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馬多克的手機響起一聲收到信息的提示音。過了一會兒,他掏出手機,看看信息,嘿嘿笑了兩聲。
解茹問:「齊董事長定下復工日子了?」
「喝酒時才扯到這事,哪有那麼快就定了?信息不是她發的。」
「哦。」
「倒也是一個女人發來的。」
解茹沒說話。
馬多克說:「還是一個黃段子。」
解茹又問:「女的給您手機裡發這種信息?」
「《第十三夜》。」
「什麼第十三夜?」
「她自己編的一組黃段子。第一條的題目叫什麼《初夜》。」馬多克從手機信息庫裡翻出《初夜》,再遞給解茹,說,「你好好欣賞一下這個女人的創作水平。恐怕一部《金瓶梅》還比不上她這篇不夠十個字的小說。蘭陵笑笑生九泉之下也會自歎不如這個女人!」
「還有這種小說?」
「你、你自己看——」馬多克肚子裡的酒好像發作了,頭忽地靠到車窗上,手卻把手機托到半空中,一動不動,好像凝固了。
解茹猶豫一下,才接過馬多克的手機。趁這個時候看領導手機的信息,似乎有點不妥。但她心裡又十分想知道這組信息的內容。因為馬多克明白無誤地告訴了她,這是一個女人發來的黃段子,還有很高的創作水平。也許這種水平就是指刺激性很強的意思吧。
解茹看完這十三條信息後,又看看收到的時間,這十三條信息是在連續十三天裡發來的,每天一條,都是晚上十點鐘以後收到的。讓她始料不及的是,自己把這十三條信息又重新瀏覽了一遍。她是個還沒結婚的女人,也一樣強烈感受到這些短得不能再短的信息竟然會讓自己腦海裡浮現重重疊疊的場景,甚至讓她喘出好幾口粗氣。她用力屏住呼吸,努力克制自己的衝動。這其間,她還惶恐地掃了馬多克一眼。發現他已有輕微的鼾聲,她才抿抿嘴唇。
這是誰發來的?
她猜不出。但她記住了這個手機號碼。她的印象中,這決不是某個女性領導的號碼。不過,也可能是的,比如小範圍使用或特定對像使用的一個秘密號碼。這時,腦海裡有一個閃念。她單手迅速在馬多克手機上編寫了一條信息,直接回復到《初夜》作者的手機上。接著,她把自己回復的信息匆匆刪除掉了。她想好了,這事一定不跟馬多克匯報。但這條信息發出去後,她又擔心那女人會發來信息責問馬多克。要是這樣,她不知道馬多克會有什麼反應。她猜不出,只是越想越緊張。等了十幾分鐘,馬多克的手機也沒收到新的信息,她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
車子緩緩開進賓館大門後,解茹按了一下喇叭,才叫醒馬多克,也順便把手機還給他。當馬多克推開車門時,解茹問了一聲:「誰發來的《第十三夜》?」
馬多克隨口答道:「杜芝香。」
解茹輕輕噢了一聲。她聽說過,這杜芝香不知道有多少個手機號碼,除了日常使用的一個號碼,其他每一個號碼只用於跟一個特定人物聯絡。看來,馬多克也成了杜芝香的特定人物,難怪自己想不起它是哪個人的手機號碼。
40
鄧主觀坐在市工商銀行磨了整整一天嘴皮子,信貸科科長就是沒鬆口同意放貸。鄧主觀的心裡清楚,這一百萬貸款拿不到手,他的礦只得關掉,也意味著前期所投入的幾百萬資金打水漂兒。鄧主觀說:「我要見你們行長鄧胖子。」信貸科科長告訴他,鄧行長三天前到省裡開會,明天早上才能回來。鄧主觀說:「那好,明天早上我再來等候鄧大行長。」
鄧主觀冒雨回到家裡,楊碩士看到他推門進來,感到有點意外。
楊碩士坐在沙發上,懶洋洋地看著電視。鄧主觀從洗手間拿起一塊毛巾,擦擦濕淋淋的頭髮,又回到客廳,朝電視屏幕瞥了一眼,看到上面的人物通通穿著韓服,就知道這又是一部韓片。當然,他說不出名字。他從沒看過韓片,過去有點時間也只看看國外的間諜電視劇。他說過,國內反特劇目都是「兒童片」,鬧不清楚導演幼稚還是演員演技拙劣,反正沒一部國產電視劇能讓他讚賞幾句。但楊碩士不一樣,她可以對著電視機一天看二十四小時。當初,鄧主觀晚上上床摟著楊碩士做愛時,她的眼睛也會盯著電視屏幕。鄧主觀開始對她這種做愛方式很不滿意。楊碩士便說:「你先讓我看完電視再來吧,反正這事又不能當夜宵吃。」鄧主觀說:「你還會有看完電視的時候?」久而久之,鄧主觀習慣了楊碩士這種做愛方式。
鄧主觀把外套脫掉後,又給自己泡了一杯茶,才坐到沙發上。他當然不是陪看電視,只想休息一下。一天嘴皮磨下來,早讓他太陽穴有點發脹的感覺。
