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插話道:「蔣介石時期,他用的是美國人,而我們現在有張光斗這樣一批水利專家,他們掌握的正是美國技術,要是蘇聯專家能幫助,那麼我們正好用上了美國和蘇聯兩國目前世界上最好的水利工程技術了!」
「那麼,大壩壩址你們的意見修在何處更合適?聽說美國的那個專家是主張在南津關的。」毛澤東關切地提出了這個核心問題。
「根據我們地質人員在解放前後十幾年的艱苦勘測和鑽探,他們認為最好的壩址不應該在南津關,而應是三斗坪地區。」林一山說。
「三斗坪的地質情況怎樣?」
「三斗坪的地質層是花崗岩的,風化比較嚴重。」
「這可不是理想的好壩址啊!」
「請主席放心,三斗坪的花崗岩風化層只有三十多米,對大壩壩址沒有多大影響。」
毛澤東問完話,直起身子,站在專列的窗口,不再言語了。倒是劉少奇和周恩來吩咐林一山回去後繼續抓緊對三峽地區的地質與水文方面的資料收集與分析工作。
1956年夏,毛澤東在廣州巡視,住在一個市郊的小島。南國的夏日,異常燥熱。老人家待不住了,提出「換換地方」。
「銀橋,我們到長江邊,去游長江!」毛澤東對自己的衛士長李銀橋說。
「游長江?主席,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李銀橋吃驚不小。
「我什麼時候說過謊話?」毛澤東一本正經地說道。
可轉眼間銀橋發現他們到的不是長江邊,而是長沙。
「銀橋,我們先游湘江,來個『熱身游』。然後再……喲,天機不可洩露啊!」
在長沙的日子裡,毛澤東一邊巡視,一邊會見老同學、老鄉親,氣氛親和隨便,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別「暢想」。突然有一天傍晚,他提出立即起程到武漢。長沙到武漢,乘飛機僅一頓飯的工夫。毛澤東到武漢後心情特別高興。省委書記王任重也一天到晚忙著給主席安排參觀或聽匯報。「好像並沒有想游長江的意思呀?」公安部長羅瑞卿對李銀橋說。
「主席的性格你還不瞭解?說不定明天就要游了!」李銀橋說。
羅瑞卿搖搖頭,說:「這樣的事最好別出現。」
李銀橋看著在千軍萬馬面前從來都是威風凜凜的「羅長子」,此時卻是一副無奈的樣兒,直想笑,可他不敢,人家是堂堂公安部長。但李銀橋知道,在毛澤東面前,這位公安部長「大警衛員」常常被詩人氣質的毛澤東弄得無可奈何。
那一天毛澤東在省領導陪同下參觀完漢口棉織廠,正巧廠子距長江不遠,毛澤東便提出到長江邊看看。一到那兒,毛澤東就對李銀橋說:「銀橋,我們總算到長江了,準備一下,游!」
「主席,您真要游啊?」李銀橋雖然早知毛澤東的「意圖」,可還是吃驚地問。
「當然,長江是中國第一大河,我不游它,就對不起中華民族喲!」毛澤東開心地說道。
李銀橋可著急了,連忙向羅瑞卿和王任重匯報。
「主席,長江是中國第一大天險,水情極為複雜,別看它比海小,可比海險一百倍呀!」王任重第一個反對。
「看來你王任重這個書記對長江還是有不瞭解的一面啊!」毛澤東幽默地沖湖北省委的「第一把手」說:「你只知其一,尚不知其二。這其二是,長江從來膽怯那些不畏懼它的人,據說在這些人面前,它還是挺溫柔的呢!」
「不行不行!主席,我是不同意您游的。我是您的大警衛員,我要對黨和人民負責。您要真去游長江我可不答應!」羅瑞卿比誰都著急。
「你可以不負這個責任嘛!」毛澤東回敬道。
「那也不行。這是黨和人民交給我的任務,我對您的安全要負絕對責任。所以我還是不同意您游長江。」羅瑞卿不退步。
毛澤東的臉色突然變了,「什麼大警衛員,去你的,不要來『禁』我游長江!」
在場的人都知道誰也無法阻止毛澤東遊長江的決心。
「毛主席游長江啦!」毛澤東下水不久,這消息就傳遍了武漢三鎮的每一個角落。長江兩岸本無牆遮席擋,所以在毛澤東暢遊長江的那一刻,長江兩岸站滿了圍觀的群眾,足足有幾萬人。他們既想一睹自己的領袖暢遊長江的風采,同時又為他的安全擔心。
長江湍急的江水奔騰不息,後浪推著前浪,毛澤東被一個急浪沖出十幾米。
「快快,保護主席啊——」岸上驚天的呼聲,江中的李銀橋等隨遊人員聽得清清楚楚。沿江兩岸的人流,隨著奔騰而行的江水,伴著毛澤東的一沉一浮,躁動和奔跑著。人們一邊沿江岸奔跑,一邊不停地喊著,好像要抓住那一瀉幾百米的長江之水,願將血肉之軀為自己的領袖築成安全的攔江大壩。
