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多克聽解茹說這種歡迎儀式早成了一種慣例，大家相聚一起鬧一下，無非要表達對領導上任的歡迎心情，他當然不想掃大家的興。晚上八點鐘在解茹陪同下，他來到解放南路的市委指定的接待賓館——賞月樓賓館。
賓館三樓有一個舞廳，舞廳面積不大不小，最多容得下十來對舞伴起舞，但裝潢很有「皇家氣派」。馬多克沒想到這個小舞廳竟有如此金碧輝煌的程度。當然這一切可以理解，畢竟需要有一些高檔次的內部接待性質的娛樂場所。但他還是問：「小解，你剛才說這是按慣例安排的舞會？」
「嗯。被邀請的人範圍很小。安全第一。選人先看嘴巴有沒有拉鏈。」
「很形象。」
進門時，解茹發現郝妍也來了。
郝妍怎麼出現在賞月樓，只有她本人心裡清楚。這次「3·18」事故調查過程中，讓郝妍結識了馬多克。當然，馬多克也早早熟悉這個女局長。今晚舞會被邀請的口頭名單上本來沒有郝妍的名字。她收拾文件夾準備下班時，局辦公室主任韓二推門進來，說：「我得到一個消息，絕密。我妹妹專門打電話過來，說她們婦聯的人今天晚上要去參加賞月樓的一個舞會。你知道是什麼舞會嗎？歡迎馬多克。你該去捧捧場。」郝妍說：「怎麼又忘了，進門要先敲門。」韓二說：「我知道你辦公室沒有其他人。」「有沒有其他人，你韓二都該先敲門。這是規矩，也是禮貌。」韓二自討沒趣，悻悻走了出去。
郝妍想了想，又叩響桌面幾下，才打電話給馬多克，說：「今晚不知馬常務有沒有空隙，我想請您去唱幾首歌。您來這裡工作十幾天，半個月都過了，不能老讓神經繃緊繃緊的，也該放鬆放鬆。偉人都說過，會休息的人，才會工作。如果不唱歌，就去喝喝茶。」接著，她聽到了自己想聽到的話，馬多克十分隨意地說：「這樣吧，剛好今晚賞月樓有場舞會，你來湊湊熱鬧吧。」郝妍匆匆趕到「漂亮寶貝」美容美發中心進行了一番護理，又回家換一身得體的禮服，還戴上一朵鍍銀胸花。她的出現，讓周秘書長有點意外。郝妍倒是主動說：「馬常務約我來這裡娛樂，也不知道娛樂點什麼。」周秘書長怔了一下，笑瞇瞇把晚上的活動一五一十告訴了郝妍，還說：「上午我就想到你這個美女，只是怕你太忙。安監局長沒有上下班之分。我可是體諒你哇。」
解茹看到郝妍時，郝妍已經在門口等候二十幾分鐘。
跟馬多克打過招呼後，郝妍趕緊把門推開。剛走進舞廳，郝妍便悄聲跟解茹說：「好福氣，我的解妹妹！跟著馬常務干，你會前途無量的。這個『空降兵』，有背景，來頭不小，跟緊一點，也好讓郝妍姐姐多沾沾你的光。」
解茹笑道：「還靠郝局長多指教。」
「跟以前一樣，我會好好同你這個漂亮妹妹合作共贏的。平日有什麼開支不便，一定跟我說一聲。馬常務愛跳探戈還是華爾茲？」
解茹搖搖頭：「這倒還沒瞭解。」
「馬常務什麼都會跳。」有人搭上一句話。
解茹和郝妍相繼側頭一看，見是寧紫。寧紫今晚穿著特別有她的個性，衣服色調剛好與舞廳風格十分相近，無意中顯露出相得益彰的感覺。郝妍打過一聲招呼，便轉身走到另一側。解茹說道：「沒想到教育局辦公室寧主任還是一個皇家公主哪。」
寧紫說：「我怎麼打扮，也比不上天生麗質的解秘書。不過我也不像那個郝局長，見了美人，嘖，就有點委屈的樣子。她有她喜歡的男人，我寧紫也可以討別的男人喜歡。嗯，讚美你解秘書，完全是我的心聲。爭奇鬥艷才是春天嘛。」
解茹扮出一副無奈地：「呵呵，看來今晚你要搶我這個秘書的風光。」
「目標一樣，無非想讓馬常務玩兒得開心點嘛。」說完，寧紫朝馬多克走去，跟他熱情地打起招呼來，好像還作了自我介紹。周秘書長上前添什麼話，大概讚美了寧紫，又拍了馬多克幾句，結果三個人都哈哈笑了。
這時，第一支舞曲響了起來。
