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在前兩年,她問起這個問題,他會感到自卑的。真的,無論怎麼掩飾,離婚的男女在內心深處總是有一種自卑和自憐感,也不願意別人說起婚姻上的事。可現在不同了,他已經不是一個人,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而且,這個另一半一點也不比她差,甚至要比她強,強很多。因此,他略帶炫耀地講了一下苗雨的情況。
她一邊開車一邊認真地聽著,聽完後還輕輕地舒了口氣,「哦」了一聲:「這就好,這就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又是什麼意思?
李斌良正想問問,車速突然慢下來,駛到路旁停下來,他向車前望去,才發現已經到了北郊公園。
她:「真想不到,你們江泉居然有這麼個好地方,怎麼樣,下來走走吧!」
她好像反客為主了。
李斌良聽話地打開車門,走出去。
她真的像主人一樣,帶頭向公園內走去,他落後半步隨在後邊。
04
正是夏末初秋時節,也是北郊公園最美好的季節,此時,它把自己那天然的、不加修飾的身姿展示在人面前,展示在她的面前。瞧,首先是一片濃密柳樹,瀟灑地披散著長髮,順著墊了薄薄的碎石小路往裡走,白楊,樺樹,榛柴、柞棵,接踵而來,它們那沒有經過修飾的身姿,把全身能夠伸展的部位都放肆地伸展著,好像用這種姿勢表達著對她的歡迎或者是不敬,間或出現一片空地,生長的也是參差不齊的野草,一簇簇天真爛漫的野花,笑嘻嘻地看著她。
她默默地向前走著,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她一定很注意養生之道,看上去,她的體形依然曲線分明,和大學時代相比,也就是豐滿了一些。眼前的情景不由使他想起了從前,想起在大學校園的時候,那時,有一段時間裡,他非常渴望和她這樣在一起徜徉,可是這只是他的幻想,這樣的情景一次也沒有發生過……不,也不是沒有過,唯一的一次是畢業前夕,就在那次,她把他寫給她的那封信和詩退還給他,此後,他們就天各一方。
想不到,現在,她忽然出現了,忽然出現在他的身邊,他的眼前。
可是,已經時過境遷。她為什麼這種時候出現,她到底來江泉幹什麼?難道,真的像她說的那樣,路過江泉,來看看自己……
她輕輕開口了:「斌良,看到你這樣,我真的挺安慰的,怎麼說呢,我總覺得欠你點什麼,現在,怎麼說我也是在省裡,我家那位在白山,手裡還有點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出來,別人的事我不管,你的事我一定盡全力……對了,你孩子不小了吧,上重點校沒有,我跟他們說一聲吧……」
李斌良著急地搶過話頭:「不不,不用了,她已經進了重點校,謝謝你了!」
她歎息一聲:「你怎麼這麼客氣,我們是誰跟誰呀……斌良,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恐怕考慮更多的就是孩子了,而對孩子來說,教育是第一位的,特別是上什麼學校,對他們的前途影響太大了,我的孩子讓我送進了省重點,如果你也想……」
他又急忙搶過話頭:「不不,我沒那個條件,你就別操這個心了!」
她:「看來,你是不想讓我表現一下呀……那就再說吧,以後,有什麼事就找我,畢竟,我在省裡工作,他畢竟是白山的副專員,手裡還有點權!」
他很想問問,你現在的這位還是當年那位同學嗎?可是,馬上又覺得不用問了,肯定不是了,畢業不久就聽說他們吹了,她找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已經當上了很有實權的年輕科長。
她:「當然,我知道,你是公安局長,手裡也有權,根本就用不著我,可我還是想盡這份心……對了,你是不是很忙,手裡有案子吧,如果真的忙,就不要陪我了!」
他猶豫了一下:「手裡是有個案子,可是,正好今天下午不忙,就再陪你一會兒吧!」
她:「是嗎……什麼案子啊,今天下午忽然就不忙了?」
他:「啊,刑事案子!」
她:「我還不知道刑事案子,你怎麼躲躲閃閃的,是不是跟我保密呀?」
