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合肥回到家,媽媽打開門,看著因為艾好的離去而空蕩了許多的屋子,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轉頭對艾早:「現在輪到你了。爸爸媽媽的任務就是把你們一個一個地送出家門。只要肯努力,總會有收穫,艾好就是榜樣。還有你,艾晚,你也聽著,我們家的孩子個個都要出色,失敗是不允許的事情。」
艾晚一聲不響地從媽媽肘彎下鑽進屋,主動拿了把掃帚,要收拾艾好走後滿地留下的垃圾,草稿紙和包書皮什麼的。
媽媽喝住她:「別走開!媽媽在跟你們談話呢。我說的意思你們都明白了嗎?」
艾晚拿著掃帚,慌忙點頭,心裡卻無端地發冷,感到恐懼。如果她努力了,卻不能成功,無法像哥哥艾好那麼光彩照人,那怎麼辦呢?媽媽是不是就不要她了呢?艾晚膽怯地去看艾早的臉。艾早卻輕蔑地回看她一眼,聳聳肩,撮起嘴唇,若無其事地吹一聲口哨。
媽媽很不滿地瞪著艾早,想發作,終於還是忍住了。她不願意在回家的第一天把事情鬧僵。不同的孩子要不同對待,這一點媽媽還算明白。
以一個職業會計的嚴謹和周密,媽媽親自動手,為艾早制定了一個詳細到「小時」的複習計劃:週一到週六幾點起床,幾點到幾點背課文要點、公式、外語單詞,晚上幾點鐘是語文時間,幾點鐘是數學時間,幾點鐘是外語時間,然後還有歷史、地理、政治什麼什麼的。週日全天在家,另有一份安排,時間同樣精確到點數。這兩份日程表,媽媽用圖釘醒目地別在白牆上,要求全家人都能隨時看到,全家都要擔負起督促責任。「包括艾晚。」她特別說了這麼一句。
她還苦口婆心說:「艾早,不是媽媽看不得你玩,我對你有責任的。人生的關鍵時刻,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啊。」
艾晚想,媽媽不是語文老師,可是她還挺會用詞。
青陽二中辦了一個高考復讀班,收費比普通高中昂貴許多,媽媽毫不猶豫就去幫艾早報了名。青陽二中在城北,所以艾早每天上學不再經過閘橋,和艾晚同路了。路有點遠,她早出晚歸的,顯得還很忙碌。艾早的同學都是本屆落榜學生,自己稱他們讀的是「高四」,有一點點戲謔,還有一點點無奈。
爸爸和媽媽的工資,要負擔艾早的學費和補課費,還要負擔艾好的生活費買書費,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媽媽業餘幫一個開飯店的個體老闆做賬,掙一點外快。爸爸外出採購時,有時候會捎帶著倒騰一點緊俏物資。可是他們又都膽小,生怕被單位知道,做得戰戰兢兢的。艾晚很同情爸爸媽媽,心裡明白他們養家也不容易。
艾晚自己,開學之後升到三年級。卞老師在班上調了一次座位,把米爽調到了後面,把羅歡慶調過來跟艾晚坐。羅歡慶上課喜歡講話,動來動去一刻也不停的樣子。而艾晚比較有定力,坐得住,輕易不會受同座位的影響。
羅歡慶的媽媽聽說了調座位的事,特別高興,放學時特意等候在校門口,拉著艾晚的手說:「艾晚啊,你跟我們家羅歡慶坐,你要多幫助他呀。你看你哥哥多了不起,不用考就上了好大學,你是艾好的妹妹,自然也不會差,你一定要多幫助羅歡慶噢。」
這個媽媽不知道,都是艾家的孩子,艾晚的成績卻跟艾好差得很遠,艾好不聽課都能考一百分,艾晚卻要努力再努力才能保持中不溜的水平。
