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陳俊生歎了一口氣:「秭歸新城不定,就是五心不定,五心不定,就會輸得乾乾淨淨。」
「首長,太謝謝您的理解了!可這麼大的事我們做不了主啊!」汪元良又急出了眼淚。
陳俊生笑笑,站起身來,深情地拍拍小伙子的肩膀:「你把秭歸的材料和報告都準備好,找個機會到北京去找我。」
「唉!」汪元良又掉了眼淚。
秭歸人好不興奮!他們隨即投入了新縣城選址戰鬥,經過周密考慮,決定選在一個叫剪刀峪的地方。此地離三峽大壩最近,未來發展空間不可限量。
四大班子的決策會一散,汪元良縣長帶著資料和報告,直奔宜昌地委。這一關非常順利,他又到了省城。
主管副省長一看報告就點頭:「凡是好事,我都會全力支持。」
報告很快轉到民政廳。管規劃的專家對秭歸新縣城地址提出兩點:一是那個剪刀峪是不是地名?得調查一下。二是如將縣城定在這一地方,生活用水問題怎麼解決,報告中沒有註明。
汪元良縣長急得直拍胸脯:「好好,我們馬上回答好上面兩個問題。」程序上的事急不得,汪元良為此花了9天時間。事後他說這9天裡他急白了不少頭髮。
省民政廳的批文下達當天,汪元良直飛北京,住在國務院三峽建委招待所。怎麼進中南海找陳俊生秘書長呢?
急中生智的汪元良突然想到了一個人——李伯寧!求他准行,老頭是個三峽熱心人,只要一提三峽的事他總是傾全力幫助。汪元良心頭一喜,連夜找到李伯寧家。
秭歸人民為三峽作出那麼大的犧牲,這個忙我一定幫到底。李伯寧見過汪元良,立即揮筆給陳俊生寫一封信,然後又叫自己的秘書,用他的專車親自送汪元良進了中南海。
那一天太陽特別明媚,汪元良深情回憶著——日理萬機的國務委員陳俊生見他後,很為汪元良的辦事作風所感動,明確表示會馬上將秭歸遷城報告批轉給民政部從速辦理。
20天後,來自北京同意秭歸縣城搬遷新址的「紅頭文件」到了汪元良手裡。那一天晚上,汪元良和縣委縣政府的幾位班子成員暢快地喝了幾瓶燒酒……
「8年啦,別提它啦!」酒桌上,汪元良他們時哭時笑,一直鬧到天亮。第二天一早,幾大班子人員全部到了縣城新址,面對舉目可見的長江三峽大壩壩址,他們不禁興奮地敞開心扉大笑起來,那笑聲在峽江兩岸久久迴盪……
6年後,與三峽大壩毗鄰的秭歸新城出現在人們面前。這是三峽庫區第一座依靠國家、本地和對口支援建設起來的全新的現代化新城,它的城區面積5.5平方公里,4.1萬多被淹移民全部搬遷到新城,而且新城還留有6萬人居住的空間。在採訪三峽時,我有幸專門參觀了這座搬遷了7次的屈原故里。如今的秭歸已今非昔比,新城那幾十米寬的馬路,那成片如林的高樓,那綠陰鑲嵌的巨型休閒廣場和保持原生態植被的自然森林公園,一直延伸至三峽大壩下……它有著無可比擬的獨特地理優勢,有著現代化城市應有盡有的發展空間,難怪連「澳門賭王」何鴻燊先生都躍躍欲試要在秭歸投資未來的「三峽水上飛艇航母」……
與秭歸相比,開縣的被淹可以說是「飛來橫禍」。它距長江70多公里,許多當地的百姓,一輩子連長江是啥樣都不知道,可三峽工程卻使他們成了移民。幹部們告訴大伙說是以後三峽水庫的大水要把這兒的房子和田地全淹設,所以才讓大家搬遷的。這不是「飛來橫禍」是什麼?