寧紫主動邀請馬多克走進舞池翩翩起舞。
接下來的舞曲中，馬多克接連謝絕幾個人的邀舞，包括郝妍兩三次上前也沒請動馬多克。後來，郝妍的表情突然沮喪起來，因為她再一次看到寧紫把馬多克請動了。
郝妍坐到解茹身邊，嘀咕著：「小妖精！」
解茹悄聲說：「馬常務只會跳慢四。」
郝妍喜道：「真的？」
「寧紫早知道馬常務只會跳慢四，所以慢四舞曲一響，她就邀請馬常務，當然每次都可以輕易得手。」
「剛才她還故意說馬常務是一個全才舞手。原來她套人，故意讓我當眾丟面子。嗯，你什麼時候知道寧紫已經摸清了馬常務的長短？」
「剛剛知道。」
「誰告訴你——」
「我自己看出來的。要不然她不會這樣去邀舞的。慢四舞曲一響，她立即上前邀請，其他舞曲她就坐在一旁優哉游哉喝茶。當然，也看人家出醜。」
郝妍嘴裡發狠起來：「這個小妖精，毒！」
解茹好像沒聽到這句話，漫不經心端起一杯奶茶，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她平日最喜歡喝台灣奶茶。
「解秘書，你怎麼不跳舞？」
問話的是侯子。解茹才發現侯子坐在自己身後的椅子上。解茹的心猛地往上提一下。她掩飾般地：「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我沒發現你這個特殊觀眾呢？」
「史副市長半小時前才應酬完，剛剛把他送回家，我就把車開到賞月樓來。剛坐進來，嘿，屁股還沒熱哪。」
解茹輕哦一聲，又看看他旁邊的圓桌子，見上面沒擺有茶杯，也就知道侯子說的是真話。她說：「寧紫的舞越跳越好，你侯子的舞也該跳得不錯吧。」
「我沒藝術細胞。一個四肢健全、大腦發達的『殘疾者』。寧紫給的評價。」
「你可以下去陪她跳跳。她正是香汗淋淋，一挽上她的腰，你的藝術潛能就會馬上激發出來。」
侯子搖了一下頭，幅度不大，恐怕解茹沒發現他說話前做了這麼一個肢體語言。他說：「寧紫不打電話約我開車來接她回家，我才不喜歡到這種地方。還好，史副市長也不太愛帶我參加這類活動。」
解茹說：「史副市長挺有欣賞水平的。」
「你怎麼發現——」
「他不是封給白善一個『舞妖』的榮譽稱號？上次『三八』節全市舞蹈大賽中，史副市長一眼就斷定白善要拿冠軍。我當時坐在史副市長後面。他轉過頭跟我說，不相信的話，我們可以打打賭，誰輸誰請消夜。我當時覺得白善頂多是一個季軍，結果我輸了。後來消夜我請，單讓史副市長搶著給埋了。史副市長藝術欣賞的水平很高，有專業眼光。」
「史副市長眼睛倒是十分厲害。」
「人家還說，史副市長有一肚子好東西。」
又一曲舞跳完了。寧紫把馬多克送回原來的座位，才朝解茹這個方向走過來。顯然，寧紫已經看見侯子來了。但解茹還是跟她打了一個示意的手勢，說：「你的『轎夫』來了。」
寧紫說：「他確實只能當『轎夫』！」
「侯子，一個大才子哦，別小看人家！」
「誰敢小看他呢？紙上方格上他跳得多灑脫，但到了舞池就不知道挪哪只腳好。真笨。笨得只能拿一支鋼筆！」
侯子沒搭話。
十點半鍾時，馬多克看了看手錶，跟周秘書長提出：「今晚跳得有些累了，一身汗，我想早點回去洗個澡。」他的話也就宣告了今天晚上的舞會到此結束。馬多克剛走到車門，寧紫搶了過來，說：「馬常務，我想搭您的順風車。」
馬多克笑道：「順路嗎？」
「一個方向。」
「那一起走吧。」
「謝謝。」說完，寧紫鑽進了車裡。
解茹看到侯子從自己車子的窗裡伸出頭看了看，又忽地縮回腦袋，接著發動起車子。解茹趕忙抬手擋了一下，叫道：「侯子，等等，我要坐你的車。」
「好咧！」侯子爽快著。
「嗯，寧紫搬家了？」解茹站在車窗前隨便問道，起碼她的口氣給了侯子這種感覺。
