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那位大齡女人插話說:「馬常務,我跟您這大領導匯報吧,這麼一回事,美麗當時遞交給您的材料都是她蘇美麗自己捏造的,根本不屬於什麼真事。」
「什麼什麼?」馬多克大出意外,連嘴巴也大大張開著。
大齡女人說:「鄺二勇那天喝多了酒,回到家找不到他自己房間,昏頭暈腦推開他姨妹子麗美的房門,一頭就倒在蘇麗美的床上睡了。蘇麗美平常睡覺就睡得好死,打雷都吵不醒,像頭豬一樣。姐夫倒在她床上,她也沒有發覺。剛好那天白天,鄺二勇跟美麗吵過架。到了半夜,本來一肚子氣的美麗起床到洗手間去,看到丈夫這樣子,就發起大脾氣來。鄺二勇半醒半醉,迷迷糊糊,跟美麗對罵,還讓美麗滾出這間屋子去。美麗氣不過,就說你鄺二勇原來還想在姨妹子床上睡覺,這不是動了邪念歪心?鄺二勇也氣不過,嚷個不停,說什麼自己當時瞎眼,不娶溫順賢惠的蘇麗美,偏偏讓野蠻不講理的蘇美麗當自己的老婆。您看看,惱怒之下,蘇美麗連夜寫了一封告狀信,第二天冒冒失失懵懵懂懂闖到您這裡來了。為這事,她妹妹氣得要跳樓,說她姐姐故意敗壞她的名聲。真的哪一天惹來紀委幹部,她妹妹一定會跳樓。馬常務呀,我家住六樓,又沒安裝防盜網,到時候我一個老太婆怎麼扯得住呢?」
馬多克聽得哭笑不得地:「怎麼會是這樣?」
蘇美麗連忙解釋其中的動機:「我無非想讓鄺二勇難堪一下,讓他也受受氣。我就是這麼想的。」
「我聽紀委的同志說,鄺二勇跟麗美的關係外面好像還是有一點點說法。」
蘇美麗猛地搖頭起來。「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妹妹比他小七八歲,在姐夫面前本來就像一個小女孩一樣,頑皮,淘氣,愛撒點嬌,平日還敲他姐夫竹槓多買幾件衣服。」
這時大齡女人也幫腔說:「是的是的,鄺二勇蘇麗美本來就像親兄妹一樣。那些鬼話都是捕風捉影,不是人說的。鬼話鬼話,全是鬼話。」
「請問你是——」馬多克望著大齡女人。
大齡女人說:「我姓郭,蘇美麗和蘇麗美的媽媽,鄺二勇的丈母娘。」
「哦。看來你也瞭解一些情況。」馬多克說。
蘇美麗的母親連連點頭說:「家裡事,我都瞭解。我死罵蘇美麗,怎麼能這樣做姐姐?你蘇美麗不是舀大糞往自己身上潑?往自己身上潑,再怎麼潑,我懶得管你,怎麼還往自己親妹妹身上潑?就是一個二百五,讓一家人臭成一堆!」
馬多克說:「不知道讓我說你們什麼好。」
「求求馬常務!求求您,再幫我們一把吧。要不然我們一家老小沒辦法在這世上做人了。請您救救我們吧!」
蘇美麗和她媽媽一起亂哈腰起來。
馬多克只得擺擺手,說:「好好好,我找紀委說一聲。你們也要記住,家裡事能關起門來解決,就一定不要讓人家知道。家裡事,天大的事也是家裡事;天下事,再小的事也是天下事。我這話說得不夠負責任,但你們要聽進耳朵去。不管怎麼樣,讓人家說來說去這影響多不好。」
33
江濱花園工程突然沒一點動靜了,這讓馬多克有些意外。難道齊娜手上沒有資金了,還是對拆遷戶補償方面又碰到什麼困難?對於齊娜來說,錢應該不是問題。他所擔心的就是拆遷戶在補償上又提出了什麼超越政策的要求。三個月前,拆遷戶拉扯起百餘名親戚朋友大鬧江濱花園開工儀式,正在省城開會的馬多克只好遞上紙條請假,又找省公安廳朋友要了一輛警車,一路警笛趕回青雲,逕直衝到開工儀式現場。費了半天口舌,馬多克才把這些群眾勸散回去。誰知道拆遷戶又聯名向省委和中央媒體告狀,說馬多克動用警力驅趕拆遷戶,結果捅出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來。後來,市委書記和市長專程趕到省委,跟主要領導說明相關情況,才沒有再追究下去。齊娜對馬多克十分感激,打了幾個電話約馬多克一起飛到珠海去渡週末,馬多克婉言謝絕了她的好意。交往過幾次,馬多克對齊娜的印象已經很深,稱讚她是一個有頭腦、敢想事、能主導時代潮流的地產女王。只是江濱花園突然停滯不前,他又不免困惑起來。
他打了個電話,約好齊娜在江濱花園工地上見面。
等他的車子開到工地時,齊娜已經在工地等著了。
馬多克解釋著:「老商業局十幾個下崗職工跑來找我,解釋了半天才讓商業行管辦的同志把他們帶回去。」
