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到了七月,讓無數高三學生們愛恨不能的日子。
開始的一切都很正常。高考前一天的下午,艾早把所有的複習資料推到一邊,拉著艾晚陪她去看考場。艾晚反正已經放了暑假在家,能在關鍵時刻伺候在艾早身邊,還能早一點長長見識,心裡是一百個願意。
艾早顯得輕鬆灑脫,不知道是裝出來的,還是因為有了比賽加分作保證,底氣比別人要足一些。一路上她都在跟艾晚念叨陳清風的一部長篇小說被退稿的事。她埋怨出版社的編輯有眼無珠,那麼精彩感人的一部農村題材的小說,居然就看不上。是不是他們「唯人是舉」,因為陳清風是一個無名的小人物,書稿連看都沒看就寫個封套退了呀?要麼是編輯們都是大城市的人,對寫農村生活的故事不屑一顧?她憤憤不平地詢問艾晚的意見。
艾晚一聲不響。在這種時候,艾早的詢問其實就是發洩,不需要艾晚作答。艾晚還小,根本還不懂得什麼投稿退稿的事情。如果她真的不自量力說了什麼,艾早反會轉移矛頭,挖苦她幾句來解氣。
艾晚不明白的是,陳清風的小說被退稿,艾早怎麼會知道的呢?艾早看過那本手稿嗎?她複習那麼緊張,媽媽又盯得她那麼緊,哪裡還有時間看完一本手寫的長篇小說呢?
艾早真的是個大人了,大人之間的許多事情,作為小孩子的艾晚很費解。
考場就在青陽縣中。一進門,到處懸掛了「為祖國奮力拚搏」之類的標語,教室牆上貼的是紅的白的各種指示牌,編號牌,氣氛弄得又森嚴又莊重。艾早一路碰到好幾個同學,都是提前來看考場的。有個戴眼鏡的男孩子,緊張得下巴頦兒都閉不攏,艾早跟他說話,他嗚嚕嗚嚕也不知道答了句什麼,樂得艾早捂了嘴巴拚命笑。還有個女同學,滿頭滿臉的汗,她說她不是熱成這個樣子,是從心裡頭冷,冷徹肺腑。艾早上去摸了一下她的額頭,之後告訴艾晚,同學流的真是冷汗,冰涼,而且還膩手。艾早說,天哪,緊張成這個樣子,還考什麼考啊?
拿著號碼條找教室,找到了一看,居然就是高一年級艾好的那個班。艾早很吃驚,張著嘴巴愣在走廊裡。有一個工作人員模樣的人過來驅趕她,讓她看過了就快點走,不能停留。艾早逃一樣地拉著艾晚離開。走到操場上她又高興起來,自言自語說,這是不是老天爺給她的暗示啊?艾好的成績那麼捧,高考讓她坐艾好的教室,不就是讓她沾沾艾好的福氣嗎?
艾早這麼一想之後,心裡就更加輕鬆,回家的路上踮著腳尖跳舞一樣地走,彷彿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已經抓到手裡邊。
胡媽站在家門口等她。胡媽手裡拎著小竹籃,竹籃上搭塊白手巾,手巾揭開,裡面是幾隻綠油油的糯米粽,還有兩大塊雪白的甜米糕。胡媽囑咐她:「明天早飯你就吃這個。要記住啊,先吃糕,再吃粽,『高中』!」
艾早笑嘻嘻地:「又是糕又是粽,不要把我撐死啦?」
胡媽嗔起臉:「打嘴喲!小孩子瞎說八道!」
艾早仍舊嘻嘻哈哈的,先接過籃子塞給艾晚拿著,又從後面抱住胡媽的肩膀,推火車一樣把她推著往前走:「放心啦放心啦,明天我會吃!胡媽你回家吧,我還要再看一遍書。」
胡媽不斷地扭頭看她:「好,好,看書好,考上狀元更好。」
看著胡媽走出巷口,艾早回身對艾晚做個鬼臉:「她真是個老迷信!」又說:「不過胡媽對我是真好,等我將來在南京工作了,我也要接她去享福的。」
