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良溫和地:「我知道,你很害怕,你還年輕,沒經過什麼事,其實,別說你,這種事放在誰身上都會害怕,可是,現在,害怕的不止是你,還有他們。你想想,他們為什麼這麼對待你?是因為他們害怕呀,他們害怕什麼,既害怕我們警察,也害怕你,所以,現在,我們必須團結起來和他們鬥,把他們抓起來,這樣,你就不必害怕了!」
郝柏生突然猛地抽泣起來,捂著臉搖晃著頭:「不,不,你們鬥不過他們,他們太厲害了……」
沈兵忍不住了,一拍桌子:「你說什麼?我們鬥不過他們?你……好,你把情況都說出來,看我們能不能鬥過他們,看最後誰鬥不過誰?」
李斌良:「是啊,自古以來是邪不壓正,這些黑惡勢力表面上好像很強大,可是,他們為什麼暗中行事,還不是見不了陽光?還不是怕我們?郝柏生,你也是男子漢了,難道,你的骨頭就這麼軟嗎?」
郝柏生:「可是,霍濤已經死了,我不想……不想走他的路啊!」
李斌良:「霍濤的死恰恰是因為他沒有及時向我們報告,如果你也這樣,危險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大了。因為,他們讓你閉嘴的最好辦法是讓你永遠不能說話,你明白嗎?」
郝柏生猛地抬起頭,睜大淚眼,可是,很快又搖起頭:「可是,他們……你們真的能鬥過他們嗎?他們說了,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眼中,公安局裡也有他們的人,報警是沒用的……對了,剛才,他們不就是在跟蹤我嗎?」
李斌良:「對,可是,他們看到我們不還是溜了嗎?你說,我們雙方到底誰更強大?」
最後,郝柏生終於被說服了,一點點說出了他的經歷。
原來,自公安局進入江泉一高開展調查後,郝柏生就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他想對警方說實話,可是,又不敢完全相信警方,而且,還感到有人在無時無刻地監視著自己,越想越害怕,就三十六計走為上,人不知鬼不覺的離開江泉,來了寬河。誰知,他還是沒躲開他們,很快又被他們找到,盯上了,並受到了更加明顯的威脅。
李斌良:「你說得詳細些,你和霍濤到底什麼關係,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郝柏生:「這……霍濤沒死的時候,曾經跟我、還有華自安商量過,要揭發檢舉他們,我們還一起研究著寫了檢舉信。」
李斌良:「檢舉信?寄出去了嗎?」
郝柏生:「這……寄出去一封。」
李斌良:「寄給哪兒了?」
郝柏生:「寄……寄給地區教育局了……可是,想不到,剛剛寄出不久,霍濤就出事了!」
這……
李斌良換了個角度:「那好,現在,你詳細說一說,你們揭發檢舉的是什麼事?」
郝柏生:「這……在這屆高考中,有很多人舞弊,不止牛強一個人,很多監考老師都視而不見,像我們這些老老實實的學生就吃虧了,所以,我們心裡很不平衡,就想向上級反映,想不到……」
想不到,是這樣的結果。
原來,高考舞弊的不止是牛強,還有別人,很多人,怪不得,蔣副市長說豁出牛強去了,不要牽連別人了,怪不得他說,不能因為牛強的事給江泉抹黑,損害江泉教育……看來,高考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的心裡是非常清楚的。
郝柏生繼續說著:「今年高考中出現的事情,絕不是偶然的。你知道他們怎麼舞弊的嗎?他們把手機和傳呼機帶進了考場,開考後不久,外邊有人把答案通過短信傳到手機和傳呼機上,監考老師裝作看不見……」
05
居然有這種事!
