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煤 第50章 第八章 (6)
    「你就知道礦務局,我說的是陽正市煤管局,現在陽正市的煤炭產量已經超過了夏觀礦務局。我還沒問你呢,你在喬集礦干了兩個合同期,怎麼沒轉正呢?」

    「轉個屁,那都是騙人的,咱們一塊兒進礦的那麼多老鄉,連一個轉正的都沒有。你離開喬集礦就對了,要是你一直在喬集礦干,也不一定能轉正。你現在算是弄大了,在咱們老家,只要一提宋長玉三個字,沒有不蹺大拇指的,都說你的家產超過了億萬元。」

    「亂吹牛皮!過去吹牛皮,都是自己吹,現在是別人替你吹。吹牛皮也不能這樣吹法,這不是害我嘛!」宋長玉看了看表,說:「你要是沒什麼事,咱就先休息,閒話等有時間再敘。」

    孟東輝這才把他的要求說了出來,他說:「我想帶來一個包工隊,在你這個礦上干。」

    宋長玉原以為孟東輝自己一個人想在礦上找活兒干,沒想到孟東輝要組織包工隊,要當包工頭兒,要大大賺一把,看來孟東輝的胃口還不小。宋長玉說:「礦上的包工隊已經滿了,不需要新的包工隊。」

    孟東輝說:「原來的包工隊,可以讓他們走嘛。我從老家給你帶來一支包工隊,保證聽你的,你說怎麼幹就怎麼幹。」

    孟東輝說話的口氣太大了,你當你是誰呢!宋長玉冷笑,搖頭,說:「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呢!我絕不會做那樣不近情理的事。假如你是原來礦上的包工頭兒,正帶著包工隊幹得好好的,我突然把你的包工隊辭退了,你心裡什麼滋味?」宋長玉想起了在喬集礦和他同住一個宿舍的那個孟東輝,十幾年過去了,孟東輝還是老樣子,在為人方面還是那麼自私。他本來對孟東輝以前的所作所為已經原諒了,見孟東輝還是這麼不懂事,又勾起心中的不悅,難免捎帶孟東輝幾句:「人得善良一些,不管做什麼事,不能光想著自己,還得站在別人的角度,替別人想一想,不能把別人傷害得太厲害。你傷過一次別人的心,別人就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就不願意跟你打交道了。」

    孟東輝不會聽不出宋長玉的話意,他眨著眼皮,臉上訕得不成樣子。他的嘴咧了一下,又咧了一下,想笑,想以笑掩飾自己的訕。可因為笑不出來,臉皮調動得有些不堪。他說:「好好好,我聽你的,我不組織包工隊了,行了吧。你給我安排個活兒,我一個人在礦上干,這總可以吧?」

    宋長玉說:「你明天找一下包工隊的隊長,看他們誰願意接收你,如果沒人願意接收你,我再給他們說一下。」

    孟東輝終於笑了出來,說:「只要你說句話,就沒問題。」其實,孟東輝來之前就打算一個人到宋長玉的礦上找點兒活兒干。在老家,他跟別人把他與宋長玉的關係吹得七個八個,鐵得不能再鐵。可當別人要求他帶他們到宋長玉的礦上找活兒干時,他一個人都不帶,自己悄悄地就溜出來了。他事先有個估計,估計宋長玉給他安排工作不會很痛快,於是他就耍了個小聰明,把要求往大裡說,說要帶一個包工隊來。等宋長玉把大的要求拒絕掉,他就裝作很乖,裝作退而求其次,再把小的要求說出來。他的小聰明耍成了,果然把宋長玉給蒙住了,你看這事兒鬧的。

    【第33節】

    國世才把對宋長玉所作的承諾兌了現,宋長玉的堂弟宋長興真的入了黨,當上了宋家莊的黨支部書記。羿射九日,再好的日頭只能留一個。宋長興這個新日頭升上來,宋海林那顆老日頭就落下去了。國世才通過電話把好消息報告給宋長玉時,宋長玉覺得無比痛快。宋海林當支部書記時,他總是覺得不舒服,總是感到壓抑。除了自己感到壓抑,他還替父母和全家感到壓抑。他早就想為宋家莊改朝換代,這個願望終於實現了。他要是還在老家,當然可以把支書一職接過來。現在由堂弟宋長興當他的代理人,跟他自己當支書也差不多,他讓宋長興幹什麼,宋長興不敢不聽他的。

