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覺醒來,車已經進江泉了。李斌良覺得神清氣爽,好像睏倦一下恢復過來,再看看別人,除了開車的小張,也都在睡著。是這啊,這幾天,沒黑沒白的忙,大家都累壞了。
可是,還有事情要做,必須叫醒他們。
車駛入公安局大院,李斌良要胡學正安排人繼續對郝柏生進行詢問,又要他找到華自安,核實郝柏生的話,並深入詢問,爭取從中發現新的東西,然後自己去了市政府。
年市長的辦公室靜靜的。
年市長聽完李斌良的匯報,久久未發一言。
李斌良等了片刻,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年市長,是這樣,我原來想,只要把吳穎和霍濤的命案查清,別的也不準備再深查下去了,可是,現在由不得我們了,很明顯,黑惡勢力已經介入,而且氣焰囂張,公然向我們公安機關挑戰。還有,從郝柏生提供的情況看,今年高考,確實發生了很嚴重舞弊事件,並不止牛強一個人,我們既然已經知情,如果放下不管就是瀆職,我們負不起這個責任。」
年市長仍然緊閉著嘴,好一會兒才說:「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什麼意思?
李斌良:「可是,年市長,我們得……」
年市長:「你們得給我一點時間,容我考慮一下!」
李斌良:「可是,我們……」
年市長:「你們要保密,一定要嚴格保密,不得向任何人洩露案情。要講政治,要把保密作為一條紀律,向所有知情人宣佈,誰要是隨意洩露有關情況,要追究他的責任!」
這……
李斌良還想說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卻變了:「年市長,謝謝您!」
年市長意外地:「你說什麼?」
李斌良:「我是說,我女兒的事……」
年市長露出一絲笑容:「啊,這件事啊,我早忘了,你為案子忙得要死,這點事還能讓你操心嗎……對了,你別感謝我,得感謝蔣副市長,他一聽說這事就急了,馬上就給教育局打了電話,很快就落實了!」
和自己想的完全一樣。
年市長感歎地:「看來,教育工作確實非常重要,它事關千家萬戶和我們每一個人哪,所以,我們要對它格外關愛呀,你們公安機關,也要為保衛江泉教育的大好局面服務啊……」
李斌良不再說話,只是認真地聽著。
離開年市長辦公室,李斌良給胡學正打了電話,詢問一下他那方面的情況,傳來的是胡學正咀嚼的聲音:「郝柏生的筆錄做完了,基本就那個情況,華自安也找到了,他說吃過午飯就來隊裡,我們抽空先填填肚子。」
李斌良這才想到已經是中午了,正想著到哪裡去吃飯,苗雨打來了電話,讓他回辦公室。
02
苗雨已經買來了盒飯,就放在辦公桌上,還在熱著。李斌良進屋後,就和她一起吃起來。吃飯的時候,李斌良把昨夜到現在的事和她大略說了說。苗雨聽到寬河發生的事,頓時憤怒起來:「居然有這種事?絕不能這樣就算了,向地區公安局和省公安廳匯報,我就不信,公安機關打不了他們……對,報告由我來起草,如果可以的話,我還要聯繫新聞媒體的朋友,把這事報道出去!」
李斌良急忙地:「別別,還沒到這一步,賬,咱們跟他們一筆筆算,不過,這個仗很複雜,敵中無我,我中有敵,好多事情攪和到一起了,特別是牽扯到高考舞弊事件,確實太敏感了,我本來已經想放棄了,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對,你說說,下步該怎麼辦?」
苗雨:「這……其實,我本來也想讓你放棄這件事了,可現在想放也放不下呀,你既然知道發生了這麼嚴重的高考舞弊事件,要是知情不報,一旦事情敗露,是要負責任的。不過……如果真的查下去,那連鎖反應可太大了!」
這也是李斌良擔憂的。
苗雨:「你想想,這件事如果查實了,搞不好,江泉很多考生就要被大學退回,甚至還可能導致江泉的高考作廢,有關人還要受到處分。譬如,教育局,也可能有高中的領導和教師,還有負責文教工作的市領導,對了,蔣副市長首當其衝。現在我才明白,他為什麼竭力反對我們查下去,而且把牛強也豁出來了,其實,他怕的就是事情弄大,把他牽進去呀……對了,不但蔣副市長,年市長、甚至劉書記也要承擔領導責任,就是不受處分,這件事傳出去,損害江泉市的形象不說,對他們也不利呀!」
李斌良歎息一聲:「你分析得非常對,年市長所以遲遲不表態,又讓我們保密,肯定是為這個。現在,我覺得自己好像犯了什麼錯誤一樣,真不知道再查下去,會引來什麼!」
苗雨開玩笑地:「那,咱們就停下來,或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想法把這事壓下去?」
李斌良:「行啊,我聽你的。不過,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李斌良和苗雨對視一眼,都笑了。
苗雨:「我說過好幾次了,我希望把這事查個水落石出,把那些靠作弊混入大學的人揪出來,還那些受害的學生以公平,可是,難度太大了!」
李斌良:「是啊,看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苗雨:「我看,當前,最需要抓緊的還是要搜集證據!」
李斌良:「可是,上哪兒去搜集?」
苗雨:「可以對教育系統的有關人員展開調查,包括那些監考、流動監考,還有監察人員,可是……」
李斌良:「可是,年市長有話,容他考慮一下。在他沒有做出決定之前,任何人不得隨意採取行動。
苗雨:「可是,破案要抓住戰機呀,怎麼能這麼等下去呢?」
誰都明白這一點,可是,就是不能行動。
怎麼辦……
手機又響起來。
李斌良一愣,急忙拿到手中,是一個陌生的號碼,誰呢?
