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常務,謝謝您發我的脾氣。您能這樣憤怒起來,我倒開心了。這樣嫁人,一定讓您對我失望。聽到您的責罵聲,我倒沒有失望什麼。我今天不回西山去,就是想留在城裡聽到您的罵聲。」潘雲良抽泣了兩聲,很輕,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心情。
鄧主觀罵不下去了,苦笑一下。接著,他和潘雲良漫步走去,一時都沒說話。
拐過一個街口,鄧主觀歎出一口氣,才問:「這次下山來,是不是想在青雲城再找份工作,還是——」
潘雲良說:「身體有點不舒服。」
鄧主觀猛地抬頭:「什麼?哪裡不太舒服?」
「西山診所的醫生懷疑我輸卵管長有什麼瘤子,嚇死我了。我只得跑下山來檢查。照了彩超,還做了其他檢查,花了六百多塊錢,醫生才說原來是誤診。」
鄧主觀才長吁一聲,說:「那就好。花錢買個放心,值得。身體一定要注意,別太勞累了。定期檢查身體,這個習慣還要看身上哪個地方感覺不對,隨時找醫生看看。還有,我罵幾句就罵幾句,你別往心裡去。」
潘雲良咬咬嘴唇,直想流淚。
晚上,鄧主觀把潘雲良安排到一個小賓館住下,又陪她到小賓館門口的店子吃完一個煲仔飯,便跟她作了告別。
回到家裡,鄧主觀用兩隻充血的眼睛直逼楊碩士,單刀直入地:「楊碩士!你在作孽!你人性到哪裡去了?」
楊碩士第一次發現鄧主觀露出這種可怕的眼神,退了兩步,恢復一點點自己的尊嚴:「你瘋了,進門就罵我?」
「人家一個女孩子,竟被你逼著出嫁!」
楊碩士乜了一眼:「潘雲良結婚的事?她嫁不嫁關我什麼事!」
「你別狡辯了!你沒逼她嗎?我告訴你,我今天見了潘雲良,她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我。我上次跟你吵,你還不承認。你、你沒半點人性,你逼得人家走投無路!」
「都嫁出去了,還叫走投無路?做了人家老婆,這輩子有依有靠,跟我一樣享受著榮華富貴。不,比我還幸福,那挖煤的又有什麼不好?除了老老實實挖煤,他不會再挖什麼,也不會挖其他女人!」
「呸!你還好意思這樣說?你把人家往火坑裡推,你就這麼狠心?你讓人家這輩子怎麼過日子?」
楊碩士挺直脖子,大聲為自己再次辯解:「我沒逼她嫁煤黑子。但我不管做什麼,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家!」
「可你考慮到人家嗎?」鄧主觀竭力質問。
「我怎麼沒考慮?我這心不是狗心!我是一個女人,也體諒她是一個女人,我才好心好意跟她說,她的嫁妝由我來置辦,出嫁這天我要代表你代表我們全家送她一個大紅包。你去問問她,我當時是不是跟她這樣說的?她偏偏不領我的情,好像我的錢會燙傷她的手一樣。我還不夠體諒她嗎?你去問問,問問天下所有人,天下還有沒有我這種女人,自己掏錢去供奉一個插足女人?要是換了其他女人,一定會扒掉她的褲衩,燒紅鉗子把她尿眼上那綹黃毛灼掉。我是天下最善良的女人,但被你看成最沒用的女人!」
鄧主觀恨恨地:「你害苦人家!」
楊碩士咬咬牙說:「可我決不想讓她害死你!」
鄧主觀知道自己這樣跟楊碩士爭吵下去也沒什麼意思的,頂多又是一個熱火朝天的通宵。他轉身剛走出家門,又被楊碩士惡狠狠追上一句話:「有本事你去跟她搭鋪睡,看看那個潘雲良一個晚上怎麼睡兩個男人?」
當晚,鄧主觀沒開車返回狗吊拐礦。坐在車上,他發呆了半個晚上,要不是突然傳來一陣警笛聲讓他驚醒過來,還不知道要這樣坐多久。他看看車窗外的路邊夜景,掏出手機,給齊娜打電話。這時,他又想跟齊娜傾訴自己的無奈和惆悵。世上有這麼一個老同學真好!撥齊娜號碼時,他心裡暗暗感慨了一聲。
電話接通後,鄧主觀說:「今晚好煩的,我想見你一面。」
「什麼事煩?」齊娜拖長腔調問。
「潘雲良嫁人的事。」
「就想跟我講這事?」齊娜的聲音有些苦澀。但鄧主觀沒有聽出來。他說:「是的。」
齊娜說:「我不想見你。」
「你有事?」鄧主觀問。
齊娜說:「我在家裡。一個人待著。我沒事。沒任何事。」
「那你怎麼不見我?」鄧主觀奇怪起來,「我想跟你講講潘雲良的事,她無助,她的心碎了,在流血。」
「還有一個女人,同樣無助、心碎,且一樣流血。」