這時,楊碩士忍不住了,嘀咕著:「哼,還知道這個家門哪?」
鄧主觀說:「我有家呀!」
「但不一定是這扇門。」
「看來看電視也有一定的奇異功效。」
「什麼意思?」
「兩個月沒見,你楊碩士女士說話水平也有所提高,還懂得一點冷幽默。」
「誰跟你冷幽默?這兩個月你下山沒有,下山又躲到哪個被窩裡,我怎麼知道?我也不想管你,你想怎麼過就怎麼過。」楊碩士挪挪屁股,又說,「對啦,聽說你的女同學回來了。她那個窩就是她一個人。哼,鬼才知道是她一個人。」
鄧主觀馬上抬起頭:「齊娜?」
「呵呵,一猜就知道是她。真是鄧半仙!」
「她上個月才到加拿大休假,怎麼就回來了?」
「這話應該是我來問你。你應該知道。但我不想問你。我知道你不會跟我說實話。這妖精到現在也不嫁人,不知道想等哪個男人抱她睡覺。嗯,你這個老同學也該問問人家吧。」
鄧主觀皺皺眉頭:「人家的私事——」
「也是你的私事。同桌兩年半,沒有一點感情?我看你不是木偶,也不像二百五,她一個眼神夠讓你興奮幾天。人家跟我咬過好幾回耳朵。只是我耳朵小時候流過膿水,中耳炎,醫生說的,裡面還長了個小癤子,人家的話我多半沒聽明白,又不好多問。」
楊碩士有一句沒一句囉嗦了半天,沒見鄧主觀再搭話,便覺得自己討了個沒趣,兩眼又瞄上電視。只是鄧主觀坐到身邊,讓她無法再集中注意力看電視劇。她拿起遙控器,不停把頻道換來換去。調到青雲頻道時,正好播放青雲晚間新聞。畫面一閃而過,楊碩士又換到了東方衛視頻道。
鄧主觀說:「嗯嗯,你把頻道調回到青雲台。」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剛才閃過一個受災畫面。這幾天一直下雨,沒完沒了,哪個地方又發水災了?」
楊碩士冷笑道:「哼,你以為自己還是青雲市人民政府常務副市長?錯了,你只是一個挖礦佬。」
鄧主觀說:「新聞誰都可以看。」
「看了有屁用!看新聞又看不回你的帽子,看新聞也看不到你礦裡的金子。你礦裡挖出幾噸金子,那才叫大新聞呢。《人民日報》都要登頭版頭條。」
「我的礦又不是金礦。」
「我知道,你的窿道裡只能挑出一筐筐黃泥巴。還好意思看新聞?人家漲水也要管嗎?漲吧,再漲幾天水,漲它幾百米上去,漲它一兩千米上去,把你那座礦也淹掉,再好讓你天天坐在家裡看新聞。」
鄧主觀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一搖一晃走進臥室。他不想聽到楊碩士這種不是冷嘲就是熱諷的口氣,早點上床睡覺算了,再說自己也太累。他一倒在床上就閉起了眼睛。
突然,他被一聲尖叫驚醒。
他猛地睜開眼,房間裡漆黑一片。當然,他已經發現自己旁邊坐著楊碩士。他忙打開床頭燈,拿起檯鐘看了一眼,才知道自己睡了三四個小時,時針剛剛指向凌晨兩點。他側頭看看楊碩士。楊碩士正喘著粗氣,兩隻眼睛瞪得圓鼓鼓的。
鄧主觀問:「怎麼,做什麼噩夢?」
她說:「快,快去把你那輛破車開出來。」
「我的破車又進了『醫院』。明天能不能從修理店取回來還說不準。」
「你趕快去找輛車來。」
「找車?哪裡不舒服?」
「呸!我要回我老家去!」
「什麼?回你老家?楊家村,離市區一百三十幾里路。這半夜裡匆匆忙忙回去幹什麼?想回去,等到天亮後再說吧。坐快班也挺舒服的。」
「你不回,我回!」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瓦罐突然長出兩隻大翅膀,它從地上飛起來,在屋子裡飄了一會兒,又忽地從窗戶中飛出去,越飛越高,還越飛越快,越飛越遠。」
「你這是做夢——」
「不是夢!不是夢!天呀,瓦罐會飛到哪裡去?對對對,我還使勁追呀,我拚命追,我也長出翅膀,那手伸得好長好長,眼看就要抓住瓦罐,可就是差那麼一點點,就差那一點點。瓦罐飛得很高很高,我騰雲駕霧一直追,使出吃奶的勁追,可就是追不上。」
「你這個童話還是留到明天早上再講吧。樓下小胖墩、小燕子他們穿開襠褲的最喜歡聽。」
「你還以為我講童話?」
「呵,那就是神話!」
「這事不會是真的吧?我怕,怕瓦罐真的飛走了。」
「睡覺吧。你把夢接著做下去,說不定早上起床時,這瓦罐就被你楊碩士抓回來了。到時候,你把瓦罐的兩隻翅膀折掉。這是我的建議,你看著辦吧。」