侯子說：「沒有哇。老地方，文化路教育局家屬小區。」
「哦，教育局家屬小區搬到青雲賓館這邊來了。」
「什麼——」顯然，侯子沒聽懂什麼意思。「青雲賓館在青雲大道，一南一北。」
「解茹！」這是馬多克的喊聲。正要開車門的解茹只好鬆手，轉身走到馬多克的車旁，輕聲問：「馬常務，還有事嗎？」
「同車來，同車回吧。」
到了賓館門口，寧紫說：「馬常務，哪天晚上您有空的話我請您跳舞，能賞臉嗎？這是我第一次請領導跳舞。哦，大四時，畢業論文有點問題，後來還是系主任幫忙指導，答辯後我就請他跳了一個晚上的舞。這算不算請領導跳舞呢？不過，參加工作這些年，我是第一次向領導開口的。解茹，你說對吧？」
解茹噎道：「誰不知道寧紫是一張金口？」
馬多克說：「有時間再說吧。」
「謝謝給我面子。不過，時間是擠出來的。」
十五分鐘後，小車開進馬多克所住的青雲賓館。解茹發現楊碩士站在門口。車子剛剛停下，馬多克還沒推開車門，楊碩士已經快步撲上來，急不可待地嚷道：「您是馬常務吧。我在電視裡看過您。您終於回來了！我找您匯報一件大事，鄧主觀怎麼也想不通，他要辭去公職！」
解茹怔怔的。
接著，她聽到寧紫小聲打電話，要侯子馬上開車來青雲賓館門口接自己。
13
「什麼什麼，您要辭掉公職？」
潘雲良大吃一驚，剛端到手上的茶杯晃了幾下，連茶水也濺了出來。本來，她端起茶杯準備喝一口，但嘴巴還沒碰到茶杯邊沿，就被鄧主觀的話驚嚇住了，兩隻眼睛忽地盯上鄧主觀。
鄧主觀說：「雲良，你別緊張。」
「人家逼您的？您得罪了誰？」
「不。我自己的想法。」
潘雲良喘出一口氣，忙把茶杯放下，朝鄧主觀把脖子探過去，說：「鄧常務，人家祖宗八代都想當幹部，混得一官半職更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您捧起這只碗才吃完小半碗飯，自己怎麼捨得把它扔掉？這常務當不成了，可您還是幹部，還拿工資，說不定哪天時來運轉了。人家都說，風水輪流轉。鄧常務，您千萬別動這個念頭！」
鄧主觀嘴角上浮現一抹笑意，一副無奈的樣子。本來，他也沒有打算來巫山情休閒中心看望潘雲良。傍晚，他把自己辭去公職的想法說出來後，遭到楊碩士痛罵一頓，對方滿嘴的唾液全噴到了他的臉上。他心裡憋得慌，又不知道找誰可以說說話，一個人在家屬小區遛了半個小時，便想到潘雲良。他出現在巫山情時，倒讓潘雲良驚喜萬分。鄧主觀說：「如果你方便，我想請你喝茶去。」潘雲良說：「想喝茶，我去幫你泡一杯吧。」鄧主觀說：「不，我是想找一個地方坐坐，說說話。」倆人來到一個名叫龍井茶吧的店子裡。潘雲良感到很新鮮，左顧右看了一陣，搓搓手說：「這麼好的地方不用來吃飯，給人家喝點茶用，又能賺幾個錢呢？」當她聽鄧主觀說「茶比飯貴」時，還笑了一下：「鄧常務也有騙人的時候。」
這時，一個茶姑裝扮的服務員走進包廂問：「請問需要茶藝表演嗎？」
鄧主觀擺擺手，等到服務員退出後，說：「你不知道官場上的潛規則。我這一受處分，嘖，一輩子就沒法再混了。人家眼裡，我還不如一個科長了。甚至一個科長也可以朝我瞪眼睛，還可以把我當矮凳子坐。誰也不會再看得起我，誰也不會再想起我。這些事我看多了，再正常不過。你說說，這種環境中忍氣吞聲熬一輩子，還有什麼意思呢？還不如離開這個地方。雲良呀，官其實就是一張紙，也是人家嘴巴裡的一句話，或者我們這種小官就像鄉下一個尿桶，想把你提到什麼地方，就提到什麼地方。再大的官也只是一個尿桶。我想了很久很久，才決定辭掉公職的。」
「你今後怎麼賺錢養家呢？」
「當老闆！」
潘雲良不由懷疑起來：「當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