開縣是共和國開國元勳劉伯承的老家。這是一個「六山三丘一分壩」的特殊地區。在開縣全境,即使登高遠望,也見不到滾滾東去的長江。開縣建縣於東漢建安二十一年(公元192年),是個有著1780多年歷史的老縣,現有人口140餘萬。此地雖山高路深,卻是物產豐富、礦藏遍地的聚寶盆。縣境內有個儲量500億立方米的特大型天然氣田。開縣的柑橘年產量達6萬噸以上,在三峽庫區名列第一,素有「金開縣」之稱。
在三峽庫區,那些依長江而居、吃長江水而長的人,此次因興建三峽水庫搬遷,在情理中。可開縣人感情上有些不好接受:他們與長江「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回灌而來的長江水,將淹掉他們開縣高達85%以上的面積,受淹的人口12萬人,接近三峽北庫區的全部被淹人口。
當三峽「175方案」傳出後,「金開縣」上上下下幾乎全都沉浸於欲哭無淚的狀態之中。一方面,建三峽水庫是國家的百年大計,必須全力支持。另一方面,自古以來自產自足、年年豐裕的開縣與長江「井水不犯河水」,現在要為長江作出犧牲,而且犧牲的幾乎是「金開縣」的全部——其實就是全部:被淹的85%的地方都是開縣最好的壩地和山丘,剩餘的15%的地方都是高地荒山,是不可種植之地,更不適合人畜居住。沿長江的被淹縣市,一般都是「一條線」式的,呈現梯級狀態。
開縣則不然,它的淹沒區呈一個巨大的葫蘆體,地勢平坦,高低差幾乎沒有,一旦三峽水庫蓄水,淹沒將是一次性的徹底的淹沒。開縣領導算過一筆賬:縣城和10個鎮(場)全遷,按開縣自身的建築施工能力,需要35年才能完成;如果引進一支3000人的建築施工隊伍,在資金保證前提下也需要19年。作為純粹的回灌被淹區,開縣的損失還有一個最讓人有苦說不出的隱性問題:由於地處水庫回水末端,三峽電站蓄水與放水形成漲落(汛期水位145米至150米,汛後的冬季水位175米)。每年30多米的「漲落」造成被淹區時裸時泡,必然帶來嚴重的水土流失和氣候變化。處在已退至高山丘地的開縣人如何面對?而這一切又不是在當初「長江委」進行的實物指數調查中所能體現出的。
開縣吃足暗虧。他們在高喊「支持三峽建設」的同時,心頭裂開著一個血口。也許正是因為開縣遠離長江,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個淹沒大縣和移民大縣,卻很少能見到高層領導巡視。相反,那些淹沒不算很大的地方因處在三峽名勝,卻總有人光顧……
開縣人默默地承受著,期待著。
終於有一天,他們盼來了中央領導,盼來了能夠表達心裡話的機會。
「正是不到開縣看一看,就不知道三峽移民有多難啊!」全國政協副主席、「老水利」錢正英面對開縣風景如畫的秀山良田,感慨不已。
國務院三峽工程建設委員會副主任郭樹言看了開縣的壩子,聽了縣領導的匯報,又深入到被淹農民家裡,然後站在大片大片瓜果飄香的壩子面前,久久不語。他深情地說:「來開縣兩個沒想到,一是沒想到開縣為三峽工程要犧牲那麼大,二是沒想到開縣這麼繁榮。」
三峽整個庫區都難尋到像開縣那麼好的壩子,淹沒了太可惜!郭樹言立即指示一起到開縣的三峽建委移民局和長江水利委員會的負責人:「馬上著手對開縣淹沒和移民情況重新作調查研究,以供國家最高層正確決策。」
一場盡全力保護「金開縣」的戰鬥在轟轟烈烈的三峽大戰中悄然拉開序幕。
同年10月,當郭樹言再次來到開縣視察時,隨行的長江水利委員會的人便帶來了《小江大防護工程規劃設計報告》。這個《報告》是建議在長江支流的小江下游雲陽縣的高陽鎮修建「小江水利樞紐」,從而將三峽庫水拒在開縣門外,用電排抽小江水至三峽庫內達到「保開縣」的目標。這個方案被開縣人稱為「大防護」。