楊碩士用力抓了一把頭髮,說:「這不是好兆頭,不是的。我要馬上趕回楊家村!」
鄧主觀苦笑道:「瓦罐長兩隻翅膀,怎麼也跟楊家村扯上關係?就是飛走了,也不過是一個瓦罐吧。」
楊碩士說:「不不,堂弟家裡的瓦罐飛走了,我這輩子連買根麻繩上吊的錢都沒有了。」
「半夜裡淨說些晦氣的話。」
「鄧主觀,你給我聽著,那個瓦罐裡裝的是我們的全部財產,現金,都是現金,還有我的金銀首飾。」
鄧主觀這才驀然明白怎麼一回事:「喲,原來你把家裡的錢全放到你堂弟家裡去了。你怎麼不把它存到銀行呢?」
「我才不會那麼傻,你哪天拿起我的身份證偷偷取走了,我還蒙在鼓裡。我那點金銀首飾也不可能存放到銀行。還有,哪天再認定你是一個腐敗分子,除了查到你外面養野女人,人家一定會到銀行查繳我所有的錢。人家不會做虧本買賣。連酒水飯錢也要自己貼,他們才不會那麼蠢。天天反腐敗,天天吃鮑魚。不查繳你的錢,他們吃得起嗎?」
鄧主觀說:「放到堂弟家的東西,你就放心好了。你堂弟也算個眨眼眉毛動的人,不會糊塗的。」
楊碩士幾下子把衣服穿好了,說:「你不找車,我自己打的回去。讓你找車,哼,你也找不到。」
「這話說的是實話。白天去工行,他媽的一個信貸科長,也在我面前威風八面,想當初他們鄧胖子見到我也像見了祖宗老子一樣。打的就打的,我打的的士比他老子還大。」
鄧主觀突然來了氣,緊跟著楊碩士匆匆穿上衣服。窗外大雨傾盆,當然他也想不出這個時候上哪裡找車。他搶先跑到街道邊攔下一輛的士,跟司機講好價錢,包括過路費由自己掏,才和楊碩士鑽進的士。楊碩士聽得清清楚楚,鄧主觀跟司機如何講價的,一坐上的士就朝司機嚷道:「真會宰人,哪有這樣要價的?」
鄧主觀說:「算了吧,回家要緊。」
楊碩士說:「叫花子,窮大方!」
大雨,鋪天蓋地下來。青雲市,宛如一座雨城。的士順著省道往楊家村方向開去,車窗四周全是雨霧。的士司機有些後悔起來,不該接下這趟生意,嘴巴時不時嘀咕一句什麼。
楊碩士突然問鄧主觀:「你說,晚上電視台播的洪災新聞是不是楊家村呢?」
「我沒看清,你就換台了。」鄧主觀說。
楊碩士若有所思地說:「我想,不會的。十里不同天,市區下大雨,一百多里外的楊家村一定沒有下雨。」
鄧主觀勸道:「你先閉閉眼睛吧。這雨大,車子走不快,天亮時到達楊家村就算不錯。」
楊碩士說:「有架飛機就好了。」
「是呀。飛得過去,也停不下去。」
「我跳傘,我背上降落傘,眼睛一閉,便跳下去。」
鄧主觀在楊碩士面前難得露出一笑:「你的神夢還要做下去?看來最好就落在你堂弟家的院子裡。不過,一定不要落到豬欄裡。」
楊碩士對他說的話突然一點也不在意。她又發起呆來。
早上八點鐘,的士終於接近楊家村。但司機再也不肯往前開去。整個公路被大水沖得坑坑窪窪,車子不得不跳起「忠」字舞。鄧主觀對窗外慘不忍睹的場景十分驚訝,越看越緊張。他心裡明白,楊家村一帶一定受了洪災,程度十分嚴重。當然,更緊張的還是楊碩士,她的臉色早就蒼白。她的眼睛已經不敢看車外。突然,她卻又把車窗玻璃搖下來,把頭伸到窗外,朝一名解放軍戰士喊道:「嗯,你們到哪裡去救災?」
「楊家村一帶,昨晚的山洪把幾個自然村的房子全衝垮了。」
楊碩士忙問:「楊家村呢?」
「最慘,沒剩一幢好房子。」
「我是問你楊家村。」楊碩士又追問一句。
解放軍戰士回答:「女同志,我說的是楊家村!一場洪水下來,差不多挖地三尺,連樹根也拔了。」
「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子全完了!」楊碩士傻起眼,語無倫次地叫道,「我的錢!我的首飾!哎呀,我的錢我的鑽戒!」
「你別慌好嗎?你堂弟一定會把東西帶出來的。」鄧主觀嘴裡雖然這樣說,但他心裡陣陣發虛。看到路旁的場景,他知道這場山洪破壞性太大了,已經讓人無法看出這些地方原有的面貌。
「對對,堂弟會把瓦罐抱走。」楊碩士打了一個寒戰,馬上又搖起頭,「不對不對,我沒把瓦罐埋到院子的哪個角落告訴堂弟,他不知道瓦罐埋在哪裡。我的老娘,完了,完了,全完了,我買繩上吊的錢也沒有了……」
楊碩士號啕大哭。
鄧主觀只好勸道:「哎喲,你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