羅歡慶的媽媽很懂得「關係學」,說完這番話,一根棒棒糖就塞到了艾晚手心裡。
艾晚接又不好,不接也不好,臉紅得像脖子上的紅領巾。
第二天同樣有禮物,是羅歡慶帶給艾晚的一塊香橡皮。
第三天換成了一支帶橡皮頭的「中華牌」鉛筆。
艾晚藏在書包裡,一樣都不敢用。她也不知道應該拿這些禮物怎麼辦。
第四天卞老師做了一次課堂測驗,羅歡慶很不幸地得了六十八分。
羅家媽媽就火了,同樣辛苦地守在校門口,看到艾晚慢吞吞地走過來,閃電般地撲上去抓住她,把她拖到拐角無人處。「艾晚!」羅媽媽怒火沖天地,「你怎麼搞的?我家羅歡慶怎麼才考了那麼一點分?」
她的兒子考試不好,卻怪到了同座位孩子的頭上,實在太不公平。何況艾晚考得也不好,八十分出頭而已。
艾晚哆嗦著,在這個轉眼間由綿羊變成了母狼的媽媽面前,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
羅媽媽還用勁地把艾晚一搡:「期中考試,我家羅歡慶要是還考不好,哼哼!」
「哼哼」是什麼意思啊?艾晚緊張得幾乎要把小便遺到褲子裡。
回家後不敢跟家裡人說,一個人躲在房間裡嗚嗚咽咽地哭。碰巧艾早回來了,看見妹妹哭得傷心,死活要逼她說出緣故。艾晚哽咽著從書包裡拿出棒棒糖、橡皮、「中華牌」鉛筆,展示在艾早面前,期期艾艾地說出原委來。
艾早當即就火了,拉上艾晚就要去找羅歡慶的媽。可是艾早又是個有頭腦的人,走到門口冷靜了一想,不太妥,就這麼找上門去,讓妹妹跟同座位結下了樑子,日後吃苦頭的還是艾晚,因為艾晚太懦弱太善良。艾早腦子轉了轉,有了另外的主意。
過兩天艾早忽然出現在卞老師的辦公室,神情緊張地拿出一張醫院裡的「視力檢查表」,告訴卞老師說:「我妹妹回家老說看不清黑板上的字,我媽帶她去醫院一檢查,可不是近視了嘛!還近視得不輕呢。」
卞老師說:「哎喲,怪我沒注意。要不要配副眼鏡戴?」
「眼鏡倒不必,醫生說小孩子視力沒定型,大幾歲再說。」
「噢噢,也好。」
「我媽媽今天在教育局開會,她讓我來跟卞老師打個商量,能不能把艾晚的座位調到第一排?」
「哦哦,這個……」
艾早不緊不慢地:「我媽的同事都在講,一個娘肚裡出來的孩子,艾晚的成績怎麼比艾好差這麼多啊?不應該的呀,是不是老師的教學方法有問題啊?我媽還專門跟他們說了,不是老師的問題,是艾晚自己的問題。」
「就是啊,你們家艾好,我不也教過半年嘛。每個小孩子資質都不同的。」卞老師的臉上有了一絲忿忿不平。
「我媽就猜,艾晚學習不好,怕是因為她看不清黑板上的字。」
卞老師恍惚大悟地:「哎喲,這話對了,黑板看不清,成績當然上不去。回去跟你媽媽說,我明天就給艾晚調位子。哎喲,你們艾家這幾個小鬼!」
艾早聲音歡快地:「謝謝卞老師啊!」
隔天艾晚就被調到了第一排,跟班上一個學習最好的小男生同座。卞老師還特意叮囑那個小男生,有艾晚不會的題目,要多幫助她。
艾晚抽一個放學後打掃衛生的機會,把棒棒糖、橡皮、《中華牌》鉛筆悄悄放回到羅歡慶的抽屜裡。沒有了心理負擔,不欠人家什麼,她感覺生活裡重新又充滿陽光。
艾早是怎麼弄到那份「視力檢查表」的呢?檢查表上是不是真寫了艾晚的名字呢?艾晚沒有問艾早。在這些事情上,艾早的作派比較像大人:你就是問了,她也不會好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