那場面太壯觀,太令人激動。水中的毛澤東也深深地被感動了,他見附近有保護他的小木船向他靠近,便示意小木船停遠些。
在一條遠離毛澤東的小船上,站著一位女同志,她就是攝影家侯波同志。正是她的勇敢,我們才可以看到毛澤東此次暢遊長江時的那張珍貴的江中之照,以及主席站在敞篷船上的精彩留影。
毛澤東在此次暢遊長江後,寫下了著名的《水調歌頭·游泳》這首氣勢恢弘的詩篇。他牽掛的還是「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的「三峽夢」。
毛澤東總是把自己偉大的政治抱負融入他那詩一般的境界之中。
兩年後的1958年1月「南寧會議」上,毛澤東正式提出建設三峽的議題,可想不到在黨內遇到了阻力。
為了聽取不同意見,在南寧會議期間,毛澤東批示「把林一山接來」,同時又批示:「將李銳一起接來。」在三峽工程問題上,林一山「主上」,李銳「反對」,形成了著名的「林李雙雄之爭」。
李銳和林一山是同一天趕到南寧的。當晚毛澤東就將他們召去參加政治局擴大會議。
「現在我們的任務是聽兩位不同意見的同志述說自己對三峽工程的看法。」毛澤東向政治局的同志說完這句話後,便問林一山:「你要講多少時間?」
林一山:「兩個小時。」
「你呢?」毛澤東轉問李銳。
「半小時。」
毛澤東對李銳有了第一次好的印象。半小時,乾脆利落嘛!
林、李發完言後,毛澤東沒有放過他們:「光講還不算,你們每人各寫一篇文章,這回長點沒有關係,三天交卷。」
林一山和李銳不曾想到主席還有這項任務交代,於是只好連夜奮戰。
這下可苦了林一山,他一則感到手頭資料不足,事先沒有想到要他寫文章;二則他的右手在解放前的一次戰役中被敵人的子彈打殘過,寫東西很吃力。然而林一山畢竟是位為黨為人民干革命幾十年的老戰士,他憑著驚人的毅力和平時積累的長江水利知識與有關三峽的第一手資料,僅用兩天時間就洋洋灑灑寫了兩萬餘字,提前交了卷。
李銳是孤身一人來到南寧的,但他才思敏捷,文采飛揚,雖只有八千字,文品卻深得毛澤東的讚賞——這是李銳後來成為毛澤東秘書的直接原因。
林、李文章各有所長,政治局領導全都認真閱讀了。最後,毛澤東說:「三峽問題還需多方聽取意見,不過中央得有個意見。總之,今後三峽的事,交給恩來同志管吧!」
周恩來一聽,忙說:「還是主席管吧,你對三峽的見識和判斷比我們都高出一籌。」
毛澤東哈哈一笑,「沒有那回事,我也會經常過問三峽問題嘛!」說完,毛澤東認真地看著周恩來,伸出四個手指,說:「你一年至少要管4次!」
此後,周恩來便開始直接領導起有關三峽問題的工作,這一傳統延續到現在,三屆國務院總理都是三峽工程的最高領導者。
由周恩來主持的第一次三峽工程工作會議就在南寧會議之後的一個多月召開,會址在那艘「峽江」號客輪上。與會人員除總理外,還有李先念、李富春、國務院各部委和相關省區的領導,還有中蘇兩國專家共100餘人。這次會議為中共中央「成都會議」研究三峽工程建設問題,做了準備。成都會議形成並通過了《中共中央關於三峽水利樞紐和長江流域規劃的意見》(後簡稱「三峽決議」)。毛澤東在「決議」上批了八個字:「積極準備,充分可靠」。「決議」上有這麼一段話:「從國家長遠的經濟發展和技術兩個方面考慮,三峽水利樞紐是需要修建而且可能修建的;但是最後下決心確定修建及何時開始修建,要待各個重要方面的準備工作基本完成之後,才能作出決定。估計三峽工程的整個勘測、設計和施工的時間約需15到20年。現在應當採取積極準備和充分可靠的方針,進行各項有關的工作。」
「成都會議」過去幾十年後,在三峽工程正式上馬的那些日子裡,一些老同志感慨萬千地回憶起毛澤東對三峽問題的決策,不約而同地說到了「成都會議」,因為大家始終認為,「成都會議」上的那個「三峽決議」的指導思想,對日後幾十年上不上「三峽工程」起著長遠的指導作用,今天正在進行的三峽工程建設的原則精神基本繼承了「成都會議」精神。這一點非常重要,它充分說明了毛澤東時代在「三峽工程問題」上的基本精神,是實事求是的,是符合客觀規律而作出的科學決策。