這麼說,這是有組織的舞弊了,那麼,誰是組織者……
郝柏生:「霍濤死了以後,我非常害怕,你們還懷疑霍濤殺了吳穎,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又不能跟你們明說,我……我越想心裡越沒底,就就來寬河了,誰知,他們還不放過我!」
李斌良及時接過郝柏生的話:「是啊,怕是不行的,必須和他們鬥。你再說說,他們是怎麼找到你的,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們又是什麼人?」
郝柏生:「這……他們是什麼人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跟他們打交道了,在江泉,他們就威脅過我……」
李斌良:「什麼,你和他們在江泉就打過交道?」
郝柏生:「對,那天晚上……就是霍濤出事那天晚上,我去找霍濤商量舉報高考舞弊的事,可是,走到他幹活的工地外邊時,發現兩個小子在大門外晃悠,他們看到我就迎上來,問我是不是姓霍,我說不是,他們又問我是幹什麼的,我就說是一高的,他們一聽,不容分說就拉我向一邊走,說要和我談談,走到一個沒人的角落,他們就盤問我來工地幹什麼,沒辦法,我就說來找霍濤,他們就追問我和霍濤是不是一夥兒,我一聽覺得這裡有問題,就說不是,可是,他們不信,就威脅我說,少跟霍濤攪和,如果不聽他們的,沒有好下場,我很害怕,後來,他們就放了我,就因為這,我那天晚上沒見到霍濤,想不到,他就在那天晚上出事了……」
這……明白了,有些事明白了。
怪不得,楊明山和那個煙攤的攤主都說有兩個人在工地大門外晃來著,怪不得他們又說不是二明子和豁牙子,原來,是這兩個人哪,看來,他們是兩伙人,可是,目的卻是相同的,都是對著霍濤去的,這是怎麼回事呢……
李斌良看著沈兵,沈兵也奇怪地看著他。
一時想不通,李斌良又轉向郝柏生:「你繼續講,來寬河怎麼又碰上他們的!」
郝柏生:「他們怎麼找到我的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放學回住處的路上,我正在走著,忽然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下意識地答應一聲,扭頭一看,有兩個人影向我湊過來,因為是晚上,我當時沒有看清他們,可是,直感覺得不對勁兒,正好,這時有幾個男同學奔過來,拉著我一起走,我才算平安地回到住處。之後,我有點害怕,覺得這裡邊有問題,可是,又不敢跟別人說,也不敢報警,只好給鍾老師打了電話,才睡著了。今天早晨醒來後,我好了一點,以為昨天是自己多疑了,再加上學習緊,又到後邊的樹趟子去背英語,誰知,他們突然就出現在我身邊,我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他們已經把我控制了。當時,我嚇壞了,像個木頭人似的,他們讓我跟他們走,我就乖乖地跟他們走,後來,他們就把我帶上一輛轎車,我……我……」
郝柏生又陷入驚恐之中,說不下去了。
李斌良給郝柏生換了一杯水:「別急,慢慢談,他們把你帶上車,都幹什麼了?」
郝柏生:「這……上車後,他們一個人開車,另一個人就亮出刀逼住我,問我想死想活,我說想活。他說,想活就好,乖乖說實話,不然,一刀捅了我,然後往荒郊野外一扔,誰也不知我咋死的。我說我說實話,他們就問我知道些什麼,我當時真反應不過來,就問他們問我知道什麼,那個人就開始打我,先打我耳光,又用刀背砍我的頭,說我裝糊塗,後來我明白過來了,他們問的是江泉的事,就問是不是,他們說是,還說,是問我和霍濤合夥向上邊控告江泉高考舞弊的事,我……我……」
郝柏生又猶豫起來,李斌良急忙催促:「郝柏生,怎麼了,你談的很好,就這麼談下去,你怎麼了?」
郝柏生:「我害怕,就把責任都推到霍濤身上了,想著他反正死了,也不怕他們報復了。我就說是霍濤串連我合夥告的,我聽霍濤的,事實也是這樣。後來,他們又追問了一些細節,我就大略說了說,其實,我們掌握的也不多,就是在考場上看到有考生偷偷看手機,而且,我們不在一個考場,看到不止一個人這樣做,認為這裡有問題,後來,分數下來了,好多學習好的同學反而考得不如學習差的,有的平時測驗和摸底時成績很差的考上了好大學,比那些學習好的同學考的還好,再加上風言風語地傳有人作弊,我們就更覺得這裡邊有問題,所以,就寫了上告信。他們聽完後沒再追問,只是警告我閉上嘴,今後不許再跟任何人提這件事,更不能上告,如果敢不聽他們的,他們就會來找我算賬。他們還說自己是黑社會,神通廣大,我跑到哪兒也能找到我,報警也沒用,公安局裡也有他們的人,只要我報警他們就知道,就會找上我,廢了我,還說弄死我就像掐死個螞蟻……後來,他們又把我拉到城郊醫院外邊,還扔下二百元錢,讓我去包紮一下傷口……再後來,你們就知道了。」
郝柏生停下來,手摸著頭上纏著繃帶處,低下頭。
李斌良轉了話題:「現在,你還能認出那兩個綁架威脅你的人嗎?」
郝柏生抬起頭:「能。」