    同時,由堂弟當著支書,他的父親就是支書的親大爺,他的母親就是支書的親大娘,從此以後,父親和母親在村裡就可以揚眉吐氣,母親再也不會受王梅英的欺負。而宋家莊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新局面,這一切都是他親自導演的,新局面是他一手開創的。別以為他離開了家鄉,老家的事就管不著了,正因為他離開了家鄉,才更願意也更有能力對老家的事情施加影響。一個人對老家的影響不是一個距離問題,或許正相反,一個人走得越遠,對家鄉的影響就越大。假如他現在到了北京,或者到了紐約,對家鄉所產生的影響會比現在還要大。當然,這裡有一個前提,他必須是一個成功人士,在銀行裡必須存有一定數量的錢。別看大面值的錢是紙質的,一揉是軟的,但用起來就是硬的。只要有了錢,沒有人可以有人,沒有槍可以有槍,沒有地可以有地,沒有權可以有權。別忘了,錢的明面暗面都印有一代偉人的頭像,那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偉大頭像,不僅是財富的象徵,也是權力的象徵。

    為了感謝國世才,宋長玉把國世才邀請到紅煤廠來了。他沒讓國世才住在礦上,也沒讓國世才住在市裡的空房子裡,而是在陽正市最好的三星級賓館,為國世才包下了一個豪華套間。他每天請國世才喝酒,中午喝了晚上再喝。他讓岳父明守福陪國世才喝了一頓,還請出煤管局長王利民陪國世才喝了一頓。喝完了酒,他要來按摩女,到房間裡為國世才「按摩」。國世才沒有拒絕,只是問賓館裡是否安全。宋長玉讓國世才放心,說公安局長是他的哥們兒,陽正市範圍內的事沒有他擺不平的。

    他一次給國世才叫來兩個按摩女,對國世才實行雙倍的「按摩」,這種「按摩」叫鳳凰雙展翅,也叫一馬拉雙車,可把國世才折騰透徹了。另外,宋長玉還給國世才買了一隻新款手機,說有了手機,他們之間聯繫起來就方便了。這還不算,宋長玉建議國世才還要往上走,爭取在一兩年內把縣委副書記或副縣長拿下來,在爭取這兩個職務時,若經濟上需要支援,他宋長玉責無旁貸。國世才不知說了多少個謝謝了,他還要說謝謝謝謝,稱讚宋長玉真是仗義得很,真是難得的好朋友。國世才對宋長玉也有建議,說像宋長玉這樣擁有雄厚經濟實力的企業家,該參與市裡的一些政治活動了,要爭取當人大代表,或是政協委員。中國的事兒說到底還是政治厲害,說不定哪一天,又是政治掛帥,有個政治方面的身份,畢竟好一些。宋長玉說,他正朝著這個方面努力。

    到了夏天,宋長玉又準備驅車回老家一趟。正好給他打電話的商小亮得知他要回老家,想搭他的車,跟他一塊兒到農村玩玩。商小亮在省裡新聞學院進修畢業後,沒有再回《礦工報》社,到省會一家消費類雜誌社應聘當上了記者和編輯。其間商小亮結過一次婚,但很快就離婚了,恢復了獨來獨往的自由身。帶不帶商小亮回老家,宋長玉有些猶豫。考慮再三,他還是決定不能帶商小亮回去。父親和母親都是傳統觀念很重的人,他們見到商小亮,一定會不高興。一個人在外頭不管如何開放,如何風光,回到老家最好還是收著點兒,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會被鄉親們看不起,甚至身敗名裂。他許諾以後有機會帶商小亮到別的地方去,去大草原或是海濱都可以,這次就算了。他說他在老家是有名的好孩子,他要把好孩子的名譽繼續保持著。商小亮給他出主意:「你就說我是採訪你的記者嘛!」

    宋長玉說:「那也不行,你以為鄉下人都是傻子,他們的眼睛厲害著呢,一看就知道咱倆是啥關係。」

    商小亮說他:「狗屁,臭,封建腦袋,以後不理你了。」

    宋長玉說:「又撒嬌。我不是不讓你去,我們老家的蚊子猖獗得很,我怕你受不了,把你美麗的皮膚都叮成大包,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不怕,我正想跟蚊子親熱親熱呢,最好是公蚊子,越多越好!」