李斌良把手機放到耳邊,一個親切溫柔的女聲傳來:「斌良……」
李斌良的心一哆嗦,這聲音怎麼有點熟悉……
親切溫柔的女聲:「斌良,是我,看來,我們分別得太久了,聽不出來了?」
李斌良心咚咚地跳著,看一眼苗雨,對著手機:「你……徐新玉?」
對方笑起來:「還行,斌良,我太高興了,看來,你的記憶中還有我……」
李斌良:「這……你在哪兒?」
對方咯咯笑著:「遠在天邊,近在……」
李斌良:「你……在江泉?」
對方:「真聰明,怎麼,想不想見見……不,能接見一下我嗎?」
李斌良看了苗雨一眼,沒有馬上回答。
對方:「怎麼,膽怯了?你還是這樣?啊,對了,我聽說,你離婚了,現在又有了心上人,而且非常不錯,不但長得漂亮,還是個才女,是不是她在你身邊,你無法回答呀……」
她還是那麼聰明,那麼敏感。
李斌良又看一眼苗雨:「好吧,你在哪兒,我去見你!」
對方:「不用,我去接你吧,很快就到,你在公安局吧,請走出你的大樓吧!」
李斌良放下電話,發現苗雨正在用戲虐的目光在看著自己,頓時覺得渾身不舒服。
李斌良:「這……一個大學同學,好多年沒見面了!」
苗雨:「是個女同學吧!」
李斌良:「這……是,是個女的……」
苗雨:「而且,還不止是同學吧,對不對?」
這也是個聰慧敏感的女人,而且,她的感覺是對的。
李斌良無奈地笑起來:「怎麼,你懷疑什麼,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見她!」
苗雨:「我可不去當那個燈泡,行啊,你們就舊夢重溫吧,過點格也沒關係,難得你有這樣的遭遇……快走吧,祝你好運!」
李斌良哭笑不得:「苗雨,你……」
苗雨往外推著他:「真是天賜良機呀,正好現在沒事,你就放鬆一下吧,我可不是那種妒婦,快走吧!」
李斌良:「那好,我回來一定向你做全面匯報!」
苗雨:「可我不想聽!」
李斌良向外走去,心,不由自主地激盪起來。
03
李斌良快步走出公安局大樓,四下尋覓著。
她要來接自己,怎麼接,看來,她一定有車了……
一輛一塵不染的白色高級轎車突然出現在眼前,車門開了,一張笑臉從裡邊探出來:「斌良!」
是她,正是她。
她從車裡走出來,一身端莊的高檔套裙,雪白的衣領,一張笑盈盈的臉龐……是她。
李斌良下意識地像從前那樣叫出她的名字:「徐新玉!」
二人握手,她更主動一些,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看著他,臉上笑著,眼睛卻出現了水光。
李斌良的心也禁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李斌良:「去哪兒?」
她:「我也不知道啊,你說了算……還是上車再說吧!」
李斌良走進車內,她也輕巧地鑽進來,熟練地啟車,向街道上駛去。
她:「斌良,怎麼樣,沒有想到吧!」
李斌良:「沒有……」
沒有,真的沒有,李斌良真沒想到,大學分別這麼多年後,今天會在這裡再次見到她。他曾經認為,他永遠也不會再見到她了。
他們是同學,大學同學,十幾年前的大學同學。苗雨說得對,他們還不止是同學關係。
他們曾經是……是什麼呢?
