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行動 第24章 熱土家園 (9)
    「劉備兵敗托孤」、「諸葛八卦陣抵敵」,一個個歷史典故與傳說,無不向人昭示著奉節深厚博大的文化底蘊和沉甸甸的歷史滄桑。瞿塘懸棺的神秘、鎖江鐵柱的風煙、舉世無雙的天坑地縫,還有泣鬼神的黃金洞、孟良梯……奉節的天造美景與奇觀,留給中華民族的不僅僅是自然遺產,更多的是文學與文化方面的精神遺產。

    正因為奉節文化底蘊的深厚,昭示百萬三峽移民偉大工程的「三峽庫區第一爆」選擇在奉節縣政府所在地永安鎮。

    「三峽庫區第一爆」選擇了4個標誌性建築:一是鎮政府大樓。始建於1991年的六層鋼筋水泥建築,當初曾被一些媒體說成庫區「著名的高級樓堂館所」,它象徵奉節的權力機構;二是縣教委大樓。這座莊嚴大方的大樓,位於縣城惟一的只有籃球場那麼大的廣場邊,這座莊嚴大方的大樓,奉節人稱之為「希望之樓」,還有城邊的奉節火電廠和自來水廠這兩個與當地居民生活息息相關的公益性建築。

    真是「別有用心」。

    權力象徵走了,孩子上學要先遷了,水和電沒了,還想留在老城怎麼個活法?搬吧,這回是動真格的了!

    爆破的那一天,奉節縣城的百姓心情異常複雜。

    爆破時間定在2002年1月20日下午1時40分。首先爆破的是那棟政府大樓。指揮者選擇政府大樓為「第一爆」中的首爆,其用心顯而易見。

    上午10點,爆破點外方圓100米內的群眾開始疏散。當地公安出動了三百多名幹警,後來又臨時增加了幾十名保安人員。但即使這樣,仍然有不少群眾不願離開。特別是那些政府機關工作人員,他們儘管已經在10天之前就接到通知搬家,可似乎誰也不願接受這一事實。六層高樓,在三峽庫區的十幾個老縣城中,那是絕對一流的樓房,奉節人曾為它自豪。當地第一次進城的百姓,總是要看一看這座政府大樓。能把孩子送到那大樓裡工作,是許多奉節人的夢想。

    現在要拆了,馬上就要夷為平地。整個縣城的百姓紛紛圍聚過來,他們像送別自己的親人一樣,神情極其嚴肅地注視著那棟六層大樓……突然,前面的圍觀群眾中出現一陣騷動,只見一個中年人不顧一切地跳過網欄,翻過已經被解放軍戰士打成千瘡百孔的殘壁,又飛步奔向四樓的一間屋子,蹲下身子嗚嗚地大哭起來。有人說那是一個管文件的檔案室幹部,他從參加工作的第一天起,就沒有離開過這棟大樓……最後是四名公安人員硬將其抬出大樓的。從辦公樓到爆破隔離層之間的一百多米空道上,那中年人撕心裂肺的哭聲,讓現場成千上萬的圍觀者潸然淚下。

    另一個爆破點是廣場教委大樓,那裡聚集的人更多,他們中間多數是學生和家長,還有普通的市民。教委大樓和廣場,是他們最熟悉和親切的地方。不知是誰的主意,幾十個平時每天傍晚在廣場跳舞休閒的市民特意提來一台他們常用的擴音機,在爆破現場指揮者宣佈引爆最後10分鐘的「倒計時」時,他們按響了那台擴音機,於是凝固的廣場上空傳來了雄渾的貝多芬《第九交響曲》……

    先是孩子們掩面哭泣,後是老人們的失聲抽泣,再後來便是全體圍觀者跟著哽咽起來……那場面後來奉節縣的陳縣長向我描述時只用了一句話:「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什麼是悲壯!絕對的第一次。」

    下午1點40分整。爆破指揮者按動了電鈕,隨著「轟隆」一聲巨響,六層大樓頃刻間被夷為平地,21米高的政府大樓僅在兩三秒間就變成了一堆瓦礫……與此同時,廣場邊的教委大樓也消失在人們視野之中。

    2點25分。火電廠和水廠同時引爆,同樣「溫柔」地倒下。

    據說「三峽庫區第一爆」僅用了168公斤炸藥,曾經讓奉節人引以自豪的四大建築就這樣在瞬間永久地消失在大江邊上。這回留給奉節人的只有無限的追思,沒有半點詩意。但「第一爆」對三峽建設和移民工程的意義而言,比詩更浪漫、更動情。

    「詩城」奉節真的要搬遷了!

