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女人 第29章 第三章 (12)
    她的話越說越慢,聲音越來越輕,這讓馬多克漸漸有了一種身陷其境的感覺,好像這就是那一個晚上,好像一個新娘娓娓道來,充滿無限的情愛。馬多克聽完了她的敘述,事實上後面又有很多很多話都沒讓他聽進去。他驀然覺得自己剛才走神了。或者更準確說,她的敘述讓馬多克聽得入迷,結果後來什麼都沒有聽到。待他從恍惚中回過神時,才發現齊娜已經淚流滿面。

    而且,這個女人似乎忽然衰老了許多,好像多少年的滄桑突然浮現在她臉上。

    面對齊娜,馬多克這個時候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只得端起開水喝了一口,閉閉眼睛,又喝了一口開水,說:「對不起,都是我無意中勾起你的這些回憶。」

    齊娜從紙巾盒中抽出一沓紙,擦擦自己的眼睛,苦苦笑道:「不好意思,讓馬常務見笑了。我平生第一回這麼衝動。小時候,我就是一個瓊瑤迷,除了瓊瑤的小說,我只看過金庸的《神雕俠侶》,裡面有小龍女和過兒美妙無比的愛情故事。念高中時,被老師繳過十三本瓊瑤的小說,被班主任罵過二三十幾次。但高考前一個晚上,我還是躲在被窩裡看《一簾幽夢》。一直看到他結婚前一天,我夢想還會發生什麼奇跡。後來,我把瓊瑤的書全燒掉了,因為他讓我喪失了對瓊瑤小說的癡迷。我不再看愛情小說,從此也不再看愛情電視劇,我怕那些情節,那些畫面讓自己難受,也怕自己控制不了。我甚至怕玷污了這些年凝聚的思緒。我已經不相信瓊瑤式的愛情風景,但我偏偏堅信著,當年與他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都值得我去珍藏,甚至用一輩子去享受。馬常務您發現了吧,我的辦公桌後牆上掛著一幅書法。兩個字——」

    馬常務側頭望去,又將掛著的一幅書法上的兩個字念了出來:「守一。」

    「永遠一個,守住不棄。這兩個字還是我自己寫的。小時候練過幾年書法,結果只換成了這麼一幅作品。」

    「你是一部最讓人感動的愛情小說。」

    「是的。我也突然發現過,自己不再看小說,但自己就是一部小說,而且僅僅是小說。生活中,已經沒有一個齊娜,以及她的情感世界的存在。一切都是自我想像而已,都是一個人在創作而已。我一直生活在一個自我虛擬的世界。」

    馬多克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順著齊娜的情緒說下去。但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齊娜才好。他只好看了齊娜一眼。

    還好,齊娜自己也冷靜了下來。她好像窺探出馬多克此時內心的變化。她說:「馬常務,您別想著怎麼來安慰我。您沒這種義務。別安慰我。十幾年積蓄下來的淚水都流了出來,又還會有什麼難受呢?我離開這裡前,能跟您說說心裡話,真好。」

    馬多克撫掌說道:「看來把我作為第一個男人被領進這個辦公室後,你就打算走出自己原來的心境。」

    齊娜說:「不是心境。而是心牢。我是一個自囚者。也許一輩子也走不出。但今天您當了我的一把鑰匙。也許您不太願意擔當這種角色,可我還是選擇了您。當您坐進那個辦公室時,我對您就有了一種親切感,還有您也是我接觸過所有領導中,讓我印象最好的一個,我不知道怎麼讚揚您,但我把您當成一把鑰匙。我真想問一問,您願意嗎?」

    馬多克覺得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返回市政府辦公樓途中,馬多克接到齊娜發來的一條手機信息:「請您別把這些話告訴他!半個字也不要!」

    看完,他心裡暗歎道:心牢被打開了門,但她能走得出來嗎?接著,他又想到了江濱花園。

    34

    上午,寧紅坐在辦公室,剛打發走兩批客人,突然接到史不得的電話。她有些意外:「什麼?張偉業的媽媽去世了?你沒搞錯吧。上周偉業請我們吃飯時,還說他媽媽身體不錯。哦,猝死的?七十幾歲的女人也會猝死?」

    史不得說:「七十幾歲的女人就不會猝死?」

    「也對。一百歲,她也是一個女人。」

    「什麼意思?沒頭沒腦的。我抽不出時間過去,夫人你親自跑一趟吧。」

    寧紅應允下來,打電話叫來一輛車子,按照史不得告訴的地點,逕直趕過去。

    到了靈堂門口,寧紅下車便遇見張偉業。她發現張偉業一雙眼哭得紅腫,安慰著對方:「你這孝子也該注意自己身體。把喪事辦得風光些,她老人家也就高興了。」

    張偉業說:「也不好辦,規模大了,社會上會有雜七雜八的說法;規模小了,這親戚特別是娘家人又會說這說那。」

    「倒也是的。她老人家走得這麼匆忙幹什麼?看看,你才調到煤炭局當幾天局長,老人家還沒享受到兒子帶來的福氣,嘖,怎麼就匆匆忙忙走了?」

    張偉業歎道:「寧姐,我張偉業能當上煤炭局長,都是您跟史副市長的關心,這我要感恩一輩子。說實話,我也非常想當這個局長。這兩點我要首先聲明出來。但我不當這個煤炭局長,她老人家說不定還可以多活十年八年。誰知道,會弄成這樣——」