但由於國際國內的多重因素,中國人繼續做著「三峽夢」,在這個問題上似乎缺少了一點「只爭朝夕」的精神。1969年10月,湖北省革命委員會主任張體學耐不住性子了,當著毛澤東的面請求上馬三峽工程,老人家慢悠悠地對他說:「現在如果準備打仗,你腦殼上頂著200億方水怕不怕?」
是啊,濃厚的戰爭意識、人為的階級鬥爭現實、連續三年的自然災害、「老大哥」的背信棄義,主觀的客觀的麻煩事就夠操心了,哪裡顧得上三峽這樣世界級的水利工程?想有所為而力不從心啊。
歷史的車輪前進到了中國共產黨第二代領導人執政的時代,這是以鄧小平為核心的黨中央實行改革開放的時代。
鄧小平的務實作風與他的理論精髓完全吻合。當中國經歷了「文革十年」的浩劫後,鄧小平作為中國共產黨的第二代領導核心,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經濟建設上。創造寬鬆環境,實行開放政策,建設小康社會,這是他後半生的全部心血。
鄧小平對世界形勢作出了判斷。「和平與發展,是當今世界的兩大主題。打世界大戰的可能性不大,我們有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可以一心一意搞經濟建設。」
東方巨龍再次被喚醒,人民群眾的社會主義積極性空前高漲,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大力發展生產力,推動國家向現代化目標奮進的號角,響徹中華大地。
那一年,鄧小平復出不久,他到湖北視察工作,接替林一山出任長江水利委員會負責人的魏廷錚向鄧小平匯報三峽工程情況。末了說:
「小平同志,三峽工程建設,從孫中山先生提出,到舊中國幾上幾下,解放後毛主席和黨中央又多次提出要建設三峽,可三峽建設到現在為止還是一場夢,我們不清楚這樣的夢還要做到什麼時候?」
鄧小平說:「三峽工程的事我是知道的,爭論了幾十年,毛主席為此也操了幾十年的心。三峽工程一旦建成了,能防洪、發電,又能促進旅遊業,帶動長江中下游經濟,這麼好的事情為什麼不幹?」
太好了!有鄧小平這個態度,魏廷錚高興得恨不得蹦起來。
1979年11月,由國家計委牽頭的三峽選壩址會議在河北廊坊召開,這是「文革」後國家出面召開的第一次有關三峽工程的重要會議,會議正式確定了三峽大壩壩址,即由我們中國地質和水利技術人員自己確定的三斗坪壩址。
大壩壩址一定下,這就意味著「三峽夢」要付諸實施了,三峽工程要動了。這之後的幾年裡,國家全面撥亂反正,三峽工程建設上過去存在的一切不確定性的爭議也慢慢雲開霧散,逐步取得「上馬」的共識。
1984年,國務院原則上批准興建三峽工程,並立即進入施工準備,相繼成立了三峽工程籌備領導小組並開始籌備三峽行政特區(即籌建三峽省),以及專門從事三峽工程建設的三峽開發總公司。
從此,偉大的三峽工程建設伴隨著共和國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雄偉步伐,蓬勃展開!
特殊見證人
1992年4月3日,對於許多人來說也許是個沒有什麼特殊意義的日子,但對居住在萬里長江上至四川江津(現改屬重慶市),下至湖北宜昌的全長662.9公里一帶的千百萬人來說,可是一個驚天動地的日子。因為這一天,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召開的七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通過了《關於興建長江三峽工程的決議》。
一個讓億萬中國人夢想了近百年,僅工程論證就長達四十載,上與不上爭執了三十餘年的跨世紀宏偉工程,終於要上馬了!
然而,居住在三峽庫區的人們等待三峽工程上馬的日子實在是太久太久,他們不明白先是廣州(孫中山時期)再是南京(蔣介石時期)後是北京(毛澤東時期)的人怎麼就一直定不下這個日子。
中國歷代領導人做了近百年的「三峽夢」,三峽人聽了近百年「三峽修壩」的神話。做夢的人永遠有個「夢境」懸在那兒可以讓人憧憬,而神話則會使人發生宗教式的迷信。
我在三峽庫區就遇見這樣一個人,她的名字叫王作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