    當政府大樓、教委大樓和火電廠、水廠只能成為奉節人的記憶之物時,不由得讓人想起了當初尋找新縣址的事來。

    新縣城建在哪兒?還在美麗的長江邊上?千古不朽的「白帝城」怎麼辦?「詩城」就這樣「蒸發」了?103萬奉節人民期待著答案出現。

    於是,新縣城選址成為奉節拉開移民戰役的首場決戰,且關係到整個戰役的成敗和這座有2300多年歷史名城的未來。

    「詩城」是浪漫的,但建設一座什麼樣的新「詩城」則是實實在在的基礎工程,浪漫在這中間退至後位。可沒有浪漫的設想,顯然首先就是一個失敗。

    奉節人為尋找一個理想的縣城新址而苦苦奮鬥了十餘年。因為長江水利委員會的「綠皮書」告示:奉節在興建三峽工程中,全縣被未來上漲的庫水淹沒的有17個鄉鎮,97個村;縣城屬於全淹;與縣城遙遙相望的白帝城將成為一座水中孤島。

    老城沒了,新城該建何處?去過奉節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奉節老縣城緊貼長江,兩岸儘是高山峽谷,無論逆江而上,還是順水行舟,見不著哪兒還有一塊比現在的奉節縣城更平坦的貼江之地!更何況,新縣城必須建在未來水庫175米水位線之上。

    奉節縣的領導們把未來新縣城的選擇權交給了全縣103萬人民。民意的結果是:新縣城應該「不脫離長江,不脫離歷史文化背景,不脫離白帝城風景區」。這「三不脫離」代表了奉節的全部歷史和優勢,人民的意願一點也沒有錯。

    但何處尋找這「三不脫離」呢?已經有幾屆縣領導為此傷透了腦筋。

    說起來最早的應該從1984年算起,在當時的四川省城鄉建設環境保護廳牽頭下,奉節縣開始了第一輪的新縣城選址。經過一番馬拉松式的考察論證,最後提出了三個地址:一是老縣城上游的安坪一帶;二是老縣城後面的蓮花池,三是靠近白帝廟的寶塔坪。

    「安坪離老城太遠,那兒的話我們肯定不願搬!」縣領導堅決否決了第一方案。

    「蓮花池也不行,雖然那兒是屬於老縣城的就近後靠,可把縣城建在離長江的海拔面太高,以後我們吃水難,出門的路也難走。蓮花池不合適,我們不去!」第二個方案老百姓不幹。

    「寶塔坪看起來是好,可那兒地形陡峭,地質結構複雜,滑坡多,不利於在這樣的地方建城市。這個方案我們不同意。再說白帝廟都要給庫水圍了,你們新縣城再選那兒沒有什麼理由。」第三個方案被負責整個庫區城市建設規劃的權威部門長江水利委員會否定了。

    「這麼說咱奉節新縣城要建天上啦?」有人開玩笑說。

    建在天上是不可能的,但奉節新縣城到底建在哪兒更合適真是成了比上天還要難的事。「長江委」後來又提出在一個叫「朱衣」的地方,可立即被奉節人否定了,原因還是「離老縣城」太遠,離白帝廟太遠,離長江太遠。就為這新縣城選址的事兒,雙方不同的意見折騰了六七年。最後,奉節人和有決定權的「長江委」總算有了一個雙方妥協的方案——新城建在寶塔坪一帶。這個方案的決定與全國人大將要通過的《關於興建長江三峽工程的決議》有關,否則,有人估計還要「拉鋸」十年八年。

    1993年12月8日,奉節人在得到省建委的批文之後,立即投入了新城的正式開工。奉節人急啊,如不把新縣城建好,一旦長江蓄水,整個老縣城將淹在水中,那時幾十萬人上哪兒去?上山?山上咋個吃咋個睡?還是背井離鄉搬到別人的地盤?那奉節還有沒有了?即使後人答應,祖宗答應嗎?