    寧紅奇怪了:「你被重用,她高興還來不及。」

    「就是太高興,結果一口痰把她嗆走了。」

    「什麼,是因為過度興奮?」

    「我有個堂兄開過小煤窯,後來被縣裡煤炭局簽發個關閉通知就停掉了。這個堂兄從小就孝敬我媽,出手大方,就說過年吧,給我媽一個紅包好幾千塊。堂兄的礦遭關閉後,背上一身債,倒要讓我媽救濟了。還有姑父一個兒子也挖煤,不小心得罪縣煤炭局哪個頭頭,慘況跟我堂兄差不多。我媽眼裡,縣煤炭局局長比省長還有權力。這些年大年初一,我給她老人家拜年,她都會跟我說上半天,好好爭口氣,當上煤炭局局長才叫有大出息。」

    「這事我聽小棋說過,她跟你媽媽說,這樣當來當去還是一個局長,爭取當個副市長才好。結果被你媽媽給數落了一頓。」

    「她老人家眼裡,只有一個煤炭局局長。」

    「話又說回來,她老人家許願還是挺靈驗的。」

    「可一當這個局長,她就走了。小棋把電話打回家,又特意讓我媽媽接聽。小棋說,這下子媽你該滿足了吧,你寶貝兒子終於當上煤炭局局長了。我媽連續問了三遍,小棋,你沒騙媽吧。小棋最後說了一句,騙了媽,我這兒媳婦不得好死。話筒還沒放下,我媽就——」張偉業哽咽著。

    「也叫償願而去,再無牽掛。她走得高興,也是最大福氣吧。」寧紅感慨著。

    張偉業又說:「我想通了,反正老人總有哪一天要走。她沒什麼牽掛走掉,算得上一件好事。寧姐,這陣子我當孝子,又不好登門拜謝您跟史副市長。您和史副市長的大恩大德,我永遠難忘。」

    「也是你努力工作的結果嘛。史不得正是看到這點,又見你品性不錯,這次調整班子,才鼎力推薦。還好,書記市長那裡他能說上幾句話。」

    這時,有一個女的匆匆從靈堂裡跑出來,貼在張偉業耳朵上嘀咕幾句。看得出,張偉業的臉色微微一跌,還歎出一口氣。寧紅關切地問:「有什麼事呢?有事跟我說上一聲,別把我當外人。」

    「家事。難也。」張偉業猶豫了,又看看寧紅,才跟她說,「寧姐,小棋平常很敬重你。」

    「我倆關係挺好,像親姊妹一樣。」

    「您能不能幫我去勸勸小棋她?」

    「我知道,她跟婆婆關係不太好,有幾次專門咬我的耳朵,說點婆婆的雜事。婆媳關係不好,也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小棋雖然賭過氣說這婆婆哪天去世了,她不會披麻戴孝。但到了這天,小棋也不會這樣做吧。」

    張偉業說:「披麻戴孝倒是披麻戴孝了。」

    「還有什麼事呢?」

    「請您跟她說說,別燒那麼多錢了。」

    「跟過世老人多燒點錢,老人也好在地府裡有多一點錢用。一種風俗,也是寄托一種哀思吧。你怕燒多了會造成不好影響嗎?你張偉業,這點想得太多了。想得太多了,也叫不正常。」

    「你去看看她燒的是什麼錢——」張偉業把頭撇開。

    寧紅走進靈堂,看到小棋蹲在棺材前,正往一個火盆裡扔錢紙,一張接一張扔下去,嘴裡不停地說:「我今天就多燒點錢給你用,讓你享受到人間沒享受到的榮華富貴,世世代代都在地府風風光光,讓你留戀地府千年萬年,真心願意成為地府的永久性居民。遇上我這個媳婦,你該不會對這人間有什麼好感了,你安安心心待在地府裡當你的闊老太太吧……」

    寧紅聽到這話,心裡頓時不是滋味。她拿起一張錢紙看了看,小聲跟已經站到自己身後的張偉業說:「你讓她燒吧。燒的不是鄉下老紙錢,燒美元,時尚一點也是花樣。這錢紙印成美元,我倒是第一次看到。嗯,印得還挺像。」

    張偉業眼皮一垂,說:「本來就是真的。」

    「什麼——」寧紅猛地抬起頭。

    「她燒的就是真美元,這都是能讓活人飛到美國去花的美元。家裡沒美元,她跑到黑市上高價買來的。」

    「不、不會吧。」

    「寧姐,偉業沒說半句假話。」

    寧紅想了想,安慰道:「你呀,還說小棋不孝敬你媽媽。今天看到了吧,小棋對這婆婆心裡還是有感情。人心都是肉長的。我頭一次看到老人家去世了,這當媳婦的還想讓她揣著美元到美國旅行一趟。燒幾張,就燒幾張吧,反正美國總統也管不了你老婆。」