他想說,是的,我不能把正在偵查案情向無關的人洩露。可是,嘴上說出來的卻是:「那倒不是,這案子血淋淋的,咱們好不容易見上一面,別讓它掃了我們的興……對了,你來江泉到底幹什麼,沒有什麼事嗎?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儘管說,我一定全力以赴!」
她搖搖頭:「不不,我沒什麼大事,也不用你幫忙。斌良,雖然剛剛見面,可是,我有一種感覺,你成熟了,真的成熟了,我真為你高興……斌良,有些話,可能不該對你說,可是,我來見你,就是想說這些話的,你不知道,這些年,我仍然沒有忘記你,而且對你非常惦念,甚至還常在夢中夢到你,不知怎麼回事……斌良,雖然當時我拒絕了你,可是,你留在我心中印象是無法抹去的,你是個難得的好男人,你為人純正,感情真摯,當時,我真的擔心你適應不了這個社會,會碰得頭破血流,可現在我放心了……對了,你當局長的事怎麼樣,還沒定是吧,有沒有什麼干擾的,我跟我那位說說吧,他雖然是副專員,可是,也是常委,說話還管用的!」
她抬起頭,用期望的目光看著他。可是,他躲開了她的目光:「不,不用,我說過了,我是隨遇而安,聽天由命,其實,公安局長也不是好當的,當上當不上都無所謂!」
「你又這樣!」她嗔怒地看著他:「你是說假話還是找借口拒絕我呀?你可以不用我幫忙,可是,我必須提醒你,現在對你可是關鍵時候,你在做事的時候一定要注意,盡量不要得罪人,更不能義氣用事,聽見了嗎,我是為你好。要說我為啥來江泉,可以說,就是來對你說這些話的!」
什麼……
李斌良注意起來。
她繼續說下去:「當然了,我也知道你在江泉的口碑很好,程玉芳就對我說過不止一次,說你人正直,工作認真負責,有能力,對她們的學校非常支持,前些日子,還幫她們破了一起案件……」
遠處,好像傳來隱隱的警笛聲。
他:「你……你和一高的程校長是好朋友?」
她:「對呀,我們都是教育口,她去教育廳時,總去找我……對了,聽她說,你們也是好朋友,是嗎?」
他:「啊……這……是……」
「那就好,」她高興地:「程玉芳是個女強人,把一高辦成現在這樣子,真不容易呀,特別是今年高考取得這麼突出的成績,真讓人佩服……對了,我跟她說了,我離你太遠,沒法照顧你,她答應替我了……哎,把這個給你!」
她從包裡拿出一件東西遞給他。
那是一串鑰匙。
他:「這……」
她:「你裝什麼糊塗,鑰匙,一高住宅樓的,她說了,你什麼都知道,那個樓也去看過了。她還說,不用擔心錢的事,她會想法解決的……」
李斌良忽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可是,剛才還朦朧的感覺,現在忽然都清晰了。
明白了,什麼難忘當年,什麼夢寐難忘,原來……
李斌良怔怔地盯著她,忽然感到她是那樣的陌生。
是她變了,還是她當年就這樣?
她拿著鑰匙笑吟吟地望著他:「幹什麼,拿著呀!」
李斌良:「不不,對不起,新玉,謝謝你的好心,也謝謝程校長,可是,我是不會接這把鑰匙的!」
他有些生硬地推開她的手。
她的笑容一下凝固在臉上,片刻,歎息一聲,默默地把鑰匙收回包裡。
二人中間出現了一堵看不見的牆。
05
還好,手機鈴聲及時地響起來,打破了這種尷尬。
苗雨的聲音:「怎麼,還不回來呀?」
李斌良:「啊,快了,有什麼事嗎?」
苗雨:「有,新情況!」
李斌良:「什麼情況?」
苗雨:「胡大隊讓我找你,說華自安父母有話要對你說,別人不行!」
李斌良:「好,我馬上就回去!」
他放下手機,歉意地望著她。
她也看著他,俄而,笑容重新生動起來:「看來,你必須走了,好吧,我送你回去!」
他跟著她快步走出樹林,回到她的轎車上,很快回到公安局大樓前。
一路上,他們誰也沒有再說話。
下車時,她向他伸出手:「斌良,再見……明白再見的意思吧!」
李斌良努力笑著:「知道,再見並不是分手!」
她:「那好,讓我們等待下次吧!」
李斌良:「但願!」
李斌良把手指伸到額頭處,向行舉手禮似地向她再見。
她笑了笑,關上車門,按了一下喇叭,轎車迅捷地向前駛去,很快消失在遠方。
這時,李斌良才想起,忘記問她什麼時候離開江泉了,不管怎麼說,自己畢竟是東道主,應該請她吃頓飯哪!
對不起,我現在有案件,等下回吧。
可是,還會有下回嗎?
