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個美麗傳說。嗯，這只是聽說的事。省裡一個領導跟她交往多了，有次吃飯時說不太喜歡她這個名字，太土氣了，還是取一個洋氣點的名字好。這領導夠熱心，竟然用自己專車把一個研究易經、會測八字的瞎眼婆直接接到酒家包廂裡。後來白仙姑自己傳話出來，那領導幫她更換一個名字，那領導挺相信避諱這一套，特別避諱含有仙、精、靈一類字眼的女性名字。領導忌諱白仙姑這名字，但他又不願避開這人，才想到幫白老闆改個名。您說白仙姑、白莉亞厲不厲害喲？鄧常務聽到打招呼聲，也不得不對她關照一下吧。」
馬多刻苦笑了笑。
解茹歪歪頭：「馬常務，我有些事是不是講過了頭？」
「沒有。你是我的秘書。」
「哦，我忘了，我是您的秘書。」
「青雲這地方的情況我一點都不熟悉，尤其不熟悉人文環境。但我知道青雲自古以來就是一個礦區，老闆多如牛毛，有好的，但更多是壞傢伙，錢來得快的人都容易變成害人精。幾年前，青雲那個骨牌效應的腐敗案，就是這班礦老闆的集體傑作。全省領導幹部哪個不知道呢？都發了內參。你能這樣說一些事例來聽，也正是我求之不得的。當然我發現你是一個稱職又聰明的秘書。」
「跟白莉亞一樣聰明？」
「都是聰明人，但不是一樣本質的聰明。」
解茹覺得這句話值得自己好好回味一下，但她馬上聽到馬多克突然朝司機嚷道：「停車停車，停一下車。」
司機踩下剎車，問：「馬常務，唱歌——」
「唱什麼歌？沒看到路邊樹下有賣西瓜的？」馬多克說道。
解茹探頭往窗外看了一眼。果然，法國梧桐樹下擺著一對籮筐。賣西瓜的是兩個小孩，一個男孩子，一個女孩子。女孩子高出那男孩子一個頭，但倆人臉形、鼻子十分相似，一看女孩子就是男孩子的姐姐。解茹問：「馬常務喜歡吃西瓜？」
「也算一個嗜好。」
「到城裡買吧。我給您買幾個。」
「超市裡的西瓜打了什麼催紅素，好看不好吃，這鄉下西瓜甜味正道一些。」
解茹和司機一起下車幫忙。很快，十幾個滾圓滾圓的大西瓜裝進後備廂裡。正要關上後備廂，又見馬多克把一個籮筐提過來，說：「慢點慢點，還有幾個瓜放進去。」
解茹傻了眼，說：「這瓜、瓜也太小了吧。」
「一頓吃一個，正好。」
「好像瓜不太熟。」
「加點糖就甜了。」
這話讓解茹有點直想發笑，說：「這小西瓜也會讓你買下來，多少錢一斤？」
「一塊五。」馬多克答道。
解茹頓時驚詫起來：「什麼什麼，跟大西瓜一個價？男人都不會買東西。我爸也一樣。這沒熟的小瓜怎麼也跟大西瓜一個價？我的好領導，您也該跟人家還個價吧。」
馬多克笑道：「是我說的，這些瓜一個價。」
「難怪有女人說，男人的鈔票就跟男人手腳一樣不太規矩。」解茹說。
「別醜化男人好吧。」馬多克一邊上車一邊說，「我剛才問了，這對姐弟都在唸書，弟弟剛考上高中，姐姐也參加完高考，二本沒半點問題，但她準備放棄上大學。」
「考上大學也不念？」
「人家家裡窮，父母親咬碎牙齒也只能供一個人唸書。這女孩子懂事，把讀書機會給弟弟。她說，她弟弟有出息才是家裡的風光。可連她弟弟上高中的學費也得靠賣西瓜來湊。」
解茹才明白：「您就乾脆把大大小小西瓜一個價全買下來，也算你幫人家一把。」
「要是身上多帶一點錢就好了。」
「咦，我剛才看到您掏皮夾時還有好幾張大面額。」話一說出了嘴，解茹馬上就後悔了。
但馬多克笑道：「你想劫富濟貧？哦，放心好了，都給他們了。」
「原來小西瓜還不是一塊五一斤這個價。」
「但我買到了想吃的西瓜。」
馬多克的話說得輕鬆，顯然不想讓旁人看出點什麼來。解茹不由多看了馬多克一眼，好長時間沒開口說話。
馬多克又閉起眼睛聽音樂。
回到城裡，解茹剛好在辦公室遇到周秘書長，便講起這件事。周秘書長馬上責怪：「你呀，解茹，真不懂事，還說是個老秘書，領導買西瓜那麼一點錢，雖然沒發票，你怎麼就不能給馬常務付掉呢？」
解茹說：「領導花點小錢就花點，我不太喜歡代付。」
「為什麼，啊？」
