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女人 第15章 第二章 (9)
    「第二年七月份的事。父親自殺後,小咼更沒心思念什麼書。她媽媽跑去找市領導。她媽媽是一個家庭婦女,也沒文化,更不瞭解這當官的事,擔心老公自殺會讓女兒工作的事很難解決。誰知道有關領導一聽這事,立刻答應幫忙。她媽媽還說了一句話,她說,我這辛酸的眼淚都還沒流出來,領導就答應了。後來市政府常務會議上,一些領導為小咼的事發了言,表了態。沒三四天,她就坐進了政府辦值班室,手續都是後面才辦的。先上車,後買票。」解茹說著說著,朝一個騎電動單車的人猛按幾聲喇叭,拐過一個彎就到了釣魚翁魚館的門口。

    馬多克歎道:「怕就怕形成這種共識!」

    解茹附和一聲。

    馬多克又說:「我想,明天找小咼要回照片。」

    解茹告訴他:「如果能拿回來,就拿回來吧。剛才說了,她媽媽是一個家庭婦女,但對你們領導幹部格外敬重,尤其幫助小咼解決了工作問題後,她把市領導通通當成菩薩來拜了。去年過春節,小咼把自己收藏的大大小小領導照片拿給她老媽看,老媽品論了品論,淨說好話,大年初六,又帶著這包照片回老家拜年去,結果小咼的外公在村裡祠堂展覽這些照片,弄得鎮長跑來組織了一個『公僕風采』展覽的剪綵儀式。」

    「還有這樣的鎮長?」

    「姓趙。趙鎮長耳朵裡聽到這事時,開頭沒當成一回事,鎮長老婆跟鎮長咬了一陣耳朵,才讓他十萬火急趕到咼家灣村,也就是小咼外公家。接著,全鎮一半幹部被趙鎮長緊急召集到咼家灣,把一個剪綵儀式辦得熱熱鬧鬧,晚上專門放了一場電影,三部影片都是趙鎮長贈送的,當然也由鎮裡埋單。」

    馬多克甩一下頭。

    馬多克的手機上收到一條短信。看了一眼後,他問解茹:「小咼的手機後面幾位數是76768吧。」

    「不是767688,後面只有一個8。」解茹聽錯了。

    馬多克忽地被逗樂了:「我只說了一個8。後面是一個酒吧的吧。小咼發來信息。她說,尊貴的馬常務,上次懇求在您照片上簽上大名的要求沒得到您同意,但我還是想改日向您再次提出這個要求。敬請同意。」

    19

    不到十天,楊碩士一連跑了市政府三次,都沒見到馬多克。這天上班,楊碩士早早來到市政府辦公大樓,終於發現馬多克的辦公室門打開了。看到楊碩士時,馬多克說:「我看過你留下的三張紙條。昨天晚上我約主觀一起喝茶,把你的想法和我的主張轉告了他。我的主張差不多是你的想法一個翻版,這點請你放心。」

    楊碩士不請自坐,問:「他打不打算收回辭職報告?」

    「我只能告訴你,他的想法好像沒什麼變化。他也有自己的難處,投入了一兩百萬進去,還沒挖到一分錢礦。作為男人,他不想背著一袋子債回家的。你們家恐怕也背不起這個債吧。」

    楊碩士頓了頓,冒出一股憤怒地:「到時候買棺材的錢他也得找政府要!」

    「我覺得主觀是一個成熟人,他清楚自己的路該怎麼走。」

    「怎麼走?最終靠找一個野女人養著!」

    「大姐,你這樣說話不好,這容易對主觀造成負面的社會影響。」

    「家都不要了,老婆孩子都不要了,還要什麼社會影響?我不是二百五,更不會像物價局那個什麼局長的老婆一樣,自己老公外面找個情人睡覺,偷偷生下一個千金,上面查起來時,他老婆還好意思去作證,說這個千金是她在婦幼保健院撿到的。這種女人我最看不起!我找那婊子找了三次,她躲開我,她不敢再見我。她敢見我,姑奶奶不會饒她,我要撕破他鄧主觀的臉!我要撕掉那個臭女人褲衩!」

    馬多克聽她這滿嘴火藥味,皺皺眉頭。這時,他的手機剛好響了。接過電話後,便萌生出一個主意。他欠欠身子說:「不好意思,有個會等我去主持。我差點忘了這事。這樣吧,我下次碰到主觀時再跟他——」

    後面有半句話被他吞了回去。

    好容易把楊碩士打發走,他坐在椅子上揉揉太陽穴。連解茹拿著當天的《青雲日報》送了進來,他也沒有抬抬眼。過了一會兒,他自言自語歎道:「鄧主觀外面幹什麼都好,就千萬別跟人家生下個千金或兒子。」