一走進公安局大樓,李斌良就把剛才的事情拋到腦後,思緒轉到案件上。剛走進刑警大隊走廊,胡學正就匆匆迎上來:「李局,我和他們談了好半天,他們知道郝柏生說了實話,實在滑不過去了,就說可以說實話,但是,必須對你說!」
李斌良走進胡學正的辦公室。
華自安和父母立刻站起來,迎接他。
李斌良:「請坐,請坐,怎麼,你們有話對我說?」
一對夫妻和兒子互相看看,都點了點頭。
李斌良也坐在胡學正拉過來的椅子上:「謝謝你們對我的信任,說吧!」
華自安剛要說話,被母親止住,夫妻看看胡學正,欲言又止。
李斌良:「啊,他是我們公安局的刑警大隊長,肯定會為你們保密的,對,讓他來做筆錄,你們說的話暫時只有我們倆知道,行嗎?」
一對夫妻互相看看,沒等他們開口,華自安搶先說了句:「行!」
李斌良:「那好,咱們開始吧,不過,按照要求,正式詢問,你們只能有一個人在場,然後一個個做筆錄,你們看……」
三人互相看看,華自安:「爸,媽,還是我說吧!」
父母互相看看,都點點頭。
一對夫妻走出去,室內只剩下他們的兒子和李斌良、胡學正。
沒等李斌良發問,華自安就開口了:「李局長,是這樣,其實,我早都想說實話,可是,我爸爸媽媽膽小,不讓我說,剛才,胡大隊長跟我談好半天了,郝柏生也回來了,該知道的你們一定都知道了,我就把自己知道的告訴你們吧……」
華自安說起來,一開始,內容和郝柏生說的差不多,可後來就不一樣了。他和郝柏生及霍濤確實是經過研究後決定上告的,可是,信寄出後,不知為什麼沒動靜,卻被別人知道了,二明子和豁牙子找上了他,說他膽子太大了,要教訓教訓他。他雖然很害怕,可是,咬定不明白他們說的什麼意思。想不到,那天父親回家後忽然問起他,是不是和別人合夥舉報高考有人舞弊的事了,他瞞不過去,只好吞吞吐吐地說了,父親又生氣又著急,說他惹了大禍,今後,再也不要參與這事了。後來他才知道,有人找父親談過這事了,父親受到很大壓力,但是,對方已經答應,一旦華自安不再參與這事,畢業回江泉,工作由他們負責安排,而且保證讓華自安和父母滿意。
這樣,他就改變了態度,那個青工看到的那次,他就去跟霍濤說退出的事。可是,事情並沒有完,二明子和豁牙子又找上他,讓他領他們找到霍濤,他們還要和霍濤談談,他沒辦法,只好結果,領他們找到霍濤的工地,想不到,霍濤就在那天晚上死了。事情發生後,他思想壓力非常大,也非常後悔和痛苦,覺得霍濤的死自己有責任,而二明子和豁牙子也這麼跟他說,他就更害怕,一聽到公安局找他,就慌了神,急忙躲到二明子他們那兒去了。後來,實在受不了壓力,就偷偷溜出來,和鍾老師取得了聯繫,鍾老師勸他投案,他答應了,可是,走到半路上被二明子和豁牙子追上了,嚇唬了他一通,後來,他父母也來了,把他領回家,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想好了到公安局怎麼說,才帶著他來投案……
「當時,我……我說的話都是假的,」華自安吞吞吐吐地:「可是,我……我也沒辦法。」
現在,李斌良對這點已經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另外一個問題:「你爸爸說過沒有,是誰給他施加了壓力,又是誰答應,等你畢業回江泉時,保證能安排滿意的工作?」
華自安:「這……他開始不跟我說,後來我說,如果不跟我說實話,我就對公安局如實說,他才告訴我,是……是……」
李斌良:「是誰?」
華自安:「出面找我爸爸的是他們單位的頭兒,可是,我爸爸說,後邊指使的是牛強的舅舅!」
李斌良一驚,但及時控制住:「你知道牛強的舅舅是誰嗎?」
華自安:「那能不知道嗎?他在一高的時候不好好學習,稱王稱霸,靠的還不是他舅舅……對了,聽人說,其實,他舅舅不是他舅舅,是他爸爸!」
什麼……
這可是新消息。
華自安:「這……我也是聽別人傳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這……不能是真的吧,怎麼能這樣……不過,牛強長得可真很像蔣副市長,雖然外甥像舅舅不奇怪,可是,他們也忒像了點兒,再有,蔣副市長對外甥的事好像也過於關心了,難道……
現在不是糾纏這事的時候。
李斌良又問:「華自安,有一件事你還得說清楚,在我們找到你之前不久,你就離開家了,手機上顯示,有人給你打了電話,能告訴我們,打電話的人是誰嗎?」
華自安:「這……是二明子,他說,你們在找我,讓我快躲起來,我……我就跑他那兒去了!」
不出所料。可是,二明子是怎麼知道警方行動的?
不必著忙,會弄清楚的。
華自安退出後,李斌良又詢問了他的父母,三個人說的基本一樣,但是,華自安父親再三叮囑李斌良,找他談話的是他們單位的頭兒,是頭兒說蔣副市長要他出面的,因此,這件事千萬不能讓外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