「誰說我們開縣沒人管?『大防護』就是中央對我們開縣最大的關心和重視!」開縣人感激萬分。但這並不能從根本上清除他們心頭的疑慮,他們為了保護美麗的家園,力求爭取到更加完善的方案……
機會來了。1995年10月底至11月初,國務院三峽建委移民局和四川省人民政府在北京聯合召開「小江防護工程規劃」專家級評審會。歷時4天的會議上,專家組組長、中國工程院副院長潘家錚代表專家評審組表示:「《報告》仍需繼續研究。」
會後的第7天,時任總理的李鵬同志和副總理鄒家華親自來到小江壩址考察。
「開縣的同志來了沒有?」李鵬問。
開縣縣長、書記趕緊報告:「來了,總理!」
李鵬點點頭,關切地問:「你們對『大防護』方案有什麼意見?」
開縣張書記先發言。他沒有直接回答總理的提問,而是說:「報告總理,我們認為長江水利委員會提出的解決開縣移民問題只是一種方案而已,我們認為還有其他方案。」
李鵬轉頭朝鄒家華副總理笑笑,又饒有興致地問開縣的同志:「你們快把其他方案說說。」
開縣正、副縣長趕緊將開縣的地圖鋪開,然後在總理面前一番陳詞:長江水利委員會的大防護,固然有可取之處。但我們開縣被淹的面積中有十幾個大小不等的壩子,如果也能用築壩的方法保護起來,對我們開縣移民和未來建設將有極大好處。
聽完介紹,李鵬總理頻頻點頭,陷入了思考,「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了。」總理站起身,分別與開縣的幾位領導握手,然後對鄒家華副總理說:「他們的想法有道理,我看對開縣的問題要從長計議,從長計議才對啊!」
次年12月17日至21日,決定開縣三峽移民問題和未來建設命運的會議再次召開。我國水利界泰斗、兩院院士張光斗教授出席並任專家組顧問,專家組組長仍由潘家錚院士擔任。28名國內外著名專家和71個相關單位的代表參加審議。爭議仍在「大防護」與「小防護」之間展開。開縣出席的是縣長劉本榮,這位肩負140萬人民重托的縣長聲情並茂,慷慨激昂,他的傾向性意見得到了專家們的首肯和贊同。最後專家組認定:從開縣實際出發,從科學的和長遠的角度考慮,「大防護」方案不宜採用,建議仍採用以移民為主的加之「小防護」並舉的方案來處理開縣的問題,以達到盡量保護好當地生態環境和減少耕地被淹之目的。
歷時5年的「開縣懸念」,就是這樣最終解決的。那是一個符合科學和符合開縣人民根本利益的方案。經過運用小防護的方案,開縣最肥沃的17塊壩子全部保了下來。縣城和趙家、安鎮、鋪溪、厚壩4個移民集鎮整體搬遷……
從1998年開始,開縣投入了緊張的城鎮搬遷和大規模的移民工作。他們並沒有忘記黨和國家給予他們的關懷,在依靠政策及合理科學地安排搬遷的同時,積極培育未來開縣140多萬人口生存與發展的新天地,先後組織了30餘萬非三峽移民的南下「務工大軍」。今天我們來到三峽庫區,看到開縣移民新村移民新城裡比別的地方樓房更多,道路更寬,生活更富裕,原來就是這支30餘萬人的「南下務工大軍」每年掙回的幾億人民幣在起作用……
開縣人從來目光遠大,高人一籌。在三峽移民的戰役中,他們又一次顯示了非凡魅力。
奉節是三峽庫區又一個全淹縣城。奉節的淹沒,對我這樣的文化人來說,是個極大的痛苦。
奉節縣城,是產生和積蓄中國燦爛文化的一塊寶地。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幾乎每個中國人都會背誦李白的這一千古絕唱,「白帝城」就在奉節。奉節因此還有「詩城」之稱,除李白之外,王維、杜甫、白居易、劉禹錫、陸游、蘇東坡……都在此地留下佳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