    「她燒的不是幾張!」

    「還燒了十幾張?」

    「反正有一沓很厚的。一百塊錢一張,已經燒了二十幾張了吧。」

    「這麼多?有點過分了。還賭什麼氣?老人都不在了。」

    寧紅心裡發悶,平日連坐的士的錢也不給張偉業的小棋,對她婆婆更是苛刻得很,寧紅跟她逛街時還拐彎抹角說過幾回。小棋知道寧紅的話意,但不是裝聾賣傻,就是把話題轉換掉。她怎麼也猜不到,小棋今天竟然在婆婆棺木前將一把真美元當錢紙燒。

    寧紅只好走上前把小棋扶起來。見寧紅來了,小棋頓時怨道:「寧姐,連您也驚動了。這麼一個老人,折騰了她子孫,還要折騰你們,死了也不積德!」

    寧紅說:「小棋,你又見外了吧。在老人面前,我們都是晚輩,再說我們又是好姊妹,來給老人燒香磕頭是應該的。史不得忙著開會,抽不出身子,要不然他也會來的。」

    小棋的鼻子翕動了一下。

    寧紅把小棋扯到靈堂門口,說:「這時候,你心裡肯定難過。當年史不得的媽媽過世,我哭得死去活來,真想自己少活幾年,也讓她老人家再活上幾年。想開一點,別那麼傷心。嗯,怎麼把美元當紙錢燒呢?」

    「我就是要燒給她看看——」

    「九泉之下,她肯定高興,看到你這麼孝敬她。但說不定她也會責怪你,不該燒這真美元。」

    小棋說:「她眼睛裡,我小棋就是一個小媳婦,她橫看豎看都看不起我,背地裡跟人家總說我高攀了他們張家。也不撒泡老尿照照自己,她祖宗三代五代哪個當過官,我老子還當過縣長。沒娶到我當老婆,她兒子又有這當官的命嗎?當時我爸爸堅決反對,還是我硬起頭皮出嫁的。這可好了,是我拚命嫁給她張家的,結果說我犯賤!」

    「你今天燒上一把美元,就能讓她老人家對你刮目相看嗎?」寧紅問道。

    小棋咬牙切齒地:「我不要她刮目相看!我只要讓她看看,她三個媳婦,就是我這個最沒出息的媳婦能把美元當紙錢燒。哼,她就是到了地府,我這媳婦也要再氣死她一回!不讓她地上地下死上兩回,我就不是她張家媳婦!」

    寧紅被她的話鎮住了。過了一會兒,她才又勸道:「小棋你別這樣賭氣,好嗎?還是那句話,人都死了。」

    小棋說:「可我沒死!」

    寧紅看到弔唁的人越來越多,覺得這個場合沒辦法跟小棋多說什麼,安慰小棋幾句後,又走到棺木前燒過香,磕完頭,便起身走出了靈堂。這時,一輛寶馬在她身旁突然停下,有人叫道:「寧夫人好!」接著,白莉亞從車裡鑽出來。

    寧紅笑道:「喲,白老闆也動步親自來弔唁?」

    白莉亞說:「寧夫人都驚動了,莉亞更應該來磕頭上香。按理說,我該比您先到。」

    「就你講究。」寧紅乜她一眼。

    「我跟小棋也是好姊妹。張局長現在又管我的飯碗,我當然更應該過來幫忙。」白莉亞把寧紅扶到一旁,親親熱熱地說,「好些日子沒請您吃飯,不知道哪天能給我一個機會?」

    寧紅抬抬下巴,說:「你就是想害我,吃胖了,到時候還得要你陪我去減肥。」

    「我就是這個習慣,一邊大吃,又一邊大喝,吃的淨是山珍海味,喝的卻是各樣的減肥茶。我羨慕您寧夫人,一直保持這麼好身材。」

    「也開始發胖了。」

    「沒事沒事。胖一點更像個福氣多多的貴夫人。過兩天我約您和史副市長吃飯,一定要賞臉。」

    寧紅客氣幾句後,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問,「肚臍眼煤礦也是你當老闆吧。」

    白莉亞兩眼忽地放大:「哦,那是我一個結拜妹妹開的。還記得吧,去年六月跟我一起陪你到三亞沙灘享用日光浴的那個杜妹妹。杜芝香,就是她開的。」

    寧紅莞爾笑道:「原來是她。你看你看,我怎麼把她忘了?只是到達三亞的那天晚上,她又飛回省城,省裡有一個老領導有什麼要緊的事找她。對,上個月初我在街上遇到過她,她一個勁把我扯進時裝店,剛好我急著趕回局裡開會去,弄得她有點失落,不好意思。」

    「寧夫人,好像你有什麼事要提醒我這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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