一定給我機會,讓我跟您拍一張相片。」
「好勒。只是我的照片沒半點收藏價值。」
「有。怎麼沒有?您是史副市長的夫人,又是一個美女。」
「再美,也不過一個資深美女。」
「您沒老,一點都沒老,看上去跟我們年紀差不多。」
「你小咼越來越會說話。」
說著說著,寧紅和小咼走進「衣拉客」女裝店。看到她倆進來,阿勤連忙迎上來說:「寧姐姐,半個月沒見,您又年輕漂亮了。」
寧紅說:「你阿勤嘴巴裡也長了一隻手。」
「嘴巴裡還長手?」小咼怔了怔。
寧紅又說:「能說會道就是一隻無形之手。比焊接在臂上的這兩隻手更厲害。」
阿勤笑道:「寧姐姐又誇我會做生意。這生意好,都搭幫寧姐姐關照。您才是我的財神爺!」
寧紅說:「把衣服拿出來吧。我倒要看看你進衣服的眼光高了一點沒有。你可不能光數票子,不挑衣服。」
「每次跑廣州進貨,用時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看看哪幾件衣服適合寧姐姐穿。您是我這店子形象代言人,我知道糊弄不得。」
「我可沒當你的什麼代言人。」
「上午有兩個女人來買衣服,好像是什麼局長夫人,都說您穿這個牌子的衣服好看。您看看,還不能算形象代言人?只是我省了一筆聘金。」
寧紅說:「生意做到你這個地步,也夠精明了。」
不過,寧紅接下來有點失望。阿勤從二樓拿下來的三四件衣服,沒一件讓寧紅感到滿意的。寧紅說:「這些款式太時尚。我不喜歡露背。這幾件都是露背裝,讓我怎麼穿呢?」
阿勤介紹道:「寧姐姐,今年廣州、深圳,還有香港都流行這種款式。」
「你有眼光,只是我穿出來,即便再怎麼好看,人家也不會說好看不好看,倒要指指戳戳我的背脊。我這個人,不能穿這種款式。」寧紅還是沒有動心。
阿勤輕噓一聲:「當領導的夫人也不好。」
寧紅說:「你覺得當誰的夫人就好呢?」
阿勤想了想,說:「我不知道。」
「就是囉。」
「要是這世界只有女人就好。」
「單性繁殖?沒這班男人,你這女裝店還開得下去嗎?」
「那倒也是的。女人穿再好看的衣服,也不是穿給她自己看,更不是穿給別的女人看。」
寧紅走到衣架前隨便挑著衣服,眼前突然一亮,拿起一件紫色的衣服比試了幾下,說:「這件衣服有點別緻,我試試看。」
寧紅從試衣間走出來,阿勤驚喜地說:「沒想到這款式還非常適合您!紫色格調,讓您一身大富大貴味!」
寧紅站在全身鏡前,認認真真欣賞鏡中的自己,過了兩分鐘,果斷地說:「紫色富貴。好,這件衣服我要了!」
阿勤有點為難:「這個款式不是特意為您帶回來的。」
「有幾件?」
「三件。」
「我要了,三件全給我吧。」
「您身上這件S號,剛好是您穿的碼子。另外兩件碼子都大一點。」
「沒事,全部給我打包。」
「有一件半小時前賣給了人家,但衣服暫時擱在這裡,明天再來取。」
「給了錢?」
「嗯。」
「你明天跟買主說,衣服有質量問題,已經退給廠家。」寧紅出了一個主意。
阿勤想了想,嗯了一聲。
小咼困惑道:「寧夫人,再好看的衣服也用不著買幾件。」
寧紅得意地說:「早、中、晚各穿一件吧。最寬的一件可以當睡衣穿。睡衣寬鬆一點好。小咼,你看到好看衣服多買幾件也行,那樣會讓你越穿越漂亮。」
小咼笑道:「我買不起。這衣服一件就是三千八,三件就是——」
「漂亮無價的。」阿勤跟小咼說,「多掙一點錢,買一件巴黎時裝穿。到那時候,你就會發現自己有多靚。三分長相,七分打扮。你長相不錯,再配上幾件上檔次的衣服,百分之百是一個超級美女啦。」
小咼露齒笑了起來。
剛出「衣拉客」女裝店門,小咼接到同學的電話,約她到什麼歌廳去聽歌,她只好跟寧紅分手。二十幾分鐘後,寧紅把車開到貴妃健身中心門口。這時,白莉亞等候在門口。看到寧紅滿面春風走下車,她就問:「寧姐有什麼好事,讓您笑得這麼燦爛?」
「買了衣服。」寧紅說。
白莉亞說:「您這魔女身材,穿什麼衣服都好看。」
「年齡不小了,爭分奪秒多穿幾件好看的。」
「寧姐,您總像二十歲的青春少女。來這健身的十幾個女人,數您最年輕。要是您把身份證拿出來看,這裡面有幾個妹妹肯定會當場氣死。」
走上貴妃健身中心三樓時,寧紅問白莉亞:「你芝香妹妹的事怎麼樣了呢?人家還在告狀哪。那天我去探望楊碩士,剛好碰到張偉業局長,他跟我提起這事。他有點為難,馬常務盯得很緊。」
「還沒有搞定。」白莉亞說。
「沒找馬常務嗎?關鍵人物。他這關過不了,結果恐怕會很難說。」
「我知道,芝香也知道。芝香上次聽了您的話,她便跟馬常務多接觸一些,也想把倆人的感情弄出來。」
「熟了就好了。」
「可前幾天芝香發起脾氣來,連摔三個杯子,三個中國紅的杯子都摔碎了,她發誓再也不跟這姓馬的交往了。」
寧紅聽得發怔:「怎麼回事?」
白莉亞說:「馬常務那天晚上突然回復一個信息,只有四個字:俗不可耐。」
「俗不可耐?馬常務怎麼會回復這麼一條信息?」
「後來我問清楚了,芝香連續十三天的晚上給馬常務手機上發一個段子,芝香自己編的。她肚裡有墨水,編什麼段子都有滋有味。他們當官的,一百個裡面有九十九個喜歡帶點黃的段子。省裡我熟悉的領導也一樣,他們覺得黃段子可以讓人緊繃的神經放鬆一下,還說別看段子有點黃,但它有利於身心健康。誰知道這馬多克不喜歡這種段子,結果事與願違,倒惹得馬多克生氣。」白莉亞從這組段子中挑了幾條背誦給寧紅聽。她說:「我只記住這幾條,您要全部聽上一遍,還得找芝香。」
寧紅不由迷糊起來:「不對呀,馬常務平常也愛講點段子。史不得說過,馬常務還是一個段子高手。有一次吃飯,史不得在場,好像郝妍做東。喝了幾分酒,馬常務講了一個段子。他說,一個男書記和一個女縣長一起喝酒,席間書記對眾人說,書記一般都幹過縣長!女縣長笑了笑,也當即回了一句,書記一般是縣長生(升)的!」
白莉亞呵呵笑道:「馬常務也敢講。」
「當時,他還故意顯得很嚴肅地問郝妍,你這個局長是幹過副局長還是副局長生的?這弄得郝妍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馬常務又怎麼會對芝香的幾個段子產生這麼大的反感呢?」寧紅有點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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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茹坐在辦公室,左手托著下巴,右手玩弄著舊鋼筆,目光呆滯。她這種情形的思考,腦海裡卻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