「你說楊碩士?她那個人——」
「不是她。」
「誰?」
「齊娜!」
「你——」
「對!你又會說,要感謝我一個晚上陪著你去找潘雲良,聽著你整個通宵喊她的名字。是的,你會覺得我是世界上一個最好的女人!一個天下無二的好女人!可你想到沒有,我也是一個女人?你那天晚上也讓我心碎,也讓我的心流血。上山時,我還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大度、很高尚、很超凡脫俗的女人,能為自己喜歡的人貢獻自己的力量,包括一輛寶馬車。知道吧,我第二天就把寶馬車賣掉了,三十五萬,我把它賣掉了,才半年的新車,我買它時花了九十幾萬,但我賣了它,我不想再看見它,看見它就像看見你,我的心馬上就碎了。我開始也傻乎乎認為,你只是把她當成一個需要人家幫助的普通的女孩子,就像你們政府官員搞什麼『春蕾』行動救助失學女童一樣。我從沒有往其他方面去想什麼。但那個晚上,讓我發現自己也是一個正常的女人。
我突然醒悟過來,當然我也沒想到,根本沒想到,你心裡面,我遠遠不如一個潘雲良!你對她那份感情讓我感到自愧不如!原來我一直自我陶醉,自我愛慕著,自我守護什麼精神財富。那一個晚上,我才發現自己這些年都是在一種自慰中過日子。那一個晚上,你把我一切夢想都撕得支離破碎,把我整個人都撕得支離破碎!我還以為你真是一個傳統男人,除了一紙婚姻上守住楊碩士,再不會動心於其他女孩子。結果,我發現自己錯了,你也是一個會喜歡上別的女孩子的男人。我恨自己,為什麼這個女孩子不是我?我更恨你鄧主觀,為什麼選擇的不是我?這麼多年來,我夜裡呼叫著你的名字,抱不到你,我抱著枕頭也叫著你的名字。我眼裡從沒有其他男人,我眼裡只有一個你。我才發現,我是世界上最傻的女人!過了那一個晚上,我已經沒有我了,因為我發現你心裡原來根本沒有一點我!賣掉寶馬車那天晚上,我又把一個枕頭撕碎了,那個枕頭就是你結婚那天晚上被我一個整夜抱著的枕頭!」
鄧主觀極度驚詫,恐懼地:「齊娜——」
「別叫我的名字!你嘴裡叫的名字就是她潘雲良!我真恨自己,怎麼會一直喜歡你這個說不清楚的男人?你太無情,那個晚上竟然讓我活活享受無盡的折磨!你明明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怎麼還要強迫我去感受這種痛苦?」
「齊娜!齊娜!齊娜!」鄧主觀大聲叫喊。
但齊娜把手機掛掉了。
接著,鄧主觀發現齊娜關掉了手機。
32
馬多克讓保密員把閱文室打開,坐到最裡面一間屋子閱看文件。小咼前幾天就走進辦公室跟他說:「馬常務,保密員讓我提示您有很多文件沒閱看。」他早有體會,自己一個禮拜不進一趟閱文室,一定會有積壓成堆的文件。他跟小咼說:「你跟保密員說一聲,過幾天再看吧。」今天他覺得沒有太要緊的事需要處理,剛上班就躲到保密室,特意交代閱文室的幹部別向他人透露自己在這裡看文件。看到文件夾時,他還是暗暗吃驚:這沒看的文件也太多了。
過了半個小時,馬多克突然聽到小咼的聲音。接著,她好像帶著哪個人一前一後進了閱文室外間。那個女人說:「應該是去年初發的文件,省委省政府聯合下發的。我有印象。」
小咼說:「我幫寧紅姐找找看。您先坐坐,有這個文件我一定能找到。」
寧紅?!馬多克一下子想起這叫寧紅的是史不得的夫人。
寧紅先謝了一聲,又問:「你收藏到的馬常務照片沒弄丟吧。」
一聽提到自己,馬多克便豎起耳朵了。
「怎麼會丟呢?這是很珍貴的東西。解茹也想弄到一張,但她運氣差一點。我總是比人家走運。可以打賭,整座青雲城裡還沒第二個人有我這麼幸運。因為馬常務沒再送出第二張照片。」小咼有些得意起來。
寧紅笑道:「馬常務很帥氣,風度翩翩,照片上的他一定更有魅力吧。」
「反正我挺喜歡這張照片的。他鼻子特好看。」
「那叫性感。哪天拿起他的照片給我也看看。」
「美男一個,天下所有女人都會喜歡!宣傳部有一個女的,叫麗麗的美女,正在給馬常務寫一封兩萬字的信哪。那麼長的信,我寫不出來。她還想寫下去,到時候再發到馬常務的郵箱裡。我想馬常務看到了,一定會嚇一大跳。」
「小咼你也算一個鐵桿粉絲。」
「我不會搶到解茹前面去出風頭的。我只有欣賞的權力。這話不是我說的。麗麗她們跟我開玩笑說的。麗麗她也想弄一張照片,如果弄不到照片,她就要拿我這張照片到照相館翻拍一張。不過,這叫複製品。」小咼說。