解茹遲疑一下，說：「如果秘書幫領導付這點錢，豈不是讓領導變得太庸俗？我總想，秘書是領導培養的，領導也是秘書培養的。」
「扯淡！怎麼領導會是秘書培——」周秘書長突然閉上嘴巴，扭頭便走，但走了幾步，又回頭向解茹扔過來一句話，「就你會說話！」
知道周秘書長有一種女人味的個性，見他這麼嗔怪，解茹也抿嘴笑了。
16
解茹坐在辦公室，埋頭修改馬多克明天在市政府務虛會上的講話稿。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接過電話後，她起身來到馬多克辦公室，說：「馬常務，組織部來電話，要給您辦工作證，請您提供一張兩寸免冠彩照。」
馬多克起身走到文件櫃前，拉開一個抽屜，找到一個紅色塑料文件袋，再從裡面掏出一沓照片。解茹低頭看看，好奇地：「喲，還有一些風景照。」
馬多克笑道：「我的傑作。」
「您喜歡攝影？」
「業餘愛好。」馬多克隨手抽出一張照片，頓時生發幾分得意，「漂亮吧，這張照片叫『街上路燈』。」
解茹接過照片端詳一會兒，說：「好有意思的。看上去這大街中央的一組街燈是這張照片的形式主體，但兩側朝裡面延伸的建築物體又剪影一般塑造出來，這強化了照片中路燈的搶眼度。如果沒有下端兩側剪影一樣的建築物，路燈也產生不出視覺幻想，那當然就是一幅非常普通的照片。」
解茹這幾句話讓馬多克有些意外。他說：「我拍得出這種檔次的照片，但我說不出這些理論。你也喜歡攝影？」
「不叫喜歡，只是曾經應付過幾次。念大學時，我是學生會的幹部，還配有一台尼康相機，傻瓜型。搞什麼活動，我會去拍上幾張貼放在學生會網站上。但第二個學期開始，我就沒再玩兒相機。」
「怎麼突然沒了興趣呢？」馬多克一邊低頭找兩寸彩照，一邊問道，「談男朋友了吧，啊？」
解茹笑了笑，也幾乎不在意馬多克看到自己這張笑臉沒有。她說：「後來學生會網站上，有些同學把一些照片也貼了上來。我才發現自己拍人家時也被人家拍了。」
「哦，一定是他們覺得場面有什麼風趣的東西吧。」
「怎麼說呢？有組照片叫『美女鏡頭』，一語雙關，一方面表現我正在捕捉什麼鏡頭，另一方面又顯示這照片拍攝的人捕捉了一個美點。還有一組照片取名『美輪美奐』，主人公也是我。我不喜歡人家偷拍自己，也就不去拍人家了。」
「原來你是一朵校花。看來青雲美女真能成個品牌。」
解茹幸福地抿抿嘴：「全校健美操比賽中，我還奪過一個冠軍，當晚就成了全校名花。不堪回首囉。」
馬多克說：「才畢業幾天，哪來這般感慨？」
「彈指一揮，眨眼資深美女了。」
「早啦早啦，聽說你正在戀愛？」
「馬常務連秘書私生活也打聽過？」
「我沒這種雅興。」馬多克搖了一下頭。他看到解茹眼睛閃閃，似乎想向他問點什麼，他乾脆說出原委，「有些話是被動灌進你耳朵裡的。前天吃飯聽人家說過，對對對，農機局局長張偉業他夫人說的，叫小棋吧。她說你正跟一個帥男孩熱火朝天談戀愛，稱讚你有眼力，不比她小棋生來眼拙。這話讓張偉業當場有些尷尬，畢竟第一次跟我一塊吃飯。看來，這小棋平常應該是一個口無遮擋的人。」
「青雲市官太太中，小棋也算得上一個名聲很響的人。」看到馬多克對這個話題好像沒多大興趣，解茹也沒再往下說。這時，馬多克挑出一張自己滿意的照片交給解茹，又問：「約到郝妍局長了嗎？」
解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說：「剛上班就打了電話給她，說好九點過來。九點只差十來分鐘。她應該快到了。她時間觀念很強，從不佔用上班時間辦私事。」
「從不佔用上班時間辦私事？」
「以她辦公室為例吧。她辦公室挺講究的，哪天有機會您可以去參觀參觀。她把辦公室裡面的洗手間改造成一個化妝室。雖然只有兩三個平方米，但精巧時尚。我看過一次，印象就這樣。她自己掏了兩萬多塊錢，把兩平方米多的化妝室配置得十分完美，每天上班她都提前半小時到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鑽進化妝室補補妝，下班後也要進行一番整理才會離開辦公室。前年年度考核時，局裡有人反映她這件事。民主生活會上，她公開進行反駁，自己沒有佔用辦公時間中的一分一秒，化妝都是用八小時外的時間。這倒讓某些人啞口無言。她確實沒佔用上班時間化妝。」