    解茹聽得糊塗地:「什麼什麼鄧常務跟誰生孩子?」

    馬多克把剛才跟楊碩士的對話過程說了一遍。

    解茹說:「不過,現在倒有一個女人在外面等您。」

    「又是女人?!我快成婦聯主席——」

    「女人有事從不喜歡找婦聯主席。上個月,物價局局長的太太第一次找相關部門反映情況就是到了市婦聯,就是她老公偷偷生了一個女兒的事,結果弄得風風雨雨的。」

    「為什麼?」馬多克問,並擺了個側臉。

    「因為婦聯主席也是女的。」

    馬多克明白解茹的意思後,又問:「哪個女人想見我——」他同意後,解茹走到門口向外面招招手。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走了進來。解茹介紹道:「這位是西山區檔案局副局長艾吉吉,她來找過馬常務您好幾次了,但沒見到您。」

    「西山區檔案局——」

    艾吉吉接過話就說:「馬常務,這區裡下面一個小單位的事、又是個人的事,本來不該吵煩您的。您日理萬機,事多,又雜。只是我知道檔案系統由您分管,我這個女人也實在沒什麼辦法了,才冒昧來找您。」

    讓解茹給艾吉吉倒好一杯茶,馬多克才問:「有什麼事,你說吧。」

    艾吉吉說:「我要請馬常務主持公道,給我平反昭冤。」

    「平反昭冤?」馬多克眼睛放大起來,「這年頭還會有什麼要平反昭冤?」

    這時,艾吉吉的眼睛噙滿淚水。馬多克見了,忙把一盒「心心相印」牌子的紙巾推到她跟前,說:「別激動。先喝口茶吧,有話慢慢說。有什麼事該怎麼處理,處不處理,可不是看哪個人眼淚流出來沒有。有話慢慢說,有話請慢慢說。」

    艾吉吉扯出一張紙巾揩揩自己眼睛後,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她說:「要不是朋友相救,我早醉死了。我冤呀,我一肚子苦水直想吐出來——」

    「你說說看——」

    艾吉吉開始講述:「二十二歲那年,我開始在西山區委辦做秘書工作,二十五歲當上團區委書記,當時算青雲市所有縣區中最年輕的正科級幹部。真的,我非常感謝組織上的培養。二十八歲差三天時,區委常委會議決定又讓我到一個叫黃泥沖的鄉里當黨委書記。我再次破紀錄,成為全市最年輕的鄉鎮黨委書記。很多人看好我,我也看好自己,摩拳,擦掌,總想著不要讓組織上失望,總想著不睡覺也要多為村民幹點實事好事。剛到黃泥沖兩個月,我走破三雙鞋子。這沒說假話,不是自吹的。當時西山區委舉辦一個叫『公僕在一線』的事跡展覽中,我那三雙鞋還拿去展覽了。」

    馬多克體諒地:「在鄉鎮當幹部,特別當書記鄉長,真的很不容易。有一句話說得好,在我們中國,城市越來越像歐洲,農村越來越像非洲。這也許是青雲某些地方最生動的寫照。我到過西山礦區,到現在那裡很多鄉鎮的條件還很艱苦。話又說回來,在艱苦環境中,更能好好鍛煉一個幹部。」

    「只是我沒有鍛煉成一個好幹部。」艾吉吉狠狠抽噎幾下,接著說,「兩年後,我從黃泥沖鄉調到樺林鎮當黨委書記,區委還內定讓我在區委年底換屆時作為區委委員人選。這成了全區一件引人矚目的事。撇開這事不說,黃泥沖才四五千人,樺林有三萬二。黃泥沖是一個邊遠小鄉,被人稱為牙縫屎;樺林鎮是一個大鎮,縣志有記載,還在明代,這裡就是商賈雲集。近十幾年來,它已經成為我們西山區一個發展平台。到這裡當書記的,都是區委看重的角色。我當時壓力很大,但我也有信心。只是時隔半年,我突然被紀委找去談話,接著被留住在鳳凰嶺賓館。西山凡被『雙規』的人都是留住這裡。我當即發暈了,自己怎麼突然被『雙規』?我住在賓館裡,一個通宵一個通宵地想呀想呀,抓脫頭皮,敲破腦袋,也想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問話時,我也沒法回答。工作上嘛,我沒重大失誤。手腳不乾淨嗎?我好像沒任何犯忌的行為。至於作風問題,我還是一個處女。馬常務,我當時還沒碰過男人,也沒讓男人碰過我。後來結婚前,我專門到省第一人民醫院做了一個醫學鑒定,證明我是清白的,而且是與生俱來,並非縫補過的處女,真貨。沒辦法,因為外面對我免職也有許多種說法,包括說我跟某某落馬的貪官有一腿關係,這話傳到我男友耳朵裡,結果他用怪怪的眼光看著我。我對他的懷疑當然很生氣,跟他吵架,吵得很凶。我一個人跑到河邊去站了一個晚上,想了很多,那時真想跟他分手,但我也想通了,我嫁給哪個男人,他都可能懷疑我什麼。這也怪不了他。到醫院做鑒定時,我讓男友選醫院,又讓他陪著去,當我把醫院的鑒定書交給男友時,說,我是處女,你會是處男嗎?」