「任何一個帥氣男人都不該屬於某個女人獨自的私有財產。看看小咼你,這般漂亮,也不可能讓人家某個男人金屋藏嬌吧,讓他們爭來奪去,才顯出我們小咼有身價嘛,才證明我們小咼不是一般漂亮。」
小咼沒完全聽懂寧紅的話,只是說:「我哪裡漂亮?你看看,二十歲的女人,仍像一個沒有發育完全的初一女生,這胸脯還比不上您豐滿耶!」
「小咼,別笑話姐姐,我是個做了好些年母親的女人。」
「沒沒沒。您一隻****要用兩隻手才捧得起,我這兩砣肉剮下來還不夠讓一隻手攥呢。鬱悶死了,怎麼就是兩隻小籠包呢?」
寧紅禁不住笑了起來。
馬多克的臉忽地發熱,似乎寧紅這笑聲正朝自己衝來。他下意識縮一下脖子,接著又伸伸脖子,看看隔門中有沒有寧紅的身影。
寧紅和小咼還在高一聲低一聲聊著。
小咼說:「我想去做個豐乳手術。」
寧紅說:「你還沒結婚生孩子。」
「就是生孩子,我也不會給小孩子餵奶吃。她們說餵奶最容易讓****癟掉。是不是這樣,寧姐姐?」
「嗯。」
「她們說女人****可以摸大,叫按摩。我天天晚上自己摸自己的奶一個小時,自摸,但還是沒效果。也許跟麗麗說的一樣,要用男人的手才能把女人的奶摸大。」
「看來急著想嫁老公了。」
「沒這個想法,倒是想去豐乳,反正生孩子也不使用這****。只是聽說到省城那個韓國美容醫院豐乳要花很多錢。」
「你還真想去——」
「那當然。我這乳房豐滿一下,準會迷死很多男人的。到那時,我可以挑到更好的老公。我也可以不找,饞死他們。」
「倒也是的,你看看你,臉蛋不錯,身材不錯,胸脯要能再挺一點,美麗誘惑就更強烈了。嗯,到時候你的身價一漲再漲,比齊娜的房價還漲得快。」
「我一定要把解茹比下去!」
「呵呵,豐胸還有目的性。好吧,我借錢給你去美容。」
「真的嗎?」從這話裡聽得出,小咼感到欣喜萬分。
寧紅笑了笑說:「你美麗了,我這個姐姐也就有一個像解茹一樣美麗的妹妹。你的美麗,也是姐姐臉上的光彩!」
「謝寧姐,太謝謝寧姐!您就是一個好人!嗯,文件找到了,就這一份吧,省委去年第39號。我幫您去複印一份,您先到值班室坐坐,等一下我。」
聽到出門的腳步聲,馬多克知道寧紅和小咼離開了閱文室。這時,他無法再集中精力看文件,翻了幾下,就站起身子。他打算馬上回到自己辦公室去。他怕寧紅她們又折回閱文室,突然發現他坐在這裡,一定會讓雙方都感到尷尬。走出閱文室時,他腦海中浮現出小咼的身影。他覺得今天最好不要見到什麼女人。
馬多克卻想不到剛剛坐進自己的辦公室,就有兩個女人走了進來。前面一個女人,馬多克認識她,就是蘇美麗。後面一個女人要比蘇美麗年紀大多了,馬多克從沒見過。今天,他已經有點厭煩女人出現在自己眼前,還沒讓蘇美麗開口說話,他就說:「別來再找了,你那份材料已經轉到紀委去了。後來碰到紀委書記,我又特意跟他提到這事。你放心回去吧,紀檢部門會嚴肅處理這事的。」
蘇美麗忙問:「馬常務,您這麼快就把那封信轉到紀委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看不起這種領導幹部。」
「沒、沒想到——」
「這是順應你的呼聲和要求。」
「我、我——」
「怎麼呢?」馬多克似乎從蘇美麗臉上看出了一點別樣的神色。她臉上既不是欣喜,也不是上次走進辦公室時帶著的那種憤慨。馬多克再仔細瞅她時,才發現她露出的是一種緊張表情。看到蘇美麗突然向自己鞠躬,弄得馬多克馬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忙說,「這不用謝!這不用謝!」
蘇美麗再抬起頭時,已經滿臉淚水。她說:「馬常務,您是一個大好人,請您再幫幫小女子,一定一定幫這忙,要不然我這個家庭沒法再過日子。請您無論如何幫我一把。您就是我的菩薩,我今生永世決不會忘記您的大恩大德。」
「嗯嗯,你蘇美麗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理解。」
「馬常務,今天我又過來找您這位領導,就是想請您把那份轉到紀委去的材料要回來。」
馬多克一怔:「還要補充什麼內容?」
「不不不,我只是想把它收回來。」
「什麼?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