李斌良看到,他說這話時,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接著,又捂著眼睛抽泣起來。
李斌良理解他的心情,這裡邊有恐懼,有屈辱,有復仇的慾望和對未來的擔憂。自己無法在短時間內平復他內心的這種複雜的情感,所以,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把手撫在郝柏生的肩頭,好一會兒未動。
郝柏生抽泣著:「李局長,對不起,我……我可能太軟弱了,我……我真的害怕,現在也很害怕……但是,我也恨他們,可是,我鬥不過他們……對了!」突然抬起淚眼:「我曾經給你打過電話,你還記得嗎?」
李斌良想了一下,很快想了起來,是廉政檢查那天下午,自己在辦公室接到一個不明的電話,打電話的人提示自己不能放過牛強,還指出他在高考中有作弊的行為,後來查出是寬河的號碼,原來,那是郝柏生打的。
看來,他並不懦弱,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鬥爭,為真理和正義而鬥爭。
李斌良輕輕拍拍郝柏生的肩膀:「謝謝你,其實,你表現得很勇敢……」
郝柏生卻搖著頭:「不,我真的很害怕,我真的害怕……」
李斌良不再說話,他非常理解郝柏生的感覺。真的,恐懼是人遇到威脅和危險時自然的反應,多麼勇敢的人都會存在恐懼,何況,這種來自黑惡勢力的威脅所產生恐懼,更令人難以抗拒,就是那些在槍林彈雨面前毫無懼色的人,在這種威脅面前也很難做到從容鎮定,因為,黑惡勢力不像戰場上的敵人那樣可以分辨,可以與之交戰,而他們往往躲在黑暗中,突然之間向你施暴,所以,一般的平民百姓,不可能不怕他們。這,也是黑惡勢力猖狂的原因,甚至,也是一切黑暗勢力猖獗的原因,他們正是以恐懼來控制住人們,控制住社會,達到自己的目的。
現在看,黑惡勢力真是無所不在呀,他們居然干預起公安機關偵查的案件來,干預起這起高考舞弊案件來。
06
他們為什麼要干預這起案件呢?
肯定,有人在利用他們,指使他們。
那麼,是誰在指使他們,利用他們?
李斌良心情沉重,他再次清晰地感到,自己又面臨著一種似曾相識的局面。
好,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一股戰鬥的慾望從心頭生起,李斌良覺得全身熱起來。
戰鬥的激情也激發起他很多的聯想:對了,前些日子,在電視上看到,一些專家剖析我國的黑惡勢力犯罪情況,有專家說,我們中國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黑社會,也就是說,沒有像西方發達國家那種組織嚴密、分工明確的黑社會組織,還說,這樣的組織一旦出現,在萌芽狀態就被打掉了。可是,說這話的人沒有親身經受過黑惡勢力的迫害,沒有過自己的經歷。
是的,我們的社會目前確實沒有像西方發達國家、特別像美國紐約和意大利西西里那樣的黑社會組織,那種組織確實嚴密,隱秘,可是,他們不知道,黑社會組織的形態是和這個社會現實相符合的,在我們的社會,黑惡勢力沒有必要向西方國家組織得那麼嚴密,因為只要在這種初級狀態,他們就可以很容易地達到自己的目的,很多黑惡勢力頭目,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保護傘,甚至自己堂而皇之地步入政治領域,成了頭面人物。這些年,自己打掉的哪個黑惡勢力頭目不是這樣?而且,很多黑惡勢力不但沒有在萌芽狀態被打掉,反而長期橫行在社會上,有的甚至稱霸一方幾年十幾年,這說明什麼呢?對了,還有些領導甚至文藝評論家,對一些文學及影視作品中表現的黑惡勢力猖獗現象不滿,或者認為給我們社會抹黑,或者認為誇大了黑惡勢力的力量,給予嚴厲抨擊,甚至對播映出版這類作品制定了種種禁令,可是,他們根本不知道基層社會到底是什麼狀況,也從來沒有受到黑惡勢力的侵害。事實上,有些地方,黑惡勢力的猖獗,要遠比文藝作品中表現的嚴重得多……
還是回到眼前的事情上來吧。種種跡象表明,黑惡勢力已經開始干預自己所偵查的高考舞弊案件,而且,這些黑惡勢力居然形成了網絡,寬河出現的那個撞車的漢子肯定不是偶然的,他居然配合起江泉某些人的行動,就是有力的證明。
可是,他們肯定是受人指使或者僱傭的,那麼,是哪些人在指使他們呢?肯定是那些不希望舞弊案件曝光的人,那麼,是哪些人不希望曝光呢,首先是舞弊中的那些受益者,恐怕,還有一些負有責任的人,那麼,是哪些人負有責任……
李斌良想不下去了,不,是不敢想了。他告訴自己:還是考慮一下怎麼應付目前的局面,想想下步怎麼走吧!
可以想見,現在,江泉肯定已經有很多人知道了目前的情況,知道了公安機關的行動,再保密已經沒有必要了,有些事情,可以公開了……這樣也好,那些黑惡勢力弄巧成拙,無意中幫了自己的忙,現在,自己有了更加充分的理由偵查下去了。
對,就這樣,回去後主動匯報。
李斌良終於打定主意,身子向後一仰,閉上了眼睛:得休息一會兒,養精蓄銳,還有更艱巨的鬥爭在等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