    馬多克抬抬手,說:「別講這些細節了。」

    「關在賓館裡面,我想不出自己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他們啟發我,他們不斷舉例說明,還問父母親或什麼親戚有過什麼事,這一切我都只能搖搖頭。三個月後,我才走出鳳凰嶺賓館,當天區委組織部長告知,我被免掉黨委書記一職,降職改任區檔案局副局長。您也知道,黨委書記回區裡都是當局長,鄉鎮長上來一般也是到大局擔任黨組書記。何況是樺林鎮的黨委書記呢?為什麼要這樣處理我?他們調查半年,沒有從團縣委、黃泥沖和樺林找到什麼致命的證據,只是在黃泥沖查到一件事,說我挪用公款一萬塊。」

    馬多克問:「查實了嗎?」

    艾吉吉捂緊嘴巴,又想哭。馬多克明白自己的問話弄拙了,一時不知道如何安慰。還好,艾吉吉接過話又說:「開始我也蒙掉了。我不清楚自己什麼時候挪用過一萬塊公款,還是從財政所提取出來的現金。好容易,我終於回憶起來一件事。有一次,我們鄉的鄉長出差,到省裡跑一個林業項目,錢用光了,我接到電話後,就從財政所拿了一萬塊錢打到鄉長的卡上,打算讓鄉長回來報賬時再把這錢沖掉。也不知道這鄉長後面怎麼搞的,當然我也忘記這事,鄉長回來後沒提這借款的事。就這樣,這一萬塊錢被財政所掛在我的名下,一直掛著。我調離黃泥沖時,剛換不久的財政所所長也沒跟我說這事。原鄉長算個大好人,他跟我作證,說確實有這麼一回事。調查組後來下了一個什麼結論呢?他們說,無法證明這一萬塊錢就是打到鄉長卡上的那一萬塊錢。就說這是兩碼事,也就是說我挪用公款的事實成立,自己所作的一切辯解無非是事發後來了一個移花接木。我被駁得啞口無言。區紀委把我噎死。他們太有才了!」

    「你可以問財政所所長怎麼不要回這筆錢?」

    「問了。老所長那裡,新所長那裡,都去問了。結果老所長說,他比我先調走;新所長說,他新來的不太清楚這事。新所長還說,他認定艾吉吉今後會有大官當的。」

    「有大官當的人,欠款就不宜追還嗎?」

    「嗯。」艾吉吉承認新所長有這種想法。

    馬多克哭笑不得:「看來沒辦法說清楚這事。但不管怎麼樣,這性質難以準確判定的一萬塊錢也不是一個過於嚴重的問題,何況沒查到你其他問題,怎麼又會處理得這麼重呢?」

    艾吉吉搖搖頭:「我到檔案局工作這幾年,也苦苦想了幾年。想不通,還是想不通,想得我的身體健康狀況越來越糟,晚上失眠越來越嚴重,吃安定片也不斷加量,弄得醫生不敢再開安定片給我。後來從報紙上看到有一種治失眠的藥,我花錢郵購了一個療程,第一次吃藥當晚見效果,果然能熟睡。但後來發現不吃就睡不著。這種藥有強烈的依賴性,我便拿起這藥去問醫生,才知道這種藥是精神病院用的藥,被藥販子換了包裝。到現在,我還是無法好好睡覺,只盼著有一天恢復我的名譽。請求馬常務給我主持公道,還我清白,還我應有的政治生命。我不想再當什麼官。官,什麼官?還比不上一塊衛生巾值錢。但組織上不能用一張紙便給我活活蓋棺定論。我還能喘氣,所以我要喊冤!」

    接著,艾吉吉從挎包裡掏出幾沓申訴材料,一一擺到馬多克的辦公桌上。馬多克翻了兩沓,沒有馬上作什麼表態,只是說:「你先回去吧。我剛來青雲不久,很多情況還不瞭解。不管怎麼,你是一個機關幹部,先安心搞好工作。檔案工作也很重要,在平凡的崗位更要耐得住寂寞哦。這也許是一個考驗幹部的過程。好吧,我會去瞭解的,請你先回去。」

    下午快下班時,馬多克突然跟解茹說:「可能性不大。這事可能性不大。」

    解茹一怔:「什麼事?」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