晚飯是老母雞湯下麵條,媽媽特意給艾好準備的營養餐。爸爸一坐到桌邊就笑著說:「哈,我們都是沾艾早的光啊。」媽媽趕緊宣佈:「以後艾好和艾晚高考,我是同等待遇。」
媽媽本來要把兩個肥雞腿都夾給艾早吃,又怕天熱不能吃得太油膩,改夾了一個給艾好。艾早不喜歡吃雞腿,把碗裡的那一個轉給艾晚,自己另外夾了兩個雞翅膀。
媽媽說:「也對也對,就應該吃翅膀,遠走高飛嘛。」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媽媽事事都要遷就艾早,艾早做什麼都是對的。
頭一天上午考語文。語文是艾早的強項,況且還有比賽加分保底,艾早出門時,臉上的神情輕鬆得都有點過份。媽媽在她身後嘀咕:「哪能夠這樣若無其事的?她莫不是做給我們看的吧?」又吩咐艾晚:「等下你替媽媽去接一接你姐,我要弄飯,離不開。」
離考試結束還差半小多小時,艾晚就伸著脖子等候在校門口。大鐵門緊緊地鎖著,門口三三兩兩站滿了焦慮的家長們,彼此說話都是咬耳朵,怕聲音太響驚擾了考場。樹上的蟬兒不懂事,「知了知了」叫得聲嘶力竭,有人就對著樹幹跺腳,低聲地咒罵,還揀起小石子兒往樹枝上打。另外的人站在太陽下面出主意,說下午記得帶網子來對付這些討厭的蟬。
艾晚一個小孩兒,夾在這些滿面滄桑的家長中,很滑稽。她踮著腳尖引頸翹望的樣子,顯得跟年齡萬分地不相稱。有人認出來她是艾家的孩子,紛紛地過來跟她搭話,問神童艾好今年有沒有報名高考?要是考的話,艾好會考哪個學校?上海的還是北京的?還有人問艾好的文科和理科哪樣更好?他的數學程度是不是比老師還要高?他一分鐘能夠背熟幾個英語單詞?
反正閒著無事,人們樂於拿盤問艾晚來打岔,消磨時間。可憐艾晚本來是個羞澀的孩子,被大人們圍攏不放,又答不出多少子卯寅丑,窘迫得滿臉流汗。
好在鈴聲響了起來,大鐵門呀呀地打開,考生陸陸續續從教室出來,家長們放開艾晚,爭先恐後地尋找他們的孩子去了。
艾晚擠在人縫裡,遠遠看見艾早飛一樣地奔過操場,花布裙子鼓起了風,像只翩飛的花蝴蝶。艾晚尖著嗓門大聲喊她:「姐!姐姐!」
艾早看見了她,笑嘻嘻地擠過來,從人群裡撈出艾晚,幫她擦掉滿頭滿臉的汗,不住聲地嗔怪道:「這麼多人,你來湊什麼熱鬧?搞不好被踩傷了,你找誰說話去啊?」知道是媽媽讓艾晚來接她,她又笑著撇撇嘴:「接什麼接?我這麼大個人,還怕我出考場認不得家?」
艾晚看得出,姐姐雖然在抱怨,心裡還是高興的。艾晚想,姐姐高興,說明她考得不錯。要趕快回家,把好消息告訴媽媽。艾晚就乖巧地握住了艾早的手,牽她往回走。
艾早卻停下來,側了腦袋,忽然想到什麼要緊的事情一樣。
「姐?」艾晚催促她。
艾早說:「不行,我得先去一趟文化館,讓陳老師幫我估估語文分。」
艾晚有點遲鈍:「可是你的卷子交掉了呀。」
艾早笑罵她:「傻瓜,卷子交了,答案都在我心裡呢。」
艾晚提醒:「媽媽在家等你。」
「估了分,我心裡才踏實,下午再考就沒有負擔。」
艾早凡事都能夠講出道理來,艾晚除了服從,沒有第二種選擇。
文化館看門的老頭兒大概跟艾早很熟了,看見兩個小姐妹手拉手地進門,摘下老花鏡,從報紙上抬起頭,做手勢讓她們進去。等她們踏上後院迴廊時,老頭兒好像在後面喊了一句什麼,艾早和艾晚都沒聽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