戀人……
不,他們從沒談過戀愛,從沒談過……
可是,他們確實相愛過,只是,還沒等表白,就天各一方了。
責任在誰,當時就清楚了。
在愛情上,李斌良是晚熟型。青少年時,他就有些怕羞,尤其對異性,總是敬而遠之。他覺得,男女的感情是很神聖的,愛情更要深藏於心,所以,他對異性的好感總是難以啟齒,也就因此,他和她失之於交臂。那時,她才貌雙全,有很多男同學追求,而他也悄悄喜歡上她,可就是無法開口,直到要畢業了,他才意識到機不中失,才給她寫了封信,還附了一首詩。可是,她看完信和詩後含淚拒絕了他,原來,她也對他早就有好感,可是,看到他一直沒有表示,答應了另一個男同學。對了,她在拒絕他的時候還對他說過一番話,讓他終生難忘:「你是一個難得的好人。可現在已經是二十世紀,你卻還用中世紀的態度來對待愛情,既難得,又有些迂腐。我有些擔心,你將來能否適應這激烈競爭的時代!」
這件事,對李斌良的打擊很大,甚至一度讓他失去了自信,好久才慢慢恢復過來,也慢慢地忘記了她。他是強令自己忘掉她的,因為,每次回憶都是揭開一次心底的傷疤,只能喚起那種屈辱的感覺。後來,他也聽過她的消息,好像在省教育廳工作,隔行如隔山,教育和公安距離遠了一點,他們也沒有機會見面,這幾年,李斌良幾乎已經完全忘記了她,想不到,她卻在這時候出現了。
李斌良悄悄地打量了一下她的側影,她和自己的年紀差不多,也三十大多奔四十了,可看上去還很年輕,好像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人也仍然很漂亮,只是明顯能看出化妝,當初在學校時可不是這樣,那時,她雖然漂亮,但是有一種樸實美,也正是那種樸實美吸引了他,現在,那種氣質已經不見了,現在是一個成熟的女人的美,一種高雅的美,對了,她用的化妝品一定很高級,飄過來的是一種特殊好聞的香味,對了,程玉芳身上好像也是這種氣味……
轎車封閉得很嚴,雖然行駛在街道上,可是,車內只聽到輕微的唰唰的車聲,外邊的聲音傳進來就很微弱了。轎車就這樣順著街道向前駛去,不知她要把他拉去哪裡。
「真想不到,你這樣的人居然會成了警察,當了偵探,真有些可惜了!」
她開口了,第一句話居然說了這個。他聽得有點不舒服,忍不住反問起來:「怎麼可惜了,當警察不好嗎?」
她:「這……怎麼說呢,其實,在大學時,我一直以為,你很可能會成為詩人,或者,當個優秀的老師,當然,也可能成為機關幹部,可是,就沒想過你會成為警察……當然,根據我對你的瞭解,你什麼都可以幹得很優秀,可是,恐怕幹什麼都會遇到重重阻力,現在看,事實證明我錯了,你居然幹上公安局長了,真的想不到!」
他急忙地:「不不,我現在只是刑偵副局長!」
她:「啊……我知道,看來,你比以前成熟多了,在這種時候就得低調,不過我可聽說,你們江泉將來的公安局長就是你了!」
他:「不不,現在的事很難說,我是隨遇而安!」
她:「那可不行,為人低調是對的,可是,事在人為,當機會出現的時候,就要及時抓住……對了,你一定很忙吧,手裡是不是有什麼大案子啊?」
他:「啊,幹的就是這行,當然總有案子。哎,我還沒問你,你現在怎麼樣,還在省裡嗎,到江泉來幹什麼?」
她輕聲笑了笑:「怎麼說呢,我現在一半是省城人,一半是白山人,當然,江泉屬於白山管轄,所以,也可以說是半個江泉人!」
李斌良不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知道她會解釋,就沒有追問。
她:「其實,這兩年我常來白山,但是,到江泉還是第一次……對了,你可能不知道,前年,我那位調到白山了,所以,我就常來看他,這次,路過江泉,會幾個朋友,順便也看看你!」
原來是這樣。一絲好奇在心裡生起:「你愛人從省裡調白山來了?什麼單位了,怎麼從省裡往下邊調啊?」
她歎息一聲:「還不是為了進步嗎!調白山來,他提了半格,原來是正處,現在好歹是副廳了。人總是有所得就有所失嗎!」
聽著這些話,李斌良驚訝起來:「這……難道你愛人是地委領導……」
她又笑了笑:「不,他在行署那邊,副專員!」
這……
他:「副專員,是哪位呀?」
她:「啊,他和你們不是一行,他主管文教衛生體育,都是清水衙門!」
這……
一個什麼念頭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逝,可是,沒容他想清楚,她又開口了:「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聽說,你離婚了,又處了個女朋友,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