齊娜說:「看來做什麼事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齊董怎麼有這番感慨呢?」
齊娜不在意地甩了一下頭。馬多克看得出,她盡量想掩飾著什麼。他心裡發問,難道資金上真出了什麼問題?當然,他不想直奔這個話題。他想聽聽齊娜接下來會主動說些什麼。過了一會兒,齊娜說:「也沒什麼。世上的事總是紛繁複雜,世上的人誰也看不懂,連自己也看不懂自己。」
「齊董也會對自己犯糊塗?」馬多克說了一句。
「我只是突然發現,我把自己弄丟了。十幾年以來,我失去了自己,但我在自我陶醉,一直覺得日子過得很充實。」
「女強人也有林黛玉的感懷時分!」
「讓馬常務笑話了。」
「不。你這番感慨,突然讓我明白一個道理,女強人也不是鋼筋水泥築成的。」他突然覺得有些話不該說出口。當然,他剛才也是說了一句實話,這麼大的一個工地讓一個女人背起來,也確實會有比男人更多的無奈。
「很多事似是而非,很多人似非而是。這房子是用鋼筋水泥建成的,但有時我看,它又是用血肉與情感建造的。」
馬多克沉吟片刻,點頭讚許道:「有道理。如果把房子只看成鋼筋水泥構成的堡壘,恐怕這種房地產老闆也做不成事業,僅僅背起簍子撿錢。但做事業就是撿錢一個目的嗎?我明白了,齊董為什麼要比別的開發商做得成功。」
「房子蓋了不少,很成功。但作為一個女人,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失敗者。」齊娜欷歔著。
「此話怎講?」馬多克大感意外。
「不說了。我只想告訴馬常務一件事,我會盡快離開青雲市。」
「出差?」
「不。我到加拿大去。」
「什麼?你要出國?」
她點點頭,面向屬於她的工地點了點頭。
「休假?」
「該叫休假嗎?我無法準確跟馬常務報告,這屬於哪一種性質的出國。我本來也打算好了,今天下午就到您辦公室去一趟。早上我打電話給解茹,她說您今天沒有下鄉計劃。也好,能再陪馬常務看看這個工地會成為我的一種美好回憶吧。」
齊娜的語氣中充滿著一種抑鬱,讓馬多克無法想像一個熱情奔放,甚至有點巴黎女郎情調的女人,怎麼會變得這般哀傷。前年到歐洲考察時,讓馬多克印象最深的就是給自己當翻譯的那個金髮巴黎女郎。他對女翻譯的激情真有點招架不住,卻又讓他充滿了一種神往。看看齊娜,他暗暗說了一聲:所以人就是人,而不是房子;所以房子才是房子,而不是人。馬多克又問:「什麼時候走呢?我想送送你。」
齊娜瞥了馬多克一眼:「您果然不是一個俗氣領導。這個時候,您怎麼不問問這工地還會是一個工地嗎?」
馬多克笑了笑說:「因為我面對的不是一個俗氣老闆嘛。」
「您不擔心我把這工地廢棄掉?」齊娜問。
馬多克還是笑著:「看來你也割捨不了這個工地。」
「為什麼這樣說?」
「從你剛才的語氣中,我有這種感覺。剛才,你不是在問詢我,你是在責問你自己!」
「看來馬常務懂我的心。要是每一個男人,都有一顆能懂得女人的心,那該多好。是的,否則我也不想陪您來這工地了,畢竟割捨不掉。這工地上每一塊磚,都傾注我的感情。您說,一個人也像一塊磚那該有多好呀。」
「我沒聽明白。」
「那樣,有一塊磚將牢固地與這幢房子在一起,永遠。一個人的感情不就是一幢房子嗎?這塊磚對我的感情大廈至關重要。只要抽掉這塊磚,這座大廈就會轟然倒下。其他任何一塊磚都沒有這塊磚重要。」
齊娜並不在意馬多克是不是聽懂了自己的話。她緩緩環顧一周後,跟馬多克提議:「我想請您到我的辦公室去坐坐。」
馬多克點點頭。
齊娜的辦公室設在六樓,房間很寬敞,恐怕有兩百個平方米,裝飾除了上檔次,還營造出一種溫馨感,這可能與辦公室的主人是個知性女老闆有關吧。走進這個辦公室時,馬多克第一個印象就是這樣。馬多克瀏覽了一下辦公室,剛剛坐到沙發上便笑道:「不錯不錯,這房間不僅僅是用票子裝飾出來的。」
齊娜說:「馬常務真會說話。」
「過獎啦。」
這時,有幾個女職員走進來找齊娜。齊娜擺擺手,讓她們先出去,另找時間說事。馬多克說:「看看,你也夠忙的。」
一位漂亮女秘書幫馬多克端來一杯開水。