    幹哪!大干快上,早日建設起新城,奉節才會在整個三峽移民建設中不落伍!

    然而奉節人萬萬沒有想到,正當他們熱火朝天地在寶塔坪建設之時,「長江委」的總地質師崔政權率領一批工程技術人員又一次來到奉節。他們在寶塔坪一帶轉悠了十餘天,直轉得奉節人心裡發毛。最後果真麻煩又來了——

    「我們現在正式告訴你們:把新縣城建在寶塔坪是絕對的錯誤,至少新縣城的中心不能是寶塔坪!原因只有一個:這裡的地質條件地形條件都不具備。這是不可改變的鐵的事實。」

    「這……你們早些為什麼不說呀?」奉節人一聽就愣了,本來就窮得靠勒緊褲腰帶開工建設新縣城的他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白白扔進長江的幾千萬元建設費的現實……

    「早——我們早在幾年前就提醒過你們的。」「長江委」的人也有一肚子的氣。

    此時已是1995年初秋,三峽工程正式開工已經有一年多了,全庫區恐怕惟有奉節人還在猶豫新縣城的選址,能不急嗎?

    事情鬧到了省裡和中央。

    國家有關部門領導親自坐鎮奉節,以便了卻這件火燒眉毛的要事。

    「朱衣方案」還是比較合適。「長江委」再次推出幾年前他們的意見。

    「奉節的同志,你們的意見呢?」領導問。

    「朱衣還是遠了……」奉節人始終不鬆口,但態度遠比以前軟了許多。

    「走,我們還是到現場看一看,然後再聽聽百姓們是怎麼個意見。三峽建設是個百年大計的事,縣城建在哪兒,怎麼個建法,既要注意科學,又要考慮百姓的利益,所以更要從實際出發,從長遠出發。」領導提議道。

    又是一次從頭到尾的認真考察調查,反覆論證。最後,大家一起坐下來議定。「既然奉節的情況特殊,那麼我們也不能死抱著陳舊的思維方式。城市建設的最終目的是為了什麼?三峽庫區的城市建設又是為了什麼?因此,建議大家要從這些著眼點來思考問題……」領導不愧高瞻遠矚,指點迷津。

    在新的思路下,大家很快有了新的統一的認識:既然奉節地理特殊、情況特殊,那麼新城的建設不一定非要找塊找不到的集中地,那就根據可能,將奉節新縣城建在既滿足奉節人所希望的「三不脫離」範圍,又不影響百年大計千年大計的符合科學和長遠發展的地質條件好的地段。於是,地質條件好的朱衣——離老縣城最近的蓮花池——已經建設一定規模的寶塔坪的「三點一線」的新奉節城思路,便這樣被確定下來。啊,這是一個「長江委」、奉節人都能接受的方案。

    「謝謝領導的英明決策!」喜從悲來的奉節人緊握北京來的領導之手,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懸在奉節人心頭十餘年的新城建設方案終於可以使他們放開手腳大幹了。1997年3月1日,作為奉節主城區的三馬山小區正式動工興建。此時距三峽工程大江截流僅有8個月,奉節人自知比庫區兄弟縣晚了3年,但他們沒有因此氣餒,而是急起直追。2002年夏,當我來到奉節時,已經看到那猶如散落在長江邊的珠子般的新城,綿延15公里,氣勢磅礡、獨有一景,不由驚歎這奉節不愧是詩的故鄉。那新城的獨特韻味,首先是它的別具一格,其次仍是它的與眾不同,那伴江延伸的城郭,與伴山嵌建的樓群和穿梭環繞在樓宇城郭間的條條嶄新的馬路,如此和諧地組合在滔滔長江邊,這不正是未來三峽的魅力所在嗎?今日之奉節新城,不正像李白手中的那把彈奏千古絕唱的琵琶嗎?

    是的,「詩城」奉節依舊無與倫比。

    在我離開奉節的那一天,從老城區傾城而出的浩浩蕩蕩移民大軍,正歡天喜地地登上汽車,朝新城遷移。坐落在瞿塘峽之旁的白帝廟保護工程也正式啟動,這裡將是風景更迷人和更超然的「澤國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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