    「外行了吧,吸人血的都是母蚊子,母蚊子最喜歡搞同性戀。」

    商小亮嘻嘻笑了,說:「我知道,宋哥這次回去要找昔日的老情人,要找同桌的你。」

    「臭丫頭,沒正經!」

    宋長玉回到了家鄉。國世才到市委黨校學習去了,賈鄉長想請宋長玉到縣城的賓館去住,說鄉里的條件太差了,縣裡的賓館要好一些。宋長玉聽說,賈鄉長與國書記有了矛盾,賈鄉長希望國世才這一去學習就不要再回來,鄉黨委書記和鄉長最好由他一個人當。宋長玉說他哪兒都不去,堅持到他承包的農場住一夜,實地感受一下農場氣氛。

    宋長玉從小受到的教育,知道地主剝削人,壓迫人,都很壞,對地主必須進行鬥爭和專政。等他長大以後,等地主富農在一夜間摘掉了帽子,特別是他自己富起來之後,他才對以前的地主有了新的看法。比如他們村裡有一個地主,村裡人在鬥他時列舉過這樣一些事實:一是地主家裡每年都醃幾罈子鹹鴨蛋,他們家的鹹鴨蛋一年到頭都吃不完;二是地主在桌前吃飯時,都是伸著頭,彎著腰,生怕菜裡的油水灑在衣服上;三是到了冬天下大雪,地主就哼哼呀呀念詩,念得誰都聽不懂。說人家吃鹹鴨蛋,是嫌人家生活太奢侈了。和宋長玉現在的生活比起來,地主家一年吃幾罈子鹹鴨蛋算得了什麼呢!別說幾罈子鹹鴨蛋,幾十罈子,幾百罈子鹹鴨蛋,宋長玉都吃得起。讓他吃那麼多鹹鴨蛋,他還嫌太鹹呢,他還嫌吃鹹東西太多對身體不利呢!別說他了,他們家吃鹹鴨蛋時,金鳳連鴨蛋青都不想吃,只把醃得流油的鴨蛋黃兒用筷子剜出來吃掉,白生生的鴨蛋青就剩下了。

    人家吃飯時怕油水灑在衣服上,這有什麼不對呢,有什麼可指責的呢!這說明人家愛乾淨,講衛生,注重儀表,是文明人。難道衣服襟子上沾的都是飯嘎巴就好嗎?人家下雪天吟詩,這更沒什麼值得批鬥的。人家肚子裡有文化,感情裡有詩意,比村裡的其他人都高著一個層次,趁下雪天讀讀詩有什麼不可以呢!至於聽不懂,這不能怪人家,只能怨你自己不識字。什麼這個那個,背地裡說明白話,還不是看人家的日子過得比自家好,就眼氣人家,也想過那種吃鹹鴨蛋、穿乾淨衣服、下雪天念詩的日子。過不成那樣的日子,就趁著運動來了,就以革命的名義,分掉人家的財產不算完,還踩咕人家,以出一口惡氣。宋長玉不僅改變了對地主的看法,經過多年過濾,他心中保留下來的地主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場景,還或多或少成為他所追求的目標和不懈奮鬥的動力。除了本村的地主,李莊李百萬的輝煌過去也很讓他羨慕。據說李百萬在舉行掛雙千頃牌的盛大慶典時,請到了當地最有名的戲班子。大戲唱了三天三夜,方圓近百里的人都趕去看。

    李百萬不僅大大風光了一番,還把戲班子裡的頭牌,一個有著百般風情的坤角兒給睡了。過去戲班子裡的頭牌,就相當於現在的影星、歌星。凡成了明星的女人,都有著獨特的魅力,哪個男人不想跟女明星有一腿呢!要是換了宋長玉,恐怕也擋不住女戲子的誘惑。不就是再另外多花一點兒錢嘛,人生一世,錢花在有名的女人身上,終歸是值得的。以前在他們老家,土地資源就是最大的資源,也是最寶貴的資源。誰擁有了土地,就可以租給窮人種,可以收地租,等於擁有了財富。就是到了現在,他們老家仍沒有別的資源可供挖掘,可資利用的還是土地。平鋪著看去,他們老家的土地是不少,但禁不住人口稠密,平均分到每個人頭上的土地就不多了。拿宋家莊來說,平均分給每個人應承包的土地只有一畝二分。宋長玉已經離開了家鄉,分到他名下的那份土地已被村裡收回。現在他們家的責任田是三個人的,一共是三畝六分地。因為村裡收回他的那份責任田,父親還跟宋海林鬧過意見。現在怎麼樣呢,他一下子擁有了二百畝土地。雖說二百畝地不算多,離李百萬的雙千頃(實際沒那麼多,為了好聽,浮誇了虛數)還相差很遠,但就目前來說,誰比得上他擁有的土地多呢,在全鄉恐怕要數頭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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