齊娜幾分歉意地:「對不起,我這裡沒茶。我知道您愛喝閩南功夫茶,喜歡用龍井泡。您別驚訝,我怎麼會瞭解您這些習慣?您要相信,人家瞭解您比您瞭解自己還多,還準確。」
馬多克也坦率地:「到青雲我已經有了這個體會,一個官員再怎麼西裝革履,都是赤裸裸展現在社會舞台上。只是來這裡的人喝不到一口茶,你也未必太節儉了吧。」
「不是圖省錢。我一直認為,抽煙喝茶都是男人的事。」
「也未必沒一個男人來過你辦公室嘛。」
「我一直想等一個男人來這兒坐坐。當然不是您。但走進這辦公室的,您倒是第一個男人!我等不到他作為第一個男人走進這個辦公室。」齊娜十分認真地說。
馬多克怔了怔,接著開懷大笑道:「你剛回到辦公室,我當然是第一個進來的男人。因為這門你自己打開的,跟在你後面的就是我這個人,唯一一個,自然成為這個時段進來的第一個男人。」
「不。自從我搬進這個辦公室正式辦公以來,您是第一個走進我辦公室的男人。算起來,也有五年多時間了。當時,我還是當哥哥的助手,副總,我就立下這規矩,不允許任何一個男人走進這房間。後來,連我哥哥也沒有走進過我的辦公室。」
「什、什麼?」馬多克睜大眼睛,似乎突然發現自己從時光隧道中墜落到一間古代閨房裡。眨眼工夫,他還是不太相信齊娜的話,打起哈哈來說:「看看,齊董開起玩笑來也夠超國際水平。」
「我沒開玩笑,一點也沒開玩笑。」齊娜抬起一張嚴肅起來的臉,這讓馬多克多多少少有些陌生。齊娜接著說,「這一樓上班的職員全是女的。我還規定,只要讓哪個男子跑到這六樓找她們,哪怕一隻腳邁上這六樓的走廊,我也要把她辭掉,不管她是誰,一萬元風險金也不會退還本人。怕她們不守規矩,我才讓她們交一萬元風險金。」
馬多克半信半疑地:「這不是現代版女兒國嗎?不可想像。我不太相信。」
齊娜說:「但事實就是這麼一回事。」
「你一個董事長,竟然會沒僱用一個男性職員。」
「有。我手下怎麼會沒男職員呢?我的副總也長鬍鬚,三名副總都是男性。不過他們通通在五樓以下樓層辦公,也只能在五樓以下活動,就是發生了天大的事,他們也不敢跑到六樓來見我。我見他們,也要到五樓會客廳,或者四樓會議室見面,包括議什麼事。當然,我辦公桌上有一部視頻電話,也可以隨時跟他們溝通。」
「怎麼會這樣——」
齊娜自嘲地:「您覺得我變態吧。」
「沒有沒有。個性化管理,也是現代企業的一種模式。」
「這不是個性管理。只是不希望有太多的男人出現在我視線中,我定力不強,怕有什麼男人擾亂自己的思緒,畢竟我還是一個早該嫁卻未嫁的女人。我也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優秀男人之外還有更優秀的男人。但我不想去發現這種男人。我寧願一輩子守住一個男人,而且用一顆完整的心守護著我想擁有的這個男人。」
馬多克突然覺得自己的血液沸騰起來。他沒想到齊娜是感情這麼專一的一個女人。他說:「那個男人,我知道應該是誰——」
「就是他!」齊娜沒有半點掩飾。
「看來我沒猜錯。」
「是的。還是在學校,朦朦朧朧的時候,我就把自己交給了鄧主觀,把心交給了他,還有給他準備好了我的身子。這一切,都讓我為此洋溢著一種幸福。念高中時,包括上大學時,我愛寫詩,全是情詩,寫給一個人,就是一個人。那又不是詩,全是我的傾訴。我有十六本詩歌本,也不知道上面寫了多少詩,短的三五句,長的幾百行。我一直沒跟他提過這事。我想,跟他結婚那天,我才把這些詩歌奉獻給他。但他結婚那天,新娘卻不是我。他結婚那天晚上,我一樣穿上了嫁衣。這是我偷偷置辦好的,一整套,連金銀首飾也是按我如何做新娘的想法專門定做的。當他跟那個女人明確關係後,我就把嫁衣買好了,我在等,等他結婚的日子。那天晚上,我也結婚了,也嫁給他。那天晚上,他應該睡了。但我坐了一個晚上,一個人在床邊坐了一個晚上。我就這麼坐著,一個人,卻一點也不孤獨,就像他睡在床上一樣。那個晚上,我跟睡在床上的他說了很多很多話,說了很多很多,好像把一輩子的話都說給了他聽,床上的他就是一個枕頭,我房間很多東西都更新換代了,唯獨那個枕頭還留在我床上,我一直抱著它,每個晚上都抱著它入眠的。沒想到,這個枕頭前些日子被我撕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