「嘿，你覺得這有什麼意思？」
「也許真有意思的是她接著說的一番話。她說，難道一個漂亮局長也讓你們看得不舒服嗎？如果你們不舒服，一定是我郝妍讓你們心癢，這可不是我郝妍的錯，那是你思想道德上出了什麼毛病。你心中有魔，卻要把別人當鬼趕。我郝妍自己弄個化妝間又會怎麼樣？你們男人嚮往辦公室能配有一個暗室，暗室裡可以擺上一張床，而且還是雙人床。」
馬多克坐回辦公桌前，說：「她這幾句話還真有見識！」
「時間到了，我猜她馬上就到。」
解茹的話音幾乎還沒落下，郝妍已經出現在馬多克的辦公室門口。她看到門是敞開的，也沒敲敲，便徑直走進來。郝妍先向馬多克問一聲好，又朝解茹點頭示意了一下。看到解茹手中拿著一款新手機，郝妍問：「這種新款三星的電池耐用嗎？」解茹說：「昨天才買的。老手機摔壞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馬多克抬頭看了看，把頭埋了下去。但他馬上又把頭抬起來。他的目光落在郝妍臉上，目光收回時，不經意地問：「怎麼啦，臉上青一塊？」
郝妍不知道說什麼好，下意識地朝解茹瞟了一眼。郝妍剛進來，解茹就發現她臉上有點變化。解茹好像領會了對方這一個眼神，馬上告訴馬多克：「郝局長她，滿腦子都是工作，昨晚散會回家時摔了一跤。我打電話說馬常務找她有事，她還覺得自己不太好意思來見您。」
「喲，走路也不小心點。」馬多克嗔怪道。
郝妍感激地朝解茹笑了笑，又說：「我可能有點缺鈣，已經摔過幾次跤，也說不定哪天還要摔倒的。」
解茹說：「郝局長，我看過一篇文章，說生育過的女人都應該補鈣。」
這時，有個男子往馬多克的辦公室探頭看了看。馬多克側頭便問他：「有事嗎？」
男子有點驚慌失措地搖搖頭，瞬間從門口消失了。
馬多克問郝妍：「你的司機——」
「辦公室主任。」
「哦，韓二？」
馬多克這話讓郝妍暗暗噎住了。她自嘲說：「看來我的名聲挺響，連我的辦公室主任也讓馬常務聞知其名了。」
看到馬多克和郝妍開始談工作，解茹輕步離開馬多克辦公室。她走到值班室，打算交代小咼把馬常務的照片送到市委組織部幹部一科去。還沒容得解茹說話，小咼已經發現她手上的照片，一把奪過來看，驚喜地：「呀，解秘書，你真有魅力！你看，馬常務比鄧常務就是時尚一百倍，願意把照片送給女孩子。興奮了吧，怎麼不趁機讓馬常務簽上名字呢？」
解茹努努嘴說：「你連文件上的錯別字都看不出來，倒長成一個化學腦袋。」
「什、什麼化學腦袋？」小咼困惑著。
解茹說：「腦子裡面隨時發生一些讓人措手不及的質變。你等下把馬常務的照片送到組織部幹部一科去，人家給馬常務辦工作證。讓他們弄快一點，過兩天馬常務要到國家發改委跑項目。」
小咼撅起嘴巴地：「快不來啊，除非請他們吃頓飯，組織部的人就是真牛！」
「你穿一件好看的衣服去，這頓飯就是他們爭著請你這位靚女吃。再牛也抵不過靚女。」
「這倒是一個好主意！解姐你腦子好使，還說我的腦袋化學哪。不過你也有傻的時候，剛才完全可以讓馬常務多給你一張照片。你想想，你今天如果有了一張馬常務的照片，你就是這幢辦公大樓第一個擁有馬常務照片的馬粉絲。你沒把握好這個機會。馬常務，一個典型美男子，特別特別這大鼻子性感，憑這鼻子，還有他的眼睛，就能評選為全市最有魅力的領導幹部。聽我幾個女同學說，找鼻子大的男人做老公會幸福多一點。解茹，你說這是真的嗎？」
「我又沒嫁老公，我怎麼知道？我倒想問問你這化學腦袋。」
小咼無奈搖搖頭，說：「要是像你一樣吞了滿肚子墨水，我也會跟領導當秘書。站在馬常務身邊，我肯定自豪，很幸福，不過腦袋會空空的哦。話又說回來，有一個人會成為